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公主提拔,属下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公主所期。”
“下去吧。”
缓缓退出宫殿的男子,在阳光的照耀下冷眼薄唇,俊逸斐然。蓝素无声无息地走过悠悠转转的回廊,即是在光亮刺眼的烈日下,男子的面目也是神色如冰,令人远观而不可靠近。直到在钦安宫的尽头,他瞧见了静静站立在树荫下的女子,一身清雅的宫装衬出她清冷芳华的性子,女子执着地盯着被竹枝勾住的一块丝巾,想必是被夏风送上去的。
昶阳公主,本是不该再有交集的人,可是她瘦弱的身躯应当受不住这样的炎热,终究蓝素还是忍不住走上前,拿下那块紫色的丝巾,弓着身子递到她的面前,怡声平淡。
“见过公主,夏日伏天,酷暑难挨,公主若祈完福,还请早些起驾归程吧。”
昶阳葱白的手指缓缓拈过纱巾的一角,持过物件,淡淡地扫了眼前的男子一眼,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滋味,“我一直不知道,你当初摒弃七情六欲留在天宿司,只是为了做这些不知所谓的事情。”
清冷的蓝素神色不动,似乎并不知道她所说的不知所谓到底是指些什么,只是恭敬的言语带着一丝强硬,“公主,天都路远,还是请您早些启程。”
天朗气清的夏日,晃眼的烈阳使昶阳又将目光移在了不远处一片绿色的青竹上,阴阴凉凉的青色,曾经站在这一派葱绿中,闭目吟诗的孤傲男子终究不复存在了么。
“唯独你说话的语调,至今未变。”昶阳走过男子的身侧,并不指望他回应些什么,说道,“知道当年我为什么会选了如今的驸马?只因他在都国最远的天都,这样我便可以离你远远的。”
“恭送公主。”
蓝素将身子压得极低,再次掩住他的神情,只有说话的语气一如昶阳所语,永远不沾半点情绪。
八月的夏风灼热地倾上面容,一股炙热的气息,就好像是宫廷朝野的暗涌,片刻不息。
从王都一路奔波至汇城,约莫需要三日。当清菀不过睡了一夜,睁开惺忪的睡眼时,贵为都国帝王的清睿一脸焦急地守在她的身边,清菀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尚在做梦。直到男子猛地将她拥入怀中,清菀方为清醒,王兄想必是在得知她跳海的那一刻便急急赶出宫来,而能荣享帝王这般焦急神色的,都国除了她,恐怕至今还未有第二个。
“我就说不该让你嫁人!”阳刚之气吹在清菀的耳畔,拥住她的臂膀强硬而发着颤。
同样是男人的怀抱,铁达穆的力道却不似王兄这般珍惜,臂弯里竟是蛮横和侵略,眼睛里露出满满征服的欲望,清菀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此刻突然想起那个男人,那个拒绝了自己一番好意的狂妄海盗。清睿略略拉开一些与她的距离,紧紧地盯着她道:“你一离了我,便横添出那么多的事端,有没有哪里伤着?”
清菀笑道:“王兄不必担心,我很好,如今睡饱了,精神更是足得很。何况此次遭遇又不是我惹的事,同我嫁人哪有什么关联。”
“那群海盗,不可再姑息!孤稍后便下令水军全力剿灭狂龙!”
瞧着王兄发怒的神情,清菀眼眸一暗,道:“王兄,有关狂龙的事,我有话要同你说。”
那个远古的久微部族,毕竟是受了冤屈的,只是要讨回那笔枉死的血债,并不如她承诺于铁达穆的那般轻巧。替久微部族翻案,就等于是掀开先帝的罪责,即是王兄允诺,王太后那里却定不好过。那位雍容独裁的王太后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互相利用,可是先帝却是她嫡亲的儿子,即便有所过失,难免护短。这和王兄无论什么时候都护着她,是一个道理。
唉……清菀无奈地在心中轻叹,要什么时候才能再重新遨游于那片蔚蓝大海呢。
清睿守着清菀的时候,雅阁的内间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即是公主的近侍女官雁禾和艳照也只能守在外间,而殿阁外,侍卫严严密密地围了一圈,智轩同韩旭一左一右地站在雅阁前。一夜的值守,韩旭没有说过半个字,谨慎的面容始终从容不动,直挺的身姿始终坚挺不屈。
正直而刚烈的性子啊,怪不得步将军会说清菀相中他做近身护卫,的确很切合清菀的原则。智轩瞧着一旁恪尽职守的副官,淡淡笑道:“你在龙船上的事,我听步将军说了。”
韩旭随即低首,“属下该死,属下愿受责罚。”
“忠心是一件好事,但也不能愚忠。”只是最后两个字方出口,智轩自己稍稍愣了愣,遂而苦笑,“你也属不易,放心吧,是你的罪,你逃不掉,是你的功,也应当领。公主素来是个奖罚分明的人,跟着她,万不会亏待你的。”
好似有一点羡慕的情丝落入韩旭的耳中,只是眼前这个犹如三月春风化雨的年轻公子,一人之下的海上将军,人人口中敬仰夸赞、十全十美的温雅才俊,也会羡慕他一个军营中的区区副官么?韩旭心想定是自己听错了吧。
“你们在聊什么?”
