或许,没有谁是能够永远站在同一个位置的。
无论是王太后,还是她。
“真是可惜……”踱步几至宫门前的王太后豁然顿足,缓缓转过的侧脸,一如语气般哀伤,“哀家第一次看见你们俩兄妹时,还以为你们会是这座枯萎腐朽王宫中,开放地最美的并蒂花……真是可惜……到底还是凋谢了啊。”
枯萎腐朽王宫中的并蒂花。
清菀抚摸着腹部,看着王太后缓缓步出宫外,没有回话。当初大王姐联合五王妹谋害于她,可大王姐却又对自己的嫡亲妹妹尚且能够心狠手辣,可见这个王宫委实没有什么亲情可言。因此,若然不是王兄的心思生了偏差,他们的确该如王太后所言,有着这座勾心斗角的王宫里,最难得到的相互扶持和信任。
“菀儿,王太后来过?!她和你说了什么?!”
几近日暮时分,清菀靠在床榻上小睡,就闻焦急地嗓音伴着男子急切的身影,霍然赶到了她的身边。实则,对于他能隐忍到现下才出现在这里,清菀已经略感意外,甜美的笑颜配着早就想好的说辞,委婉道。
“睿,你那么紧张做什么?”清菀揉过惺忪的睡眼,坐直身子,偏头问道。
清睿这刻方恢复了一点平静,寻着借口道:“王太后素来言辞严厉,对宫中嫔妃公主的要求亦是甚高,我只是担心你是否被她责备而心生不悦。”
清菀摇头一笑,安抚道:“没有的事,虽然她看上去的确不易亲近,但也未对我有所责骂,只是坐了一会,直直地看着我,叫我要恪守王族礼仪,不要仰仗着帝王宠爱便忘乎所以就是了。”
“是么,不过你也不必在乎她的话,有我在,是绝不会让旁人欺负你的。”清睿将女子扣在怀中,曾经无奈让菀儿出嫁离开他的事,他绝不会让其再发生第二次。
“其实我觉得王太后说得也不无道理,我既然要成为你的妻子,都国的王后,这些宫中礼数我总是要学会的,何况我也不觉得一国之后可以过得像我这般清闲。”
“那有什么关系。”
清睿轻轻吻着女子的额头,芬芳的香气弥漫在黄昏背影下的宫殿里。
“菀儿,你可知道我前头在和大臣们商议什么?”
“什么?”
“是你我的国婚。”
国婚……还是拖不下去么……
清菀靠在男子宽实的怀中,说话的语调里含着一点欣喜,“都已经商量妥当了么?”
“嗯,我决定放在这月二十三日,海神龙女诞辰。”
二十三日的海神龙女诞辰,那只剩下不足半月了。
“会不会太急了一些?睿,这事你和爹爹说过么?”
“我怎么会不顾及岳丈的心情,尽管他不是你的亲生之父,可也是你的亲人,我当然是和他商量过的。”清睿语气坦然,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楚相断然不会为了这种事,与清睿犯难。
“那么睿,我要做些什么吗?”
清菀调整好脸上的笑容,清澈动人的眼眸里看不出半点虚假。清睿抚摸着女子的发顶,淡淡笑道:“菀儿,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安心做我的新娘便好。”
安心?怎么安心?
清菀不露声色地将手置在腹部,轻触着腹中鲜活的生命。她到底会先等到什么呢?是韩旭归来的消息,还是海国边境的战役,又或者是那场可笑的国婚呢?
半个月的时光,这是反复无常的世间,到底会发生什么?
恐怕除了神明之外,已不是她可以去算计得了。只不过清菀亦相信一句,事在人为。
“睿,既然你我要举行大婚,我想出中宫去走走看看,身为都国王后,我总不能对自己的王宫一无所知,毕竟这里往后便是我的家了。”
尽管清睿的心中还有些不安,可如此近距离地瞧着女子期盼的目光,他犹豫了一刹,到底还是应了下来。只不过此刻清睿的心中还有着另一个盘算,一个能够确准剖析他心底不安情绪的决定。
“菀儿,在你我举行婚宴之前,有一个人,我想让你见见。”
“是谁?”
清睿捧住清菀天真的脸颊,一双精明的眼眸却是紧紧得盯住女子的神色,“是你的堂哥,楚智轩。”
王兄要她见的人,竟会是智轩?
“他……就是那个关在天牢的人?”虽然被夹着的脸有些不舒坦,但清菀还是硬撑着自己的表情,不露出一点破绽,“可爹说他是被冤枉的,是这样吗?”
