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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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泣-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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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什么大师,神棍。”清绘在心里骂。
“我打算在方形的中庭内设计一座喷水池,中国人讲究遇水则发,你先拟个草图给我。”大师终于肯施舍机会了。
“不如将喷水池中的雕塑设计为中国的传统神兽貔貅。”清绘建议,其实她心里更想设计成比卡丘。
“这个提议不错,有中国文化元素。”大师很有兴趣。
“呸,还文化?貔貅没**儿,恭喜你生个儿子也没**儿。”清绘又一次在心里愤愤地诅咒。
“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大师笑笑地看着清绘。
“没有啊。”清绘撒谎。
“不要骗我,我精通印度读心术。”果然是个神棍。
“啊?”太可怕了,清绘抱着图纸逃一样跑掉。
清绘去施工工地实地查勘喷水池的具体方位,穿一身卡其色的工装外套,清爽利落的短发。来上海之前,老师就在班上夸她:“下工地就要有个下工地的样儿,巾帼不让须眉,清绘同学虽然只是剪短了头发,但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她的牺牲精神,奉献精神。”
清绘很想说一声,老师,您就别给我戴高帽子了,我那是失恋,为爱牺牲。
清绘戴着安全帽,攀上高高的脚架,准备从高处拍几张喷水池的方位图。
几个木匠散落在空旷的天台干活,抬着巨大的木方,电锯嗡嗡嗡地响,木屑四溅飘散,很熟悉的木材香味。
“喂、喂、喂,谁让你上去的?”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欧吉桑挥着手里的橡皮警棍朝清绘凶神恶煞地鬼喊鬼叫。他的声音细而尖,听起来像哭丧。
“我拍几张照片。”清绘解释着,又向前走几步,一阵沙砾从安全网的缝隙兜头兜脸落了欧吉桑一身。
欧吉桑气急败坏,“拍什么拍?下来、下来、下来,上面安全网还没布好,摔死……”
“啊……”
欧吉桑话没有说完,就听见清绘在头顶一声惨叫。紧接着是她摔下来,撞在一层一层钢架上的咚咚声。先开始,每撞击一下,清绘都还会惨叫一声,到后来就没有了声音,像是一具橡皮人一样,一层一层,一层一层……
清绘醒来的时候,躺在一片湿漉漉的水地里,安全帽歪在一边,勒着脖子,喘不过气来。她努力睁开眼睛,眼前一片狼藉。她才知道,自己一脚踩空,掉钱眼儿里了。
 
   第四十六章 '本章字数:2362 最新更新时间:20110326 19:32:18。0'
 
“手术中”的红灯天长地久地亮着,妈妈坐在走廊的长椅泣不成声。爸爸在一旁安慰她,自己却红了眼睛。
“以前,阿咪老说我偏心,我觉得我没有。今天我发现,我好像真的偏心。”妈妈把头疲倦地靠在爸爸的肩膀,好像只是从扬州到上海短短的路程,她的头发便白了一半。
古人说“朝如青丝暮成雪”,从医学角度讲,“一夜白头”是不成立的。因为许多时候,医学也不是万能的。
手术的门终于打开,爸爸赶紧迎过去,“医生,我女儿怎么样了?”
“目前各项生命体征都很稳定,但是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要糟糕许多,她的左腿肌肉组织与骨骼已经被钢模倾砸得无法分离,就像一团棉絮。棉絮你懂吗?”医生强调,一脸惋惜与无奈,“所以需要尽快进行截肢手术。”
妈妈哭得瘫倒在地上。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爸爸把妈妈抱起来,扶回椅子上,“活着就好,活着比什么都好。”
“可是腿没了……”
“没了就没了,命还在。”爸爸突然释然了,还好不是最坏的结局。
清绘的老师也过来了,裹长长飞毯一样的印度袍,站在走廊的角落,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妈妈也学着他的样子,双手合十。