雅阁的红门由里而外的被推开,外间的一席人等接连行礼,“见过王上,公主。”
负手的帝王身旁,站着那位可刚可柔的华贵女子,繁复的宫裙彰显出她王族的贵仪。恩师想要阻挠的就是这两人么?如若不是兄妹的话,他们的确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吧。
“臣只是同韩副官聊些闲话。”
“说起闲话,智轩,你都在汇城了,可要来玉都喝我一杯喜酒?”
“多谢公主好意,臣自是要同王上一同回王都去的。”
男子回得没有半点犹豫,即便知道他是为了督促王兄早日回宫,为了天下苍生的安稳,清菀的心里头到底有些落寞。若智轩不是这样的性子,想必他们也许便在一起了,只是他若不是这样的性子,自己又可还会喜欢上他呢?
清菀笑话自己无故烦恼,遂挑了挑眉毛,对智轩道:“你就是这么对发小的?罢了,谁不知道楚将军忠君爱国,绝不会让自己有丝毫倦怠。不过今晚你可得好好陪我喝上一杯,即是压惊酒,也是送行酒,王兄也在的,你不会拒绝了吧?”
“臣遵命。”
见男子谦恭一礼,清菀不尤一笑,对着另一侧的男子道:“韩旭,你也来。”
“属下不敢。”这个吩咐来得突然,韩旭应得有些慌张。
“舟含也来的,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王上自然会论功行赏,莫非你想要抗王命不成?”
“可是属下……”他损毁过龙船,不是功臣,是罪人。
“功过之事,自有王上论断,韩副官听命便是。”
“这……属下遵命。”
低头的眼帘里是自己的布靴和王族高贵的华靴,从他们出现,威风凛凛的帝王便未说过半个字,只是宠溺地站在清菀的身边,任凭女子侃侃而谈。
有时候韩旭觉得听命和认命没有什么区别,一个掌握在旁人的手里,一个掌握在老天的手里。而在他面前的,便是凌驾众人的帝王和难以攀附的公主,但是他想,他起码可以选择将自己的性命交付在谁的手中。
只是一时放下戒心的几人都未发现,一直骄阳四射的茫茫天边,忽然多出一朵诡异的黑云,正渐渐地向他们压近。
第二十七章 昏厥
更新时间2013515 9:10:56 字数:3331
那日,韩旭本以为清菀公主的酒宴定是往昔宫里那样的宴席,不想等他和舟含跨进雅阁时,发现屋里只有一张摆满了精致菜肴的八仙桌,今日的宴会竟只是朋友相聚的简单酒席。舟含性格使然,对此并没有什么在意,依旧大大咧咧地嬉笑着自己能与帝王公主同席,回去告诉家中大姐,定然十分长韩家的脸面,独是小小的副官韩旭紧张地有些不知如何应对,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半晌不曾动过酒筷。
只是这场酒席间,除了韩旭自己的拘束,旁人是没有半点在意的。舟含一杯又一杯地倒着酒,对着都国的君王说着他英勇救了天家臣子,还救了天家女儿,这样的功劳怎么都能让他们韩家的祖坟上冒出青烟来。可惜那位看似冷漠的君王,只是淡淡地抿了一口酒,并不说话,但是深含温柔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身旁女子的身上。
清菀的眼睛倒是大多落在了滔滔不绝的舟含身上,偶尔打断几句他的痴心妄想,比如,“素闻男子生做薄唇凤眼,多是薄情郎,辛霁暮长得就是那般模样,仔细一瞧,舟含你若不是生得稚气了一些,似乎也颇有这样的味道。”
这一句显然令作为辛霁暮忠实拥护者的舟含很不乐意,声辩道:“什么叫薄情郎?辛霁暮一代情圣,诗句流传千百,样貌虽也长得好,可那些姑娘喜欢他,怎么就不能是因为他的才气?”