“或许吧,毕竟通敌卖国是诛九族的大罪,他又是手握兵权的重将,我也不能审度地太过草率。菀儿,你会不会怪我?他到底是楚家的人。”
清睿仍是轻捧着女子的脸,没有放开的意思,而清菀应得更是坦然。
“怎么会呢?君王有君王的责任,臣子有臣子的责任,所谓君君臣臣,皆要在其位,安其事才对。只要睿给楚家一个公正的审判,那么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怪你的。”
“菀儿。”
清睿有些发凉的手指抚过女子的柳眉,停在她的杏目边,清菀仿佛只能看见男子脉脉的眼神和浅浅的笑弧。日暮的光照斜影透过窗纸斜躺在他们的身上,汇作一幅男女相拥的剪影。
“菀儿,那么若有一天,你必须在我与智轩之间做一个选择,你会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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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阴霾
更新时间2013925 21:06:19 字数:3184
清菀以前住在王宫的时候,很少去**的花园走动,尽管这里的水榭楼台精致玲珑,雕梁画栋,件件都是神工天巧之作,但是与这些丹楹刻桷宫殿所匹配的,却总是那些言行相诡、口是心非的人,所以她宁可待在清菀阁的小院里,也不想看见这些人的嘴脸。
然而曾经是**嫔妃们最喜欢的聚集之地,如今却是冰清水冷,没有半点人影,尽管已是三月末端,粉红的花蕊染满了一片绿荫苍木,满枝金黄的连翘铺洒在灌木丛中,犹如日月星辰,交相辉映。
清菀闲庭踱步地行走在**内院中,半月前王兄让她做了一个选择,只是对于她这个连有没有青梅竹马都记不得的人来说,要在清睿与智轩之间选择一个,委实没有什么好去犹豫的。
又或许正是她那句“睿,你好奇怪,我为什么要在你和他之间做选择?你们在我心里本来便是不一样的,你是我的夫君啊。”
于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这样换来了她现下的自由。只不过与之相对的,是曾经在这里的那些赏花人,都只能静默地待在自己的宫殿中。呵,即便这种通过束缚住旁人的行动,来实现自己愿望的决定,是王兄的一厢情愿,不过说到底,她才是始作俑者吧。
清菀停步在一棵桃花树下,信手掐断了枝头上怒放的一朵花蕊,粉嫩的花瓣上还带着清晨的露水,娇艳欲滴,应当还能盛放一些时日。
“只是可惜,你太柔弱了,柔弱得根本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能力。”
细长的手指轻轻地拈下手中的花瓣,春风一扫,便将整朵花蕊带进风中,落进土里。清菀默默地看着露水染上混浊的泥土,拖着花蕊的手势没有动,亦没有说话。
明明是在鲜花满园的院落,明明是在初晨阳光的照拂下,但侍奉在女子身后的女官们却皆是感到骤然一冷,只能从女子清丽的背影感到阵阵的寒意。
领头的女官屏气凝神地走上前,恭敬说道:“娘娘,若是觉得落在地上的花儿可惜,属下可再为您采摘一些。”
“可惜?”
清菀低垂的眼眸盯着不远处的花蕊,顷刻撩起华贵的衣袍,露出一双绣艺斐然的绣鞋,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一步不差地踩在那朵还算完好的花朵上,只不过那朵曾经娇羞示人的花蕊,如今已成一朵残花。
“踩花人?”清菀温和一笑,一如她所扮演的角色,只是低语的话音里,没有一个声调与柔弱有关,“睿,我是采花人,而不是这朵被踩坏的花。”
“我要去前头看看,走吧。”
清菀对着上前的女官笑得无比天真灿烂,好像方才的一幕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她不过是在随意的踱步间,踩到了一朵已然落在地上的花朵。
“可是娘娘,前头只有一些空置的宫殿,没有什么可看之处,倒不如……”
“是么?”
