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栋数十栋上百栋近千栋屋宅烧了起来,这是国将亡时忠臣们举家自残的火焰。
听着外城渐稀落的枪声,慈禧太后的心紧着,终于当枪声再次密集起来的时候,感觉到情势危机的慈禧太后立即吩咐。
“传召军机及御前大臣。”
结果只来了三个军机大臣:王文韶、鹿传霖、瞿鸿禨。他们三个人是因为一直住在军机直庐,所以能够在深夜奉召而至。
“就你们四个人啊你看,别人都丢下我们娘儿俩不管了”
话到此处,一阵夜风入户,御案上烛光摇晃不定,照映出慈禧太后憔悴的脸色,皇帝惨淡的容颜。偌大殿廷,多少回衣冠济济,雍容肃穆的盛世气象,兜上君臣心头,益觉此际极人世未有的凄凉,无不泪流满面了
“奕劻也不见影儿了”
慈禧太后擤一擤鼻子又说。
“如今是非走不可了你们三个人,务必跟我们娘儿俩一起走。王文韶年纪这么大,还要吃这一趟辛苦,我心里实在不忍,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幸好这路不远……铁良,这到公使馆的路可就指往你了”
“是”
铁良急忙答说:“奴才,定舍命保驾”
“好”
慈禧太后转脸问道。
“皇上还有什么交代?”
“王文韶”
皇帝用少有的大声说。
“你一定要来。”
王文韶并未听得清楚,叩个头,却没不说话。
穿着一身新军军装,腰间别着两柄短枪的铁良便又问道:
“请皇太后、皇上的旨,预备什么时候走?”
“这会儿也说不上来。”
慈禧太后此时不便严词要求,只能用商量的语气说道。
“总得有几辆车才动得了。”
这宫里头好些个宝贝可都没运走呢想着庚子年时自己丢下的那些金银财宝被洋人掠了,慈禧就觉得的心痛,更何况这次不比上次,上次还有忠臣义民们给她们娘两花差,这次……哎……
“是”
铁良连忙叩个头答道。
“奴才尽力去预备。”
“对你尽力、尽快,等预备齐了,咱们马上就走。”
说罢退朝,慈禧太后回到寝宫,默默盘算了好一会,方始归寝,但睡不到一个时辰,便已惊醒,原来枪声复起,不过若断若续,看样子是外城还有些溃兵在袭扰贼逆。
于是慈禧起床漱洗,正在梳头时,只听接连不断怪声,破空而过,“喵、喵”地有如猫叫。
“那来这么多猫?”
一语未毕,慈禧太后发现,有样小东西在砖地上乱蹦乱跳,发出“咭咭格格”一种很扎实的声音。等它停了下来,有个宫女捡起来一看,恰好识货,不由得失声喊道。
“是颗子弹”
就这一句话,恍如晴天霹雳,无不惊惶失色,慈禧太后正要查问来历,又听得帘子外面有个颤抖的声音。
“贼逆快要进城了老佛爷还不快走?”
定睛看时,跪在帘子外面的是铁良,一时在走动的太监、宫女都停住了脚步,视线不约而同地集中在慈禧太后脸上。
“来得这么快”
慈禧太后走向帘前问道。
“逆军在那里?”
“在攻东华门了”
怪不得子弹横飞慈禧太后到这时候才真的害怕,因为东华门一破,往北就是宁寿宫。敌人不仅已经破城,且已深入大内,真有不可思议之感
但是,她的思路却更敏锐了,叫了一声,
“铁良”
“奴才在”
“车找着了吗?”
