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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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泣-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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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了几日,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也是因为日子清闲了,思乡的心情才有隙可乘。我思念故乡,也思念你。
扬州现在是夏天,而澳洲却是冬天,我们隔着整整半个地球。
小学时候,地理课本上的图片,地球的两端总是一男一女站着两个小孩,他们脚对脚。现在,我们就是那两个小孩。
我们之间隔了广袤的草原,漫长无垠的黄金海岸,几千万个金发碧眼的陌生人。我担心,我这一生,唯一可以爱一个人的机会,已经错过了。
学校附近有一片茂密的桉林,总能看见有三三两两的考拉倒吊在树叶枝丫间,像是桉树的果实。来澳洲之前,表妹嘱托我,回国的时候一定要带一只考拉给她当作礼物。她不知道,考拉离开了桉林,就错过了唯一活着的机会。扬州是没有桉林的,就好像澳洲没有你。
我参加了学校的登山社,澳洲的海岸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它的大陆架不在水下,而在水面以上,因此你如果到了海边,更多的时候是必须站在高高的悬崖上,所以登山和攀岩运动在这边很风靡。我常常会攀在高高的岩壁,像考拉一样倒吊着,这样,我们便是同一个方向了。
经过漫长的远足,寄情于山水,心也渐渐平静下来了,回首那段往事也慢慢深藏,给你写这封信的心情,如你所说,更像是一个老朋友吧。
也希望,我们只是暂时的老朋友。
……
大鱼的信里还夹了一张明信片,是澳洲的标志建筑雪梨歌剧院。
明信片上印着一首Emily Dickinson的一首小诗:
My river runs to thee。 Blue sea; wilt thou wele me? My river awaits reply。Oh! sea; look graciously。
大鱼也太鄙视清绘的英语水平了吧,居然在每一句英文下面都注上汉译,斯文的小篆:
我是一条朝你奔流而去的小溪,蓝色的大海啊,你愿意接纳我吗?优雅的大海啊,小溪正在等待你的回答。
 
   第四十四章 '本章字数:2369 最新更新时间:20110326 19:31:09。0'
 
  妈妈和阿咪现在住在北柳巷一幢六十平方米的旧房子里,是外婆去世后留下的祖产。知道清绘要去上海,妈妈特别打电话叫清绘过来吃一顿团圆饭。
“要叫爸爸吗?”清绘在电话里问。
“爱来不来。”
爸爸在收拾芒果,清绘喊:“爸,妈问你去不去吃饭?”
“啊呦,你这孩子,我什么时候问了?”妈妈在电话那头急了。
“去啊,当然去,有得吃,不去白不去。”爸爸当是打牙祭了。
爸爸进房间换衣服,西服领带,锃亮的皮鞋,像个老新郎。
清绘在妈妈家楼下就遇见阿咪,和几个七八岁的孩子蹲在花坛边虐待一只老肥猫,揪着顶花皮晃来晃去,那猫好像也不痛,闭着眼睛装尸体。
“阿咪。”清绘喊她。
她现在比清绘高出了半个头,渔夫帽、鱼尾裙、鱼嘴鞋,莫名其妙的混搭。看见爸爸也不喊一声,懒洋洋地走在前面,一脸哭丧相。
清绘跟她说话,她也是爱答不理地支吾。一进门,踢掉鞋子,自顾自地爬上沙发,盘着腿,有气无力地喊:“妈,你前夫和前女儿看你来了。”
妈妈正在厨房摘菜,抓着一只辣椒跑出来:“啊呦,清绘啊,快坐快坐。”
妈妈热情如手里火红的辣椒,可是清绘心里却比平时妈妈骂她还难过,她幽幽地叫了一声:“妈。”
“哎。”妈妈答应得响亮又干脆,可是一转身,又冰起脸,对爸爸说,“你也坐。”
阿咪光着脚蜷在沙发,握着遥控器,按来按去,电视机画面闪电般跳跃,爸爸在一旁,依然盯着看。清绘闯进男厕所一般尴尬,于是跑去厨房:“妈,我帮你。”
“不用,不用。”妈妈依然客气。
清绘蹲下来帮妈妈剥毛豆,她想起小时候和阿咪比赛吃毛豆,爸爸当裁判,谁赢了晚上就跟爸爸妈妈睡。恍如隔世。
“清绘,帮我系一下围裙。”妈妈已经准备炒菜了。
清绘蹲在地上不动,嘴巴里喊:“爸,妈叫你给她系一下围裙。”
爸爸估计尴尬得恨不能从楼上跳下去了,听见清绘喊他,如获赦令,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围裙在哪呢?”
“看不见啊?在我腰上。”
“咦,腰在哪呢?”
“要死。”妈妈挥起铲子,“啊呦,你想勒死我啊?”
