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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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泣-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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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来不是,他瘸都是我害的,当年他敲门按门铃,是我没有开门。”
妈妈沉默了。
爸爸接过话题:“就算是你造成的,我们弥补的方式有许多,但决不能是你的幸福。”
“不是弥补,是喜欢,是两情相悦。”
“他只是个木匠,你是大学生。”
“鲥鱼多刺、海棠无香、阿喀琉斯之踵,世事多有遗憾,为什么我们不能包容一点。况且,我有理论,他有实践,将来我们可以一起打拼出属于自己的事业。”
“看来你心意已决?”爸爸的脸色,从未有过的难看。
“是。”清绘再次斩钉截铁。
“爱不是之乎者也,爱是柴米油盐……”妈妈也吼起来,爸爸妈妈终于同时唱起了红脸。
“爱也不是朝三暮四。”清绘冷笑。
清绘一剑穿心。妈妈捂着肚子,痛得踉跄。那是清绘的来处,生命的原乡。
“滚。”爸爸声嘶力竭、歇斯底里咆哮。
“完全可以。”清绘强忍眼泪,“爸,从小到大,你每次跟妈妈吵架,我都站在你这边。你跟妈妈离婚,我也站在你这边。妈妈嫌弃你穷,嫌弃你没出息,我不嫌弃。我一直以我有一个清贫乐道、超脱世俗的爸爸为荣。妈妈嫌弃许安,我不奇怪,我能理解。可是为什么你也嫌弃,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同类……”
“我连我自己都嫌弃自己,我和你妈就是前车之鉴,贫贱夫妻百事哀。”爸爸打断清绘。
清绘深呼吸,倔强一笑,“四年前,在你和妈妈之间,我选择了你,今天,在你和许安之间,我选择许安。”
清绘摔门而去。
妈妈号啕大哭:“报应啊,报应,你祸害别人的女儿,现在别人也来祸害你的女儿了,我早说让她跟大鱼多亲近……”
“你年轻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
年轻的爱情,何其相似,如洪水猛兽一般汹涌彪悍,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六亲不认。
 
   第四十章 '本章字数:2246 最新更新时间:20110326 19:28:40。0'
 
清绘敲敲门,许安正在看书,收音机开在一边,飞机灯荧荧地亮着,像是一小朵星光。清绘发现台灯底座贴了一只奋起翅膀的小鸟,刚好遮在生锈的地方。
“我们说说话好吗?”清绘在灯前的椅子上坐下来。
“好啊。”许安把书收起来。
“说点什么呢?”
“随便你。”
“我说我小时候的事情给你听啊?”
“好。”
“那我讲三件事?”
“好。”
“第一件事,小时候,老师让我们填家庭资料,我妈妈的名字叫许丽珠,我居然写成了许丽球。老师在班上说过之后,我被同学整整笑了一学期。爸爸安慰我,中国文字博大精深,浩瀚如烟海。插队的时候,有一次写劳动心得,他把‘歇’写成了‘喝’:队长带领我们抬大粪,我们干得很起劲,谁都不敢喝一喝。后来我们实在有些累,就背着队长偷偷喝了喝。”
清绘说完第一件事,停下来,看见许安低着头。她问:“你在听吗?”
“在啊,在等你讲第二件事。”
“第二件事,小学二年级写第一篇作文,我写的是一个同学在花圃里拔草,一枚玫瑰花刺刺破了他的手指,他依然坚持拔草。爸爸表扬我,一枚玫瑰花刺,这个‘枚’用得好,不是一根,一支。受了表扬之后,我特别开心,从此就迷上了写作文,现在想来,这就所谓的赏识教育吧。”
“那第三件事呢?”许安抬起头问。
“第三件事,有一段时间,写作文的时候,我偏执地认为四个字的成语用得多,就是好作文。我在一篇作文里写做完家务,我看着自己的丰功伟绩无比自豪。爸爸在旁边批注,丰功伟绩大词小用了。可我还是坚持,我觉得少了四个字就不是好作文了,于是,爸爸在丰功伟绩上加了一对引号。”
“你还在听吗?”清绘说完第三件事,又问许安。
“当然在听。”
“那你知道这三件事分别叫做什么吗?”