“二十五辆大车”
“好我马上就走。”慈禧太后接着便吩咐:“快找皇上来”
东华门下,枪声、炮声不绝于耳,重新收回了大炮的北洋第一镇的炮兵们,先是朝着东华门箭楼上狂轰了将近两千发炮弹,随即便在大炮的掩护下,扛着攻城梯攻城了,在这里上演的最为血腥的攻城战,梯子不够长就是绳索,攻城的士兵如下饺子一般的从半墙上跌掉在护城河中,河被血染了红色,在他们攻城的时候,逼近到桥面上的炮手们不断的用野炮轰击着城门,全不顾头顶上的飞来的子弹。
喊杀声、惨叫声似乎成为了天地间唯一的声响,第一镇的北洋官兵得到了死命令,要么天放明前打下东华门,要么上到统领下到兵卒一率砍头。
“狗日的光复军”
骑在马上的何宗莲恨恨的骂着,他在嘴里在心里诅咒着光复军,从攻城的时候,他们从天津拉来的大炮,隔着外城、内城还有紫禁城炮击着东华门,可是准头却是不比他们打外城时那么利落,反倒的有十几发炮弹先后落到攻城部队的身边,炸死炸伤了数百人。
“师长,”
旁边骑在马上的赵国贤开口说道。
虽说南京还是没给北洋军编制,可却不妨着他们改成“光复军独立第一师,独立第二师”军制也仿着光复军改成了师旅团营连的光复军制,不过他们的这种改制即没有得到的南京光复军参谋部的确认,可也没否认。
“这夜间不比白日,炮弹校射赶不上白天”
“他大爷的”
何宗莲骂了一句。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大……副委员长可是催了命,到天明时,咱们必须要拿下内城,现在全副委员长可全指往……”
下句话他没继续说下去,副委员长说的清清楚楚,他就批往着克复内城的功劳保全自己了,这南京对副委员长的态度很是暧昧,一方面督促副委员长南下履职,另一方面却又不给北洋军编制。
哎
心想着,何宗莲无奈的叹了口气,随后把目光投向那被炸塌了的东华门箭楼。
“拼了这条命,为副委员长争口气吧”
嘴着这么说着,他听着那空中尖锐的啸声眉头皱成了一团里,这炮打的……就在这时,只听着一声剧烈的爆炸,城墙上突然是一阵地震山摇,城墙内部的爆炸将成千上万块城砖和夯土碎块。
“好打的好,打电话给他们,就是这么打的”
这一炮只让原本心存不满的何宗莲顿时为之喝起了彩来,那兴奋至极的脸上那还能见着先前的不满。
“传令下去,破城后,擅入紫禁城、东交民巷者杀无赦”
虽是激动,但他还没忘袁世凯的交待,在这个时候千万不能给副委员长找什么麻烦,虽说紫禁城的金银财宝诱人,可那也得有脑袋用才是。
一阵的地动山摇后,呛人的烟尘伴着兵士的惨叫声扑面而来,手提着腰刀的荣庆,这会身上的那件黄马褂上已经沾了不少血,虽是文人,但方才他却已经先后砍了十几个逃兵。
“精忠报国”
这会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了这四个字,不论朝廷如何,不论太后如何,现在是他荣庆精忠报国的时候了。
“老爷,左边的城墙在里头塌了一半了,怕也就是一炮的功夫了”
一手提刀,一手提着洋枪的勒哈从烟尘中穿出来,大喊了一声,他是在处理完了家里的事情后,点着那把焚府的火后,便提刀上了城墙。
“勒哈,今个老爷是要做个忠臣了”
眼盯着勒哈,荣庆的脸上露出些痛苦之色,夫人没负他,举家殡节,连府上也跟着焚了,生已无趣,剩下的就是等着最后破城的一刻了。
“老爷,到时勒哈先走一步,为老爷引路”
身上带着伤的勒哈静说了一句,这会空中又传来一阵啸声,听着这啸声,勒哈知道这城怕是要破了
接连数声剧烈的爆炸,只让紫禁城也跟着地动山摇起来。
这爆炸声只让李莲英心头一紧。
“老佛爷是先更衣,还是先梳头?”
“梳头?”
慈禧太后一摸脑后,方始恍然,上一次西逃时,不也是装扮成汉人模样嘛。旗人妇女梳的头,式样与汉妆的发髻不同,分两股下垂,名为“燕尾”,俗称“把儿头”,如果只换衣服,不改发髻,依旧难掩真相。
“先换衣服吧”
转入寝殿后轩,等将黄袱包着的一套布衣布裙取了出来,慈禧太后不由得愣住了她在想卸却皇太后的服饰,便等于卸除皇太后的身分,自此以往,也许号令不行,也许无人理会,遇到危急之时,倘或不能善为应付,而忘其所以地摆出皇太后的款式,也许就有不测之祸。
“不行”
盯着这布衣布裙她在心里说。
“不能这么随便降尊纡贵辱没自己,就是辱没大清朝的列祖列宗更何况还要让洋人看到”
这个念头不过是刚一冒出来的时候,正在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又听得“喵”地一声,窗外飞进来一颗流弹。这下,她不再考虑了,让宫女伺候着,换了衣服,也换了鞋,摇摇摆摆地走到前面,自觉浑身很不得劲。
走到镜子前,慈禧太后自己看了看身上,解嘲地强笑道。
“没想过,这过了四年,我又扮成了一个乡姥姥?”