“你不说你自己腰粗。”
经爸爸一说,清绘才注意到,妈妈最近真的胖了许多,从前细脚伶仃的杨二嫂已经变成了一尊肉塔。
唉,没有韩红的命,害了韩红的病。
要开饭了,妈妈又喊:“清绘,帮我解一下围裙。”
清绘洗洗手,跑过去,下巴搁在妈妈肩膀上。妈妈正在盛汤,她使劲嗅一嗅鼻子:“妈,真香。”
“香吧,以后常来妈这吃饭。”
“好。”清绘撒娇,“妈,你不恼我了?”
“听你爸说,你们分开了?”
“不是分开,是不能在一起。”清绘纠正。
“那我还有什么好恼的?”
“妈……”清绘从后面紧紧抱着妈妈,把脸贴在妈妈背上。
“喂、喂、喂,那个谁、谁、谁,那是我妈,你抱什么抱?要抱、抱你爸去。”阿咪什么时候走进来,听着像是开玩笑,却又面无表情。
“我不是你爸啊?”爸爸逗她,想缓和一下气氛。
“当然是,曾经的。”
“你这孩子,什么曾经的啊?你现在的学费、抚养费,还不全是我给?”爸爸有点生气了。
“等我工作了,还给你。”
“你骨头都是我的,厨房里有刀,剔下来还给我。”爸爸愤怒。
阿咪不再说话了,也没有人再说话,一顿晚饭吃得索然无味。
天色在窗外渐渐变暗,好像疲倦的人慢慢闭上了眼睛。楼下偶尔有车开过,听得见那条路悠长而空无一人。
  清绘穿过长春路,去湿地公园找许安。荷花开得比前些日子更好了,起起落落、轰轰烈烈,仿佛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因为夏天就快结束了。
许安和几个工友三三两两散坐在栈桥边,有人在聊天、有人在抽烟、有人在整理工具。许安什么也没有做,眯着眼睛,仰面躺着,嘴巴里叼着一根细细长长的酢浆草。
清绘走到他旁边,他都没有发现。
“我明天要走了。”清绘说。
“去哪里?”他惊了一下,坐起来。
“去上海实习。”
“如果有机会的话,以后就留在那边工作吧。”清绘又补白。
“那?明天我送你。”
“你不忙吗?”清绘担心。
“旅游节已经结束了,我们没赶上工期,反正错过的已经错过了,现在倒没那么紧张了。”
“那我先回去了,收拾东西。”
“我也下班了,跟你一起回去。”他跑过去,跟工友讲了一下,又走到湖边的石阶掬水洗脸。湖光潋滟,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近旁的几支莲蓬摇晃着。
栈桥边有一位卖宁波糯米糕的阿婆,许安买两片。
桂花味,最好味。
清绘坐在后座。他问:“甜吗?”
“甜。”
其实她根本还没有开始吃,只是放在鼻子下面嗅一嗅,如此清薰,一定很甜吧?
晚风吹过菖蒲和艾草,空气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糯香,淡淡桂花凉。
第二天,许安起得很早,支好自行车,坐在廊檐里等清绘。
爸爸过来,隔着门催清绘,“半夜说起三更走,天亮还在大门口。”
“起了,起了。”清绘胡乱地答应,她昨天一夜都没有睡好,到早上才才迷迷糊糊跌进梦里。
清绘爬上自行车,朝爸爸挥一挥手,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爸爸提着水壶在浇花,也挥挥手,“走吧、走吧。”
清绘轻轻拍拍许安的肩膀:“驾。”
她怕再不走,那盆凤尾兰会被爸爸淹死。
太阳已经很亮了,清早树叶上的露珠滴到脖子里,冰冰凉凉的,抬头,道旁树开出了一蓬一蓬素绯色的花,仔细去看,却又不是花,原来只是秋天转红的叶子。
“她到家了吗?”清绘胡乱找着话题,打破两个人之间的沉寂。
“到了。”
“为什么是她?”清绘不甘地问。
“不为什么,这样好,没有谁可怜谁。”
一刹那,两个人又不说话,如深海默默,安静地行在人来人往的街,仿佛被这喧哗的世界遗忘。
到车站了,清绘说:“你先回去吧。”
“好。”许安嘴巴里答应,却依然站着不动。
清绘倒着走,挥着手,嘴里说着拜拜,心里说着不留恋。
一直到火车开动,清绘从窗外看回去,他都还站在原地。清绘看见她掀起画着柠檬的大T恤蒙住脸,清绘不知道,他的鼻子会不会酸,眼泪会不会掉下来?