“叫什么?”许安不知道。
“第一件叫做安慰;第二件叫做砥砺;第三件叫做成全。”
“很羡慕你有一个这样的爸爸。”
“初中的时候,附近的旧学校搬迁,许多书都被焚毁了,乱糟糟地堆在操场,无人问津。我和爸爸冒着雨一摞一摞地搬回家,放在微波炉里烤。爸爸说中国什么时候有耶鲁大学那样的图书馆就好了,那座图书馆里面只要有一点火星,巨大玻璃宫里的氧气会被立即吸走,防止火灾。”
“我搬过来的时候,你爸爸就告诉我,在这个房间不能抽烟,小心火烛。”
“我一直很崇拜我爸。”
“我知道。”
“可是刚刚,我们吵架了。他要我离开这个家。我很难过。”
“不要难过,没有哪个爸爸会记恨自己的孩子一辈子,真的。”
“我知道。”清绘点点头,她突然觉得有一种没着没落的无助感,“许安,今天在这里,我给你讲我的身世,多希望几十年之后,我还能在这里,给你讲我的身后事。”
许安又一次低下头,不再说话,龙尾砚一样厚重沉默的男人。
“还有,你怎么能在飞机旁边贴一只小鸟,一只小鸟足够让一架飞机机毁人亡。”
“我在一本书上剪的……”
“我知道,那是一本童话书,讲一只小鸟爱上了一架飞机。它全心全意、奋不顾身,却不知道,那只是一架飞机,而不是它所喜欢的大鸟……”
   夜色渐渐暗下来,窗外那盏如豆的街灯已经修好了,变成了一颗黄澄澄的大鸭梨,亮着融融温暖的光。街灯下面,一个人坐在路边绿岛的护墩上香甜地啃着一个面包。他戴着一顶旅行社发的小黄帽,穿着旧式西服,旁边是他的行李。
“看,那位老先生,一直在找他的旧情人。”清绘指给许安看,“我在许多地方遇见过他,大东门街、文昌阁、九巷、明月湖……”
许安站起来,探身看窗外,“我在报纸上看过,说他在网络很红,大家叫他‘思念哥’。”
收音机摆在窗台,许安一靠近,声音立刻被打扰,节目里播的是林夕的《再见二丁目》,含糊不明的粤语,曲折喧扰的啸叫,听不清大笑姑婆到底在唱什么。
“她唱的到底是‘明明过得很快乐,只我一人未发觉’还是‘明明过得不快乐,只我一人未发觉’?”清绘问许安。
“我也没有听清,好像是明明过得很快乐。”许安这样回答,也许是因为误会快乐比误会不快乐更容易快乐吧。
收音机没有倒退键,错过了只能错过。
清绘捧着整理箱,打开柜子,开始收拾衣服,还有一些喜欢的书。
许安看见柜子里,一排的木头玫瑰。“这些你还留着?”
“是啊。”
“都褪色了,扔了吧。”
“我舍不得。”清绘这样说的时候,眼泪掉下来。
“你怎么哭了?”
“你抱抱我好吗?”
许安的肩膀颤抖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往前一步,也不说话,微微抬起头,看向窗外,眼神黯淡而倦怠,像是沾染了此刻窗外天空的颜色、灰度、还有温度。
清绘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我结婚了。”他的声音,烟火坠地般轻。
清绘脑中一片混沌,半天才哭出声来,“你为什么要结婚啊?我那么喜欢你。”她哭得蹲在地上,把脸埋进膝盖,像一只小鸟疲倦地收拢起翅膀,太多的委屈淋了大雨的羽毛一般,将她包裹得喘不过气。
爱如捕风,她只是一只徒劳的小鸟。
许安走过来,想要安慰她,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无奈地看着她孩子一样恸哭,深情于睫。窗台上的收音机离他的心跳远了,终于清晰,兀自唱着一首忧伤的情歌:“往事若无其事,关系也没关系,我们再来不及重新认识……”
清绘搬着整理箱,沿着黑暗的楼梯下楼,不知道为什么走了二十年,闭上眼睛都能自由上下的楼梯,今天怎么会这么黑。高跟鞋太高了,她一脚踩空,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她本能地捉住楼梯扶手,久久地、久久地,不敢再松开。
她浑浑噩噩地坐在黑漆漆的楼梯上,小声地啜泣,整个世界安静得仿佛末日来临。眼泪流进嘴巴,咸咸涩涩,刚刚重重磕在楼梯护手的唇角剧烈地痛,才发现一颗牙齿已经撞脱。
心也是这样,如一颗牙齿脱落,总以为还在,舔一舔,却已是缺口。
令人无法自拔的,除了牙齿,还有爱情。
清绘想起小时候换牙,爸爸用棉线一头拴在她松动的牙齿,一头拴在门把,轰隆一声关上门……
关上门吧,为了重生。

   第四十一章 '本章字数:2228 最新更新时间:20110326 19:29:14。0'
 
 
爸爸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画面闪烁不定,是灰太狼追着喜羊羊满地跑。他看得那么认真,屏气凝神,好像不知道清绘站在身后。
清绘把整理箱搁在沙发靠背上,撅起嘴巴,眼泪蔌蔌跌落:“爸,我牙疼。”
“你怎么牙疼呢?”爸爸依然聚精会神盯着电视,漠然地问。
“磕在楼梯上,牙掉了。”
爸爸转过来,看见清绘嘴巴肿着,眼睛肿着,眼泪鼻涕一脸:“啊呦,你看看你人不人、鬼不鬼。”妈妈走后,唯一留给他的就是这句口头禅了。
“你还骂我?”清绘鼻子一酸,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
“懒得说你。”爸爸起身,“我给你拧一条热毛巾,擦擦脸,敷一下就不痛了。”
清绘仰面躺着,爸爸帮她敷好毛巾,“你是谈恋爱,还是搏斗啊?”
