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开了特例,事情显然不会就这么完了,这个清贵衙门乃是天下士人所望,他这个特例无疑要成为焦点。想混日子。也不能随意敷衍,否则丢的不光是他自己的脸,连带着皇帝的威严也要受损。
所以,他要想办法在这个职位上搞出点名堂来才行。想出彩。首先要搞清楚状况,而眼前这位翰林学士,显然是咨询的最佳人选。
略做寒暄,双方落座,话题就此展开。
“蔡大人,想在翰林院有些作为,应该如何……”刘同寿直截了当的问道。
蔡昂全程参与了会试、殿试。只要他不是傻瓜,就能看出来自己的本质。那么,主动把自己的缺陷摆出来,也算是示好的一种方式。
刘同寿的用心良苦,蔡昂也是甘之如饴,他捻须笑道:“其实,也无非就是做学问,写文章罢了。就拿这修撰一职来说吧。修撰,顾名思义,就是以修撰文章为主。如果要细分的话,其中也有高下。”
“古往今来,无论王侯将相,对身前身后之名,都重视有加,所以,最上者,无过于秉笔青史,流传后世。”
“当然,修史耗时漫长。又有诸多先贤佳作在,对名声虽多有助益,但弊端也是不少。若能参与修撰前朝史籍,自是再好不过,奈何武宗实录已成,与你有同乡之谊的那位谢侍郎。正是因此而贵,现在可修的,怕是只有众皆弃之的伪元史了。”
“经史向来相提并论,先贤已渺,经典自是难以再现,不过,给经典做注,却也不失为养望的上佳途径。只要经注做得好,随着经典流传于世,成就未必在修史之下。”
“再次,则是撰文写赋,针对时弊朝局,发表心得。如果看得准,倒也不失为扬名之道,不过,其中风险也是不小,刘修撰当慎查之。”
“最次,则是写诗词,收录成集,发行于世,也能有所成就,只是不会太高,除非写的是青词。”
蔡昂一番长篇大论,也算是推心置腹。行行皆有学问,即便是翰林院这样的清闲衙门中的某个职位,涉及的门道也不少。
史官的名声,比多数皇帝都大,就是因为他写的东西流传下来了,上面有他的名字,因此知名度高。儒家经典的道理也是一样,但这两样都需要很高的水准。
写历史不消说,越近的时代,资料就越详细,就越容易出彩。司马光写资治通鉴写的很好,和写史记的司马迁难分轩轾,但若让他去写史记的内容,他肯定不如司马迁,因为太久远了,他查不到那么多资料。
明朝的国策,对外相当的强硬。所以,伪元的史书,就成了老大难,谁也不愿意费神费力的写这吃力不讨好的东西。所以,修前朝的实录是美差,修元史是老大难,再往前推,资料又不好找。
修史这条路只是看起来很美好,实际走不通。而给经典做注,技术含量不是一般的高,非士林大儒不敢动笔,研究这个的人太多了,一旦破绽,立刻就会被骂成筛子。
蔡昂认为,剩下的两项才比较适合刘同寿。
刘同寿的优势是枪手多,出文集自然是上策,尤其是时事评论类的,就跟会试时一样,他把握方向的能力无人能及,这个厉害啊。
至于写诗词,这是最无奈的选择。别说刘同寿手下没有什么太出名的诗词才子,就算有,而且达到了唐宋时期那些诗人的高度,一样没用,明朝就没人重视这个。
现成的例子摆在那儿,唐伯虎写的诗文不错吧?但他真正赖以成名的,前期是他的制艺,后期是他的画作,诗才?那是什么?业余爱好也值得拿出来一说?
这就是明朝的世风。
听完了蔡昂的说明,刘同寿陷入了沉思。
要如何选择呢?经注是不用想了,他对这个一无所知,光凭枪手怎么行?何况,就算把韩、孙拉上,也未必能出彩啊,二人虽有才,但毕竟年轻,干这个肯定是有问题的。
说起来,还是蔡昂重点推荐的文集最靠谱,至于青词……想到那些看都看不懂的东西,刘同寿脑仁直疼。
不过,他又有些不甘心,写文集,哥的作弊器用不上啊!老师说了,有长处就要尽量发挥,这才是王道,当修撰,最高级的任务显然是修史!