为什么,我们的生命里,总有一个人,一直住在心里,却告别在生活里。
空旷的火车,清绘坐在靠窗的位置。火车驶进漫长的隧道,所有的风景都被吞进黑暗,借着车厢里微弱的光,她看见自己映在窗玻璃上的脸庞,泪往心里流。
在这世上,总有一些爱情是生不逢时的,只能偷偷藏在心脏拐角的缺口里,连痛,都要很小心。
 
   第四十五章 '本章字数:2203 最新更新时间:20110326 19:31:49。0'
 
 从车站出来,许安疯了一样踩着自行车,如受了枪伤的小兽,仓皇奔突,路旁枯瘦的杉树,熙来攘往的人群,全都快速后退,一闪而过。这是两个人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路,风景依旧,物是人非。
骑了一段,许安突然急刹车,跨在车上,停在马路中央,整个人趴在车把上,久久的,久久的,再无法支撑自己。
有人拍拍他的肩膀:“大男人大街上号啕大哭,丢不丢人?”
许安抬起头,是那位擅长表演的老乡。他又拍一下许安:“走,喝酒去。”
清早的“熟脸”,只有三三两两吃豆浆油条的顾客,唯独他们两个人坐在一边推杯换盏,白的啤的。
“我跟你讲三件事。”许安有点醉了。
“好,你讲,我洗耳恭听。”
“第一件事,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糖,我妈怕我蛀牙,把糖罐藏得高高的。有一次,我踩着小板凳一直爬上了大衣柜,把糖罐小心翼翼地捧下来。长长细颈的青釉瓷瓶,刚好容得下我的一只小手伸进去,可是我伸进去之后,却拔不出来了。我吓得哇哇地哭。后来,我妈七手八脚地砸碎糖罐,才发现我手里抓着满满一大把糖,不肯松手,所以才拔不出来。我妈骂我,再甜的好事,遇见瓶颈都要放手,不然,就只能打碎了。”
“好,你妈真精辟,我干一杯,以示鼓励。”老乡一饮而尽。
“第二件事,有一年春节,我穿着刚刚买的一双新鞋去走亲戚。路过村口,一只大黄狗蹿出来咬我。我吓得拼命跑,它就拼命追。我跑得越快,它追的越凶,一口气追了我三里地。等我甩掉那只狗之后,才发现右脚上的鞋跑丢了。于是我一路回头找,那只狗很奇怪,怎么它不追了,我又回来了。但它喘着粗气,已经不想动了。一直到天黑,我都在找鞋,我妈找到我。她脱下我左脚上的鞋扔得远远的,反正剩了一只,要了也没用。她心疼地背起我,回家了。谁知道第二天早上,我看见那只狗蹲在我家门口,嘴巴里叼着我丢失的右鞋。”
“唉,好好的一双鞋,我再干一杯,以示哀悼。”老乡又一次一饮而尽。
“第三件事,二十岁那年,我妈催我去相亲,那个女孩子高颧骨、薄嘴唇。我对我妈说,我住的那家房东阿姨看了照片,说这种面相不好。我妈说,有什么好不好,都是命。后来,那个女孩子嫌我腿瘸,我妈安慰我,这也是命。再后来,那个女孩子嫁给了同村的阿福,第二年春天阿福就车祸去世了,我妈庆幸,全是命。”
“都是命,也是命,全是命,到底什么才是命?”老乡终于放下酒杯,陷入沉思。
“你知道这三个故事分别叫什么吗?”许安为他斟满。
“偷糖记、寻鞋记、相亲记。”
“第一件事叫做放弃,第二件事叫做错失,第三件事叫做认命。”许安掀起T恤擦脸,该死的小师妹说丙希颜料画出的柠檬百洗不褪色,为什么有油彩沾染了他的脸庞,是被泪水腐蚀了吗?
气温越来越高,酒越喝越暖,许安越来越醉。或许发生过什么,或许没有,都被摄氏38°的空气蒸发,了无痕迹。
   清绘到上海之后,跟的老师是业内很权威的一位设计师,他主持设计过香港、东京等很多地方、很有名的物业。三十多岁,中、印、英三国混血,长相比较接近印度人,也喜欢吃咖喱,任何场合都穿着印度飞毯一样的长袍,画图的时候猛吃槟榔,酗烟、酗酒、酗咖啡,从不正眼看人,尤其女人。
清绘要做的工作有许多,买槟榔、卷雪茄、倒酒、煮咖啡,清绘还学会了做咖喱鸡、咖喱饭、咖喱牛肉,她已经完全成了一个浑身上下散发着咖喱味的菲佣了。
“老师,我已经忘记怎么握笔了。”清绘抗议。
“笔在心中。”他吐掉槟榔,喝一口香槟,“帮我卷一支雪茄。”
他最近正在主持设计一家投资公司的证券大厦,整栋大楼设计成环形,外圆内方,从空中鸟瞰,恰似一枚铜钱。
“呸,什么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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