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
众人放下酒杯,齐齐站起,异口同声。
走在最前头的大长老颔首示意,已经凹陷进脸颊的眼眸只稍稍瞧了铁达穆一眼,便怔怔地定在一旁的清菀身上。清菀自然感受到了这种注视,盈盈行礼,“大长老安好。”
“阿紫姑娘,是吧。”
“是。”
人的精明,是在长久的岁月里被辗转磨练出来的,尤其是面对白发苍苍却眸底精芒的老者,清菀从来不敢对这样如此有阅历的人,心存半点轻视。
“阿紫姑娘,我代表久微部族,对于你舍身将雪空换回的事,深表感谢。”
“长老不必言谢。”清菀朝着身边的铁达穆唇角一勾,对着大长老应得大方得体,“我也是狂龙的人,为狂龙做事,本是应当。”
大长老似乎有一句话咀嚼在嘴边,半晌不能说出口。他知道族中人对于这个女子的言论,可她也确实舍身成仁地救回了雪空的性命。久微是懂得感恩的民族,既然前者只是猜测,后者是亲眼所见,当下的酒席之上,又是一派祥和欢悦之气,他这个时候若将女子赶走,反而显得不近人情。
“阿穆啊。”
铁达穆应得平淡,“大长老,有何吩咐?”
“如今无望海上时局不稳,而狂龙身上肩负重任,既然狂龙祭未能平稳度过,也是星辰天意。”大长老委以重任道,“从今以后,你仍是久微族长、狂龙首领,来年久微夙愿可否得以实现,便看你的了。”
来年的久微夙愿,便是攻打都国。
清菀保持着面上的笑容,静默地听着这一席话。期间,有人将目光投在她的身上,却瞧不出温和笑意里的半点破绽。
这一切本来就是久微部族中理所当然的事,清菀亦早做好了准备,倒是她随意瞥了一眼站得稍远的靳阳,这个争强好胜的少年脸上倒是没有露出半点的不甘。看来说起掩饰情感,这个靳阳似乎也是其中能手。
“不过,阿穆,我们久微部族亦是敢作敢为的民族。”大长老又瞥了清菀一眼,素来正色严谨的面上难得缓和地露出一点笑意,“阿紫姑娘既然是狂龙的人,你就给她一个名分吧。”
铁达穆似乎也是一惊,但少顷便面色从容,双手握拳一举,“谨依大长老嘱咐。”
陡然又喧闹起来的宴席,呼声阵阵,长老们很快就退了出去,厉夫子亦为多留。
在清菀的印象里,还是第一次看见铁达穆会有如此恭敬谦和的态度,看来他这个狂妄霸道的人,也是会对旁人所提出的建议做到坦然接受的。只是大长老的这个提议,的确出乎清菀的意料,照理说,即是她救回了雪空,他们也不应该会这般轻易放她过关,何况铁达穆身负族长之职,枕边软语,他们都不怕她会从中作梗?
久微部族,似乎比她想像中还要大胆很多。不过也对,一个区区数百人的部族胆敢与一个国家相抗衡,本就不容小视。而狂龙海盗的威名声望,也足够令她振作起万分的精神。
“噹”得一声,刺耳的破碎声让一度复燃的酒宴豁然一顿。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声音的来源,白袄衣裙的绮罗,此刻还保持着持杯的手势,只是酒杯已在地上被摔个粉碎。略略昂起的头颅,充满着骄傲,却也让在场之人感到凄楚。狂龙之上,恐怕没有人不知道她和铁达穆之间的暧昧情长。
清菀推了推身边男子的手臂,“绮罗在看着你呢,你不觉得该对她有所交代么?”铁达穆静默着没有回答,清菀又道,“还是你希望我去?”
“你给我好好待着。”沉声命令的语调说罢,铁达穆便走上前去,领着绮罗走出了舱外。
果然是不一样的。
记得往昔在王宫里头,若有贵族女子敢对智轩献媚取宠,或许智轩还未发现,那位大家闺秀已被自己用种种不着痕迹的刁难法子赶出了宫去。尽管那是年幼时的举止,可到底心中有几分不满妒忌,如今却连在乎都没有了。
清菀轻笑地看着舱门,良久不想言语。偏偏好事的人到哪都有,靳阳划过额上的发丝,潇洒凛然,“这戏码委实不错,只不过老套了一点,本来男人嘛,总都是只要新欢,不要旧爱的。”
靳阳随意地拿过一个酒杯,手下人立即填满了醇酒,男子直直走到清菀的面前,举杯调笑,“我就在这先祝族长夫人赢下一局,只不过从今以后,夫人亦成旧人,恐怕也要担心起新人来了吧。”
美酒醇香间,清菀坦然地持起酒杯,笑脸相迎,“公子多虑了,这世上的确有些人会过河拆桥、数典忘祖,不过我相信铁达穆绝非此列。”
对饮的美好画面里,却是和谈的绝杀对峙,只是清菀觉得靳阳往昔说话虽然亦是言辞不恭,却不似这般刻薄。犹记第一次在狂龙号上见到他时,他便是为了找绮罗而来,莫非靳阳对绮罗心存爱慕之意?若然如此,他对铁达穆的嫉恨,倒是有理可循了。
这会,阿刀对于清菀的反驳之词,心中偷笑,他可是早就看不惯靳阳作威作福的模样。只是在场的众人也有对眼前局势看不明白的,于是顾全大局的伏图方想起身解围,不想门口又吹来一阵大风。
“阿紫!”