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修史之路,未必走不通啊!
“蔡大人,敢问那位持你拜帖上门的吴先生,现在何处?”
第206章 江南第一人
宴罢人散。
蔡昂乘兴而来,满意而去,刘同寿却依然没达到目的。
蔡学士对吴承恩本来就不是很看重,只想着用此人作为一个契机,跟刘同寿搭上关系而已。第一次拜访之后,吴承恩无功而返,蔡昂也懒得询问细节,只当刘同寿对其不感兴趣,便不再关注了。仅仅知道吴才子搬离客栈,八成是返乡去了。
刘同寿突然问起,蔡昂也是不知其所。
梁萧犹自一步三回头的望着丽春院,他很想大声提醒刘同寿,青楼不是酒楼,不是纯粹吃饭的地方,而是有一条龙服务的!怎奈有楚楚在场,饶是他脸皮再厚,却也不敢胡乱说话,也只能暗自垂泪,很快便达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楚楚看看刘同寿,又瞅瞅梁萧,眨眨眼问道:“寿哥,接下来还要找谁吃饭?”
青楼的确不是酒楼,但菜肴往往比酒楼要强上几分。要知道,来这里吃饭的,通常身份都很高,花钱也大方,服务当然要更周到些才好。
刘同寿咬了咬牙,恨恨道:“去镇抚司!就不信找不到!”
此言一出,恍惚间,有如一阵阴风吹过,连魂游天外的梁萧都回过神了,颤声道:“同寿,不用搞得这么大吧?找个人而已……”
刘同寿摇摇头,斩钉截铁道:“就这样,走吧。”
几个同伴面面相觑,连沈方卓这么没心没肺,胆大包天的人,面上也都是凝重之色。树的影,人的名,厂卫的鼎鼎大名,流传甚广,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大杀器!
同寿这是……恼羞成怒了吧?
京城的衙门,是按照左文右武的规则分布的。在承天门南面而向。左手边是六部、都察院、翰林院这些衙门,右手边则是各级都督府,以及南北镇抚司。
虽然毗邻皇城,但长安大街一向是京城的热闹所在。唯二的两个例外,就是承天门周围,和镇抚司门口。前者让人敬而远之,是出于尊贵;后者,则是纯粹的恐惧。
因此,当有人看到,一行数人。在一个少年的带领下,大摇大摆的跑到镇抚司叫门时,心里别提有多惊讶了。
“娘子,快,快点出来!”
“什么事啊?”
“有人去镇抚司叫门,神人呐!”
“真的,是哪个想不开的,连命都不要了?”女人提着裙裾从屋里跑出来。一脸兴奋的四下张望,“在哪儿,在哪儿?”
“已经进去了……”男人一脸呆滞的指着镇抚司大门。
“番子的手脚真是越来越快了,这么快就把人给拿进去了。这些外乡人可真是的,就算不认字,鼻子下面有嘴,也可以问啊?至不济,看到门口那俩狮子,也应该知道走错了地方么……咦,当家的,你怎么这副表情,我说错了什么吗?”
“娘子啊。番子是把人请进去的,客客气气……不,是低声下气的。”
女子惊异:“啥?什么人有这么大的威势?莫非是哪位阁老么?”
“为首的……是个少年,看面相,比咱家小三也长不了几岁……”
女人若有所思:“这点年纪,却有这等权势……莫非来的是……”
夫妻俩齐声道:“江南第一人。御赐探花郎,上虞小仙师!”