清绘的病房里住了一个刚刚截去右臂一个月的小女孩儿,约莫六、七岁的模样,蘑菇头,嘟嘟的小脸,黑色的眼睛像是用桂圆核做的,滴溜溜地会说话。在清绘住进了的第一晚,她用左手笨拙地端着一杯热可可走到清绘床头,“姐姐,给你喝,喝完就不疼了。”
那时候,清绘的麻醉开始慢慢消退,创伤处开始突突突地痛,像是安装了一台日夜不停的小马达。她的身体不能动,只能侧过脸来,“谢谢你,小妹妹,姐姐不疼。”
“姐姐不哭,哭了就不漂亮了。”
“好,姐姐不哭。”清绘转过头。
窗外,天空蓝得透明,和当年许安在病房里看到的天空是何其的相似。她觉得,他已经深入到自己的骨髓,躺在手术室的时候,她老觉得有锯木头的声音。
术后恢复比想象中的顺利,清绘也比想象中的坚强。妈妈一直安慰清绘不要难过,其实清绘知道妈妈比自己更难过,只是妈妈使劲憋着,怕勾得清绘难过。
清绘是真的很、非常、极其难过,她难过自己瘸晚了。
其实出事的前一晚,清绘有梦见过许安,清晰的梦境,只是没有他。
清绘在楼梯口生炉子,好像是五月的天,雨季提前来临了。小院子里的槐花落了一地,淡淡甜甜的香味。廊檐一角的板凳上搁着一本薄薄的旧书,被风吹得零乱,看不清楚书名。
清绘生着了炉子,坐在炉火旁看书。她在等许安下班,可是他却迟迟没有回来。清绘坐在楼梯上,心不在焉。炉火老是熄灭,腾起浓密的青烟,弥漫了整间屋子,整个画面都是烟色的,暗暗仄仄。
一直到很晚,许安都没有回来。炉子上好像熬的是绿豆汤,清绘一次又一次添水,里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融化了。他还不回来。清绘着急得翻破了手里的书。她跑到柳湖路,朝路的尽头眺望。那晚的街特别特别的长,长得没有尽头,街上没有一个人。
然后清绘就醒了,难过得再睡不着,连在梦里都等不到他。
清绘回扬州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爸爸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背着她一路小跑,追赶出租车。妈妈打着伞,一路追在旁边。等他们终于七手八脚爬上出租车之后,该死的雨却又停了,好似有意作对。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用电台聊天,电台那头好像是他的同事兼老婆,碎碎念念说一些工作生活方面的事情,有的没的,很温暖的感觉,倒也不令人生厌。车不紧不慢地行在长春路,雨过天青,阳光错织,云朵单薄地飘过,近水的山坡,几树紫薇花靡靡开放。
一进家门,清绘就闻到浓郁的鸡汤的香味,妈妈去车站之前,把汤文火煨在炉子上,打开,上面飘着几朵香菇,香菇上面剞着十字花刀,看起来,像一朵一朵褐色的小花。
清绘端着热气腾腾的鸡汤,朝楼上许安住的房间张望。
爸爸拿了汤匙过来,“你走的那天,他就走了,说是工程结束了。”
清绘若有所思的表情,不说话,融融的氤氲模糊了视线。
“以后你还是住楼下吧,住楼上爬来爬去不方便。”爸爸又说。
“爸,我想住楼上。”
爸爸还想说什么,看见清绘坚持的表情,话到嘴边成叹息。
许安走了,把扬州的夏天也带走了。
扬州的秋天就这样来了。
两个人一起骑过的自行车停在墙角的花树下,花期早已遥远。有一片两片树叶从高高的枝丫上飘落在后座,就像许多许多淡黄色的回忆,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落回眼前,又被风吹散……
下午,阿咪逃了课过来看清绘,骑着那辆白颜色的自行车,车前面藤编的置物篮里滚着一只细瘦的小猫,黄白黑三色,琥珀颜色的瞳孔,跌跌撞撞,太小了,让人都不敢抱。
清绘朝那只猫咪“咪咪”叫了两声。它似乎很疑惑地看了清绘一眼,向清绘这边走几步,又停下来,歪着头打量清绘,表情可爱极了。
清绘怜惜地将它放在掌心,“刚出生吧,根本养不活。”
“我知道啊,我们楼下的阿咪生的,我借来给你看一眼,等一下还要还回去的。”
“是强掳吧,你怎么知道它肯借?”
“当然肯,我叫阿咪,它也叫阿咪,我们同名。”其实阿咪的名字叫香织,清绘、香织,真好听。
“你叫什么呢?小家伙。”清绘轻轻拍拍手里的小猫。
“我推你去散步,刚下过雨,空气很好,瘦西湖边还有菊花展。”阿咪这样说着,便推起清绘的轮椅,不容拒绝。
黄昏的柳湖路,凉风习习,阿咪帮清绘掖好腿上的毛毯,手不小心碰到清绘空荡荡的裤管,心也跟着空了一下。
“姐。”她喊。
“什么事?”清绘回头。
“没什么事,就是忽然好想叫你一下。”
“呵呵。”清绘笑起来,再一次轻轻拍拍掌心里的小猫,“小家伙,你什么时候长大?”