“白凤。”清菀望着忽然冲进宴厅的男子,面上一喜,可不想白凤直冲进门后,却是猝然跪在她的脚下,朗声正色。
“白凤,你这是做什么?”
“我对铁达穆发过誓,如果你不能平安回来,只要雪空的伤一好,我就投身无望海,将这条命还给你。但如果你能重返狂龙,我白凤从此以后,就任由你差遣,绝无二话!”
“你言重了,不必这般。”清菀皱着眉头,白凤根本不知道他现下说的这些话,会有多么严重。
“不!久微族人有恩必报,你对雪空的恩情,就是对我的恩情!”
“没错,咱们久微讲究恩怨分明,阿紫,你是雪空的恩人,就是咱久微的恩人!以后谁敢欺负你,我阿刀第一个不同意!”阿刀挥着手高声呐喝,只是样子显然是喝高了。
而这会捧着酒坛子的大伙都已喝多了酒,面容泛红,声调却激动高昂。此起彼伏的附和声,如海浪般层叠而起,半点都止不住。
“我知道了,你起来再说。”
清菀扶起白凤,低首的眼眸却划过一丝淡淡的忧伤。
你们这些无望海上最凶猛的海盗,怎么就偏生忘了她是都国人,一个都国人又怎么会安心地看着你们去摧毁自己的母国?白凤,你的效忠,只怕是错投狼营。
只不过灯火通明,酒香四溢的宴厅里,欢呼雷动间,清菀的心中却是时刻不停地对自己冷冷下咒,好似生怕自己会忘了一般。
我虽喜久微,却终是都国人,我是都国人。
第一百二十八章 刺激
更新时间2013822 8:10:46 字数:2537
轻缓平稳的语调如同深谷幽兰,溢出漫漫的芬芳香气。清菀邀白凤坐下,问道:“雪空,现下还好吗?”
“嗯,绮罗给他看过伤,好在性命无碍,不过想要恢复往昔的功力,恐怕要养上一年半载。”白凤盘腿而坐,双手拍着膝盖,呼出一口气,“不过这也可以算是件好事啦,我和这个弟弟总是聚少离多,趁这个机会倒可以多说说话。反正雪谷那边也有老谷主撑着,他就在船上养身子也没什么问题。”
清菀拿起面前的酒杯,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问道:“说起来,我的确是听人说过,边都雪谷,冰凌天下,雪谷主一双冰凌雪手冠绝江湖,说的就是雪空了吧?”
“嘿嘿,这家伙混的很有名气吧,雪空在族里没出事之前,就被送到雪谷去修行了。”说起自家的弟弟,白凤的神情满是骄傲,隐隐间倒是透出一点兄长的味道来。
清菀放下手中的杯子,一道黑色的身影笼罩在她的头顶。
“阿紫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蓝肃语气沉稳清冷,一双清澈如镜的眼眸亦是清菀最为佩服的地方。这双眼睛见证过久微灭亡的血腥杀戮,也见证过宫中的虚伪丑陋,亦曾虔诚地侍奉过天宿司的静谧高崇,可如今换了一个身份,成为狂龙海盗的蓝肃,眼眸的光彩却好似让人觉得看到一个孩童,透明而无邪。
“蓝祭司,有什么话不能放在这里说?”白凤应承自己的诺言,立即为清菀挺身而出。
“自然是不方便你们听得话。”
蓝肃始终握在腰前的双手,显出一派严谨肃穆。白凤方要起身反驳,不过清菀立即伸手拦住了他,从位上飘然而起,笑容满面。
“既是蓝祭司的邀约,阿紫没有拒绝的道理。”清菀手势一比,“蓝祭司,请。”
与舱内喧哗热闹的气氛不同,舱外的甲板被先前所下的雨水浸湿,灯火摇曳,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雨味,只是每一道呼吸都令人心旷神怡。
清菀撩起裙摆,徐徐走到了船头,站在一盏照明的灯笼下。黑夜里,一点光明都可以灼热眼眸,只是眼下没有看见铁达穆,不知他和绮罗谈得如何。
“阿紫。”
“我们既然都出来了,蓝祭司有话,但说无妨。”