悠闲走在前头的清菀豁然止步,这些女官真是没有往昔雁禾的沉稳聪慧和艳昭的可爱机敏,一心只惦记着王上对她们下达看守她的旨意,却全然忘记了,她也可以只用一句话,便让她们万劫不复。
“不过我还是想去看看。”
清菀舒了一口气,不顾身后的劝说,继续向前走了起来。她还是忍住了胸中的这口烦躁的气息,毕竟已是桃花怒发的季节了,或者应该说,已是三月二十了,还剩下三天,她就要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嫡亲兄长举行国婚,怎么听都觉得很是嘲讽。
何况,这已是她的第三次大婚。
规行矩步的清菀自然而然地将手置在腹部,韩旭那里仍是没有半点消息,奇怪的是,听说数日前海国在边境处种的那颗桃树已然开花,可海国的军队却忽然按兵不动,没有了动向。所有的一切都不如她所想得那般顺利,莫非这一次海龙真神不打算站在她这一边么。
不知不觉间,清菀行到了一处宫门口,精雕细刻的宫壁上赫然立着一块匾额,干净的匾额上端正地书写着三个字:淳元殿。
这里便是她在王宫中住得最久的地方,不仅是她的出生之地,亦是这冰冷王宫中,唯一能让她与王兄相互取暖的住所。
同样,这座淳元殿,亦是她与智轩第一次相见的地方。
只不过那一年的宫殿,花树枯萎,杂草丛生,没有什么人会来打理,而如今眼前的淳元殿,却被人照料的十分仔细,既是没有一个人住着,可宫殿回廊、雕镂台柱却皆是不染半点尘埃。
“娘娘、娘娘,您不能进去,王上嘱咐过,不许旁人进入淳元殿,娘娘!”
女官来不及上前阻止,清菀已一步跨过宫门,看着熟悉的景色和宫殿,令她烦躁的心情略感宽慰。不仅甜甜一笑,自顾自地对着腹中的骨肉说道。
“孩子,这里便是你娘亲长大的地方呢。”
“清菀……”
春风沐浴的季节里,一直栽种朱红花海的宫殿中,纷飞起一片红色夺目的花瓣,犹如春天的瑞雪,稀稀落落地跟着春风的节奏,舞动在庭院之间。祥和的红色柔和地衬托出回廊下男子的蓝色衣袍,好似在蔚蓝如海的画卷里,用朱笔点上了斑斑色彩。
“智……”清菀几乎要脱口而出,然而发出的嗓音深深隐忍在喉头,即便此刻没有演戏的必要,但她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这样的会面委实有些意外。
“大胆!你是什么人?!竟敢擅入**!去叫侍卫来?!”
清菀低缓的声音被身后的女官大喝盖过,不想一个低沉稳重的嗓音从回廊的另一边悠悠传来,“放肆,这是孤的客人。”
“王上!”
众人赫然下跪行礼,清睿一身王袍,嘴角噙笑,极其稳健地踱步至清菀的身边。命所有女官退下之后,清睿十分自然得一手挽着女子的腰肢,温和道:“菀儿,你可认得他,他便是你的堂兄楚智轩。”
尽管知道这只是一场暖场的折子戏码,无头无尾,可是清菀看着立在回廊下,瘦弱了几分的男子,心底忽然涌上一种难以言语的感觉。
曾几何时,站在这个院落中的三人是不分彼此的挚友良伴,那时他们的眼中没有权利,没有欲望,没有仇恨,他们视彼此为此生最引以为傲的知己。但若如今,他们每一个人都拥有旁人称羡不已的身份和地位,王上、公主、将军,然而他们此刻的瞳眸里,却又都布满着算计和陌生。
清菀觉得没有比这场戏更为嘲讽的戏码了,这座华美的庭院见证了他们少年的意气风发,也看见了他们此刻内心最深的可悲。无论是她,还是王兄,或是已然止不住瞳眸中嫉恨的智轩。
这就是正雅当初的预知梦么,相聚在一片朱红色的花海之中,神色各异。
“堂兄?”清菀挽过耳边的发丝,镇定下心底的纷乱,“他……在这,便是说,睿已证明堂兄是无辜的?”
“是啊,智轩不止无错,还要奖赏才是,三日后,我还要请他来参加我们的婚宴。”
新婚佳人,洞房花烛,恐怕现下没有什么能比这场婚宴更让清睿骄傲得意。
这刻,原本便阴沉的天空,忽然飘起了绵绵细雨,一滴又一滴地落在几人的肩头,好像是要打破这场早被诅咒了的相逢。
“下雨了。”
清菀的手指悠悠抬起,似是在享受雨滴落在手掌上的触感,然而举起的手指却对着蓝袍男子,就好像在轻抚他哀伤的眼眸,让既要释放出的愠怒化作这苍穹中消散而去的细雨。
“菀儿,快些回宫去吧,淋病就不好了。”
“好。”清菀颔首微笑,对着智轩的面色也十分温和,“那么堂兄,以后有机会再来找我说说话吧,我有很多事想要问你呢。”
端庄得体,这是她现在扮演的角色。而这个角色,她已不用再扮演太久。
她明白,智轩也应当明白。因此,这一刻的淳元殿,什么都不会发生。
“你真的要这么做?”
雨滴渐大的庭院里,花草随风摆动,站在雨中的两名男子并没有离开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