如今,刘同寿身上的头衔是越来越多了,但最出名,最琅琅上口的就是这三个。其中,江南第一人是最新的,因吴承恩的江南异人录而来,异人录中排第一,自然就是江南第一异人,异字有些拗口,因此,刘同寿升级了。
要不怎么说,想要最大限度的宣传一个人,一定要以此人为主角,编点故事,或者轶事趣闻呢?这种方式是有效率的。正如三国人物,因三国演义而流芳百世一样,吴承恩的新书,也有这个效果,他将刘同寿原本就很响亮的名声,推上了更高峰。
惊异过后,夫妻之间就开始互相埋怨了,妻子怨丈夫反应太慢,错过了天赐良机,没有第一时间上去求卜问卦;丈夫怨妻子动作太缓,叫了半天,就是不肯挪窝,这才误了机缘,如是种种,不一而足。
争论,也并不限于这一家,不过,这些事都与刘同寿无关,同样和镇抚司的将校们也没有关系。
“他说了来意么?”锦衣卫的几个正副指挥使加上同知,都是潜邸旧人,彼此间相熟,关系颇为融洽。今日殿试发榜,龙颜大悦,他们虽没资格参加琼林御宴,却也在衙门内摆开了酒席,正吃喝得高兴,脸红耳热,却惊闻这样的消息,几人都是大惊。
“说是要找大人帮忙。”
“帮忙?”如今的陆炳,还不是历史上那个权重一时,宫廷内外都吃得开的锦衣提督。他刚履任不久,正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时候,骤然对上刘同寿这位御前第一人,自是疑窦满腹。
要锦衣卫帮忙?是要构陷哪个?情报显示,在朝中,称得上小道士的仇人者,恐怕也只有那位谢侍郎了。这两人如今强弱已然分明,支持哪一方不需要考虑,但想把另一方彻底打死,这个……须知,那位毕竟是位侍郎,三品大员呐!岂能轻动?
这事儿肯定先得向皇上请示过才好。
“你有没有告诉刘大人,本官已经醉了,不能理事?”陆炳打算先往后拖一拖。
“卑职能说的都说了,”负责接待的校尉也是个伶俐人,这些事自不用提醒,他苦着脸道:“可那位大人只说要见您,说是很急,不能耽搁,如果一定要回绝他,恐怕……”
“取水来,从井里提,越凉越好!”陆炳当机立断。小道士如日中天,朝中大臣都不怎么敢得罪了,他身为武官,权势全来自于皇帝的看顾,又怎敢得罪这等人物?别说还没醉到不省人事,就算真醉了,也得用冷水泼醒,再去见人。
“陆提督。”
“刘大人。”
两人不是第一次见到,不过却是第一次面谈,对话在友好互重的气氛中展开。
“找人?”刘同寿开门见山,陆炳却吃惊不小。
“很为难吗?”看他这么大反应,刘同寿有些意外。
前世要想找人,最便捷的方法有两个,一个是网络肉搜,另外一个更快,直接找有关部门。前者不可控,后者需关系。现在刘同寿权势大得很,想更快的解决问题,找锦衣卫自然是最佳选择,厂卫密探遍天下,可不是虚言。
“不,不为难,刘大人且形容一下此人的相貌特征,陆某这就吩咐下去,让下面拿人!”
陆炳这话说的杀气腾腾的,刘同寿赶忙摆摆手道:“不用锁拿,请他来见我就可以了,此人姓吴……”
“……”陆炳半晌无语。有名有姓有籍贯,想找这种人,找顺天府都有点浪费,只要人还在京城,随便在街上雇几个闲汉,两三天内,必有结果。指使锦衣卫来干这个,简直就是杀鸡用将军炮啊!
“刘大人只管放心,今日内,必有结果!”尽管心里不以为然,但陆炳还是拍着胸脯应承了下来。
刘同寿很满意,拍拍手就要起身告辞。
“刘大人,恕陆某愚鲁,此事并不为难,不过,你找到镇抚司,是不是……有其他用意?”人在官场,一举一动都得琢磨,陆炳也不能免俗。猜不透就问,不失为拉近关系的妙法。
“本官也知道,以琐事劳烦提督大人,有些大材小用,怎奈本官确实有要事在身,心急如焚,这位吴先生很关键,想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此人,非镇抚司不可呐。”刘同寿的语气很诚恳,表情也是一样,但陆炳依然无法释疑。
不过,刘同寿已经解释到这份儿上了,继续追问,就有不知好歹的嫌疑了。陆炳只好将疑问压在心底,将刘同寿礼送出衙门,然后雷厉风行的开始行动了。
他将找人的事布置给副手,自己亲自进宫去见嘉靖,锦衣卫是天子亲军,再得宠的大臣也不能擅自调动,请示是必要的。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搞不清刘同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把事情禀报上去,他心里始终都不踏实。
“找人?大事?还很急?这小家伙又在搞什么玄虚?”
一看皇帝的反应,陆炳心里就敞亮了,原来这里面果然有说道,自己的反应已经被人算好了,小道士就是想通过自己的嘴,把事情捅到皇上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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