又一阵风过,夹杂了清冽的香气,以为是哪里的桂花树开了。抬头看,一位卖糯米糕的阿婆推着一口大锅沿街叫卖,旁边的笼屉堆得比她人还高。
“我请你吃,我现在零用钱都花不掉,你也不找我借?”阿咪一边埋怨,一边呼喊:“喂,卖糕的……”
好像就是傍花村栈桥边卖糯米糕的那位阿婆,笑起来,一脸盛开的波斯菊。清绘想起许安吃糯米糕的样子,一小口、一小口,好像害怕有毒,那么文气。
绿柳的风,碧荷的水,碎花青瓷般的少年,真让人怀念。
可是,为什么他走后,连糯米糕都变得不那么粘腻了?
 
   第四十七章 '本章字数:2012 最新更新时间:20110326 19:32:51。0'
 
 渐渐秋凉,爸爸佝偻着腰帮清绘收拾好房间。
他最近总是很忙,生意渐渐有了起色,正计划再开一间蛋糕店,装修已经进行了一半,有高大的落地橱窗,有旧旧黄黄写着英文字母的灯箱,这曾是妈妈的梦想。
“我打算把蛋糕店送给你妈妈经营,可是她不肯要。”爸爸的语气很遗憾:“她最近恋爱了,是一个中学语文老师,你初中的时候还教过你。”
“是哪一位?”清绘努力回忆,还是想不起来,到底是哪位让人过目就忘的老师?
“爸,那你也可以考虑一下个人感情的事情了。”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爸爸自嘲地笑笑,“早点睡吧,我先下楼了。”
“还有,大鱼给你写信了,还寄了一只包裹。”爸爸走到门边,又想起来:“我去拿给你。”
“明天再拿吧。”清绘觉得累了,“你也早点休息。”
“你不想知道他写什么吗?”爸爸有些惋惜。
“明天看一下就知道了。”
“大鱼到底哪里不好?”爸爸幽幽地叹息。
清绘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不知道大鱼哪里不好,也不知道许安到底哪里好。人在找爱情,爱情也在找人,也许是爱情刚好找到了清绘和许安吧。
飞机灯荧荧地亮着,温润地浸渍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清绘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许安斜斜地站在窗前,安静、木讷、迟钝,就像这盏灯,虽然寥落,却让人觉得温暖。
大鱼的包裹里,有几张照片、一瓶少女香水、一张自己刻录的光盘。
照片是他站在公园外的草坡上拍的,那里有一组雕塑,他学着每一尊雕塑的造型。有一尊雕塑,是一个男孩儿和一个女孩儿接吻,他便一个人装作两个人拥吻的样子,还特别在信里补白:这是我的初吻,给了澳洲的空气。
香水是他自己用水果精油调配的,独一无二的,甜甜奶香的草莓味,令人想起夏日懒散的野餐。尤其是盛香水的瓶子很漂亮,是向一个来自威尼斯的同学讨来的,草莓形状,草莓颜色。他在信里补白:许多同学都喜欢我调配的这款味道,可惜味道是无法申请专利的。
光盘里只有一首歌,前一分钟很卡,到后面逐渐流畅。喧闹而迷幻的电子音乐,他的唱腔有点特别,像是被硫酸烧伤一样的嗓子,沙哑、破碎、又慵懒,漫不经心地自说自话。有一句,清绘一直分辨不清,不知道是“这一次我绝不妥协”,还是“我就要我的那只拖鞋”,总之是很偏执的语调。
关于这首歌,大鱼另有补白:清绘,喜欢我的新风格吗?我自己都不喜欢,可是新老师喜欢,就好像以前老班喜欢听老歌。我总是循着别人的喜欢变来变去,可是面对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变,才能讨你欢喜?
光盘滑进CD机,单曲循环,再循环,多么熟悉的声音,仿佛就在昨天。
清绘很难过,他那么好,她却不想要。
偏执的遗憾。
 阳光荒漫的下午,清绘坐在廊檐一角读《青春的伤口》,时间忽然充裕,总要找点事情来打发吧,于是许多从前没有认真读的书,都翻出来,一一再读一遍。
“等一下,你和爸爸一起参加开业庆典。”爸爸换好衣服出来,立领黑礼服,令清绘小小地惊艳了一下。
“是今天吗?”清绘的语气恍如隔世。
“是啊,花店小妹正在布置气球拱门,爸爸结婚都没这么热闹。”爸爸很兴奋。
那次摔伤之后,清绘常常觉得脑袋晕晕沉沉,记忆力严重下降,有时候会觉得昨天才发生的事情,都恍惚是好久以前了,就好像是电台直播间的延时装置,永远慢半拍。
许安也是永远慢半拍,终于跟上他的节奏了。
“爸,我就不去了,来来回回不方便。”清绘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
“怎么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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