温文尔雅的智轩微笑地听着一旁两人的争论,笑而不语,只是保持着春日的笑靥喝了一口杯中物。而始终沉默不语的韩旭觉得自己着实有些多余,不尤持着酒杯发愣,隐隐能闻到杯中当季桂花酿的香醇味甜,思绪也跟着千回百转。和他同座的都是些什么人?一国帝王、当朝公主、海上将军、世家公子,他算是什么?韩旭的嘴角不着痕迹得浮现一丝淡淡的苦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竟开始如此地自惭形秽,明明往昔被人笑话作孤儿,也不曾这样难过。
“韩旭,你才多大,怎么老爱皱着眉头?”
一听见清菀唤他,韩旭规矩地放下酒杯,将双手置于桌下,低头回道:“属下今年二十有二。”
清菀笑道:“听步将军说,你家中除了妹妹,也没有旁的亲人了,即是人丁单薄,本公主给你赐婚如何?”
“属下不敢高攀!”
韩旭应得有些紧张无措,舟含见他这般,晃着酒杯嬉笑道:“哎哟,韩兄,什么高攀啊,公主是赐婚给你,又不是把自己许给你,你可别听差了。”
哪里知道一句玩笑话令韩旭豁然背脊一僵,清睿的目光第一次直直地射在他的身上,当即说是夏日结雪也不为过,韩旭急忙起身辩解,面容却只是盯着酒杯,不敢望向女子。
“属下无功无成,不敢轻言家室。”
“我也不过随口说说罢了,做什么这么紧张,坐下来吧。这不是瞧着你身后的艳昭总是直直地望着你,想为她觅一门好亲事么。”
“公主你胡说!我哪里看他了?我瞧的是智轩大人呢!”小丫头不经思虑、吞口而出的话依旧没有半点分寸,雁禾心中涌起一阵挫败感,往昔几番嘱咐念叨皆是白费,这刻她只觉得头疼。
“智轩啊。”带着一分醉意的清菀,一颦一笑的眼眸举止间都是旁日没有的风情,毫不遮掩地打量着对面俊逸的文雅公子,其实早就听闻王都中名门望族的女子皆向他送了不少情信,只是一直以国为重的楚将军从不见他对哪一位姑娘多有上心。只是……明年,他终是要成亲了吧,与其娶一个他不认得、她也不识的女子,不如娶了她身边的人可好?都是知根知底的,她这个家人也方能放下心来。
“智轩,我家艳昭,你要不要?”
对面的男子并没有看向女子,从很早以前开始,他就懂得在清睿的面前藏匿起自己最深的情丝,若不是如此,他根本不可能还能时时见到自己的心上人。智轩轻轻放下酒杯,嘴角的弧度一如既往得沐如春风。
“臣,不敢高攀。”
此时的一句不敢高攀,意味深长,似是给先前的韩旭解了围,也将这信口的一句赐婚化作了一个玩笑。都国最年轻有为的才俊公子,即是王上将公主下嫁,也没有人会将高攀二字用在楚智轩的身上,何况现下谈论的只是一个区区的女官。再来,王宫的女人皆是王上的女人,虽清睿不会拒绝,但是按祖制,艳昭这样的身份能做智轩的妾侍已是不易。
“你呀。”桂花酒清甜,往昔并不会醉人,可酒过三巡的清菀,脸颊羞涩地却好似夏日的红莲花,“从小到大就是这样,半点都不懂女人心……”
“啪”地一声,女子卧倒在了桌面上,舟含瞧着好笑,“公主的酒量未免太差了些,怎么喝了这么几杯就醉了。”
“不对!”身侧的清睿一把将女子捧在怀中,神色焦虑慌张。智轩冲到他们的身边,冲着一旁的雁禾大吼,“传御医!”
原本欢乐的家宴即刻斗转直下,从九死一生的无望海上都能平安逃脱的清菀就这样突然倒在了酒桌上,昏睡不起,病因不明。
雅阁外,轰然一阵雷鸣,天空瞬时下起了磅礴大雨,成片的乌云压在了汇城的头顶,徘徊不散。
都国的天宿司放在王宫里头,那是无比神圣的地方,掐指通天,明日的事情在他们的眼里便是现下。只不过若是放在平民百姓的嘴里,其实就是个同街边算命摊子没有什么两样的地方。毕竟一个太过神圣而难以碰触的地方,是众人所不能去理解的。
清莹往昔也并不是一个相信鬼佛之说的人,说到底,从王宫那个权谋相较、诡计多端地方出来的人,没有几个还会去相信神佛而不相信自己。
只是当清莹亲眼瞧着面前这个原本被烛火照得通透光亮的殿阁,忽然被一团诡异浑浊的黑色烟雾环绕,盘旋于整座宫殿的梁柱上,并将围了整整一屋的高挑火苗生生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