“要象才好”
李莲英扶着她的胳膊说:“奴才伺候老佛爷梳头。”
李莲英已经多年未曾动手为她梳头了,但手法仍旧很熟练,解开“燕尾”,略略梳一梳,三盘两绞,便梳成了一个汉妆的坠马髻。
“庚子年闹义和团的时候,那里会想到,自己这辈子,还会再有这么一天?”
慈禧太后故作豁达地说。
“更没想到,我一个旗人,竟然像还要再做着汉人打扮,好活下命来”
李莲英不答,略停一下问道。
“请老佛爷的旨,除了皇上、皇后,再派什么人随驾?”
这使得慈禧太后踌躇了,宫眷如此之多,带这个不带那个,显得不公,倘或全带,又是累赘。想了好一会,才毅然决然地说:“谁也不带”
就这时候,正在寿皇殿行礼的皇帝已经赶到了,慈禧太后不等他下跪请安,便即说道:“你这一身衣服怎么行?快换,快换”
于是宫女们七手八脚地为皇帝摘去红缨帽,脱去袍褂,李莲英找了一件半旧玄色细行湖绉的薄棉袍,替皇帝穿上。皇帝瘦弱,而棉袍是宽襟大袖,又未束带,看上去太不称身,但也只好将就了。
其时各宫妃嫔,都已得到通知,齐集宁寿宫请安待命。慈禧太后自顾这一身装束,实在有些羞于见人,但既为一宫之主,出奔之前,无论如何,不能没有一句话交代。
“贼逆攻进京了”
慈禧太后说得很慢,声音也不高。
“我跟皇上不能不走,为的是大清国的将来。你们大家暂时不必跟我一起走你们别怕,耐心守个几天,我跟皇上到了公使馆,看情形再降旨。”
话到此处,已有嘤嘤啜泣之声。慈禧太后亦觉得此情难堪,拿衣袖拭一拭眼泪,少不得还要说几句安慰大家,并借以表白的话。
“其实我亦舍不得你们,不过事由儿逼着,也教没法子”
慈禧太后灵机一动,撒个谎说。
“我已经交代庆王说了他会跟各国公使办交涉,想来各国公使上回都没留难你们,这会想也一定会好好儿保护你们,各自回去吧”
宫中的妃嫔,谁也不敢跟慈禧太后争辩,而且看这样子,跟着两宫一起逃难,显是不可能上,上次就没带她们走,这次怎么可能还带着他们。
这样一想,就更没有人提出愿意扈从的要求,说着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皇太后、皇上一路福星,早日……回銮”
然后在蹈和门前排班,等着跪送两宫启跸,最后两字说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哭出了声来,任谁都知道,怕皇上、太后这么一走,是没有再回銮的可能了。
这大清国都要亡了……
在慈禧太后,到此地步当然什么仪注都顾不得了出蹈和门急步往西而去,后面跟着皇帝、皇后、大阿哥,此外就是一大群太监、宫女了。
到得西华门前,只见三个汉装妇女跪着接驾,走近了方始看出,是瑾妃与庆王的两个女儿三格格、四格格。瑾妃不等慈禧太后开口,先就说道。
“奴才跟了去伺候老佛爷。”
“好吧你跟着。”
慈禧太后点点头,又问庆王两个女儿。
“你们姐儿俩,怎么也在这儿?”
“奴才的阿玛,叫奴才两个来伺候老佛爷”
虽在这仓皇辞庙之际,慈禧太后仍然神智清明,了解庆王此举,所以明心,表示无论现在或是将来决不会勾结洋人,出卖太后,遣此两女陪侍,实有留为人质之意,因而欣然答应说。
“好好你们也跟我走。”
并又问了一句:“你阿玛呢?”
“在天安门外面候驾。”三格格指着宫门外说。
天安门外候驾扈从,不止庆王,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