蓝肃眉宇微敛,说道:“此次你救回雪空,不仅令久微上下对你十分感激,既是往昔极力反对你的长老们和厉夫子,也有所动摇,他们相信你或许是因为爱上了铁达穆,所以才能牺牲自己,以狂龙为重。”
“他们想的不错。”清菀笑道,“一个女人,的确是可以为了自己的所爱,而抛弃许多东西。”
“事至如此,我也不想再纠缠其中真假与否,既然铁达穆如此相信你,甚至要与你共度一生,还望你不要辜负他的心意。”蓝肃不由自主地望向遥远的北方,不知如今身在天都的她是否同望着这一片幽静的黑夜,“并不是所有相恋的人能够白首偕老的。”
没想到,原本以为的盘问,竟然变成了交心之谈。清菀不曾想到蓝肃会和她谈论这些,只是男子说得这般深情,似乎的确是肺腑由衷之言。然而可惜啊,蓝肃,若然当初你肯下定决心,一直侍奉于天宿司,你和昶阳也未必会分别天涯。
可见,你我到底都不是会将情放在第一位的人。若然如此,你的劝,又何来说服之力。
“蓝祭司把我叫出来,就是要我和铁达穆好好过日子?”
蓝肃长叹一声,从袖中拿出一个锦盒来,默默地递给女子。黑盒金漆雕的锦盒十分华丽,清菀接过盒子打开一看,不尤眼眸一亮,忍不住地吃惊。
“这份就是都国的龙脉?”
一张深褐色的皮纸,静静地躺在锦盒里,清菀小心地拿出图纸。原以为自己需要废上一些功夫和时日,才能接近这个宝藏。不曾料到,蓝肃竟会这样大方地双手递上自己的心仪之物。
清菀压抑着心中的迫不及待,还是略带谨慎地拿出盒中的地图,八张皮纸已被他们拼凑了起来,清菀靠着微弱的光亮来辨析皮纸上的字画。
夜幕中,清菀略带诧异地望着蓝肃,不解道:“为什么将这些拿给我看?”
“我希望凭你过往的学识,判断出其中的真假。”“我早在海神宫时便说过,都国龙脉的正确位置只有当今王上知晓。”清菀手握藏宝图,借机试探蓝肃道,“你们若是不知道真图的拼接之法,当初将这些图纸偷来,又有什么用?如今你们已然拼接而成,又怎么会不知真伪?当初行此事之时,你们到底是作何想法?”
“凡事总怕有个万一。”蓝肃应得沉稳快捷。
清菀倒是忘记了,天宿司的人说起话来,素来能和天理星宿的搭上关联,蓝肃并不是一个容易套出话的人。只不过粗略瞧过手中的图纸,清菀几乎可以确定这幅藏宝图上所刻画出的图标,的确是都国龙脉所在。
也对,他们精心潜伏多年,到底是该拿到一份真的藏宝图才是。
清菀将图纸放回盒中,轻巧的将锦盒盖上,毫不在乎地递还给男子,从容一笑。
“万一?你们应该不曾想过我会出现,亦不曾想过要我来辨别其真伪。既是如此,从你们带回图纸的那一天起,这份藏宝图上的航线,你们便必然是要去走一遭的。蓝肃,你又何必故意拿来考我?我可是爱莫能助。”
清菀捋过耳畔的发丝,眼角余光透过手指的缝隙,定在蓝肃清冷的面上。只是男子神色不动,到底是做过细作的男人,不会那么容易让她抓住一些端倪。不过蓝肃不行,总有人可以让她下手。
如今她已经确定藏宝图的真假,之后只要能够顺利找到宝藏,便一切功德圆满。
“姑娘既然帮不得,也无妨,此物就请姑娘替我转交于铁达穆便是。他是狂龙首领,这件东西自然该在他的手上。”
清菀敲打着盒面,好奇道:“蓝祭司你不是站在靳阳那边的么?我知道久微祭司在族中的地位,凭你的本事理应可以再办一次攀龙宴,为靳阳争取机会,为何就这样放弃了?”
素来面无表情的蓝肃难得露出一点无奈的表情,只是温和的眼眸似乎预示出这是一个内涵温情的故事。
“靳阳对抗铁达穆,并不是因为他想做久微族长,甚至他比族中任何一个人都要敬重和憧憬铁达穆。”蓝肃微微摇头叹道,“靳阳,其实也还只是个孩子。”
“蓝肃,你和她瞎说什么。”
靳阳持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