“搏斗。”
“跟谁搏斗?”
“跟我自己搏斗。”
“跟自己搏斗?你是跟爸爸妈妈搏斗,多英雄啊?跟爸爸妈妈搏斗,你永远是赢家。”
“我牙疼,你又说我。”清绘嘴巴肿着,又被毛巾捂着,说话嗡嗡的。
爸爸不再说话,继续看电视,清绘也恹恹地斜在一边看。
动画片真无聊,灰太狼追着喜羊羊跑了一整集。清绘看什么都不顺眼,“喜羊羊,你就让人家灰太郎吃一下会死噢?”
“就是会死呢。”爸爸学着清绘嗡嗡地腔调说话,伸出手,本来想按一下清绘的鼻头,但是看她遍体鳞伤,只好又缩回手,一巴掌拍在自己左手上:“你现在长大了,爸爸说你一句,你顶十句,今天趁你嘴巴肿得不能说话,我跟你谈谈我的观点。”
“你说。”可怜兮兮的声音。
“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好。”
人真的很容易被影响,清绘最近也变得很爱说“好”,看似不懂拒绝,又好似拒人千里。
“这个故事是说什么呢?”爸爸娓娓道诉,“是关于一个男人得到了魔杯,如果他对着杯子流泪,他的泪水就变成钻石。他原先非常的穷,而故事结尾他坐在一座钻石山上,手里握着滴着血的匕首,他的妻子躺在他的臂弯里。”
“他杀了他的妻子?”
“是的,爱情对他来说最重要,只有失去爱情,他才能哭出最多的眼泪,得到最多的钻石。也就是说,当爱情和财富的天平只能倾向一端的时候,悲剧便注定了,所以我们应该平衡一下,爱情有一些,财富也有一些,”
“那他为什么非要杀死自己的妻子,他为什么不能闻洋葱呢?”
爸爸吧唧吧唧嘴,“说不过你,但是你要知道,这个世上,再不堪的人,对自己的孩子都是最真的,这是人的本能,都想把最好的留给自己的孩子,给自己的孩子最周全的保护,但是很遗憾,父母不能和你们一起到老,于是有生之年,总想安排好孩子的一切。”
“如果你有魔杯,如果你想得到最多的钻石,那你要杀的人不就是我?”
爸爸又一次吧唧吧唧嘴,无言以对。
“我很想送一只魔杯给许安。”
“为什么?”爸爸问。
“因为他多了一个妻子。”
“啊?”爸爸错愕,再没有说话,换了一个频道,还是动画片,有小朋友蹦蹦跳跳地唱:好爸爸、坏爸爸,哪个爸爸不打人,哪个孩子不挨打……
唉,明目张胆的洗脑。
有多少年没有和爸爸这样坐在一起看动画片了,安静的时光,只有墙壁的钟滴答滴答,单调、突兀、不停息。
亲情永远比爱情来得隽永。
隔一天,许安的妻子便从老家过来了,穿水浅葱的对襟小褂,齐刘海,大辫子,笑起来两个很深的酒窝,一颗小虎牙,也拎着一只许安那样朴质的木头箱子,站在楼梯口。
许安赶紧下楼,帮她拎箱子,然后一瘸一瘸地扶着她往楼上走。
清绘发现,他的妻子也是一瘸一瘸地走路,比他瘸得更厉害,每走一步,腿都会撩得很高。
清绘今天穿了黑色的A字裙,黑色的丁字皮鞋,眼神呆滞,沉郁寡欢的表情,如丧考妣。一个人爱死不活地靠在门边阴阳怪气地唱张悬的《巷口》,老是想哭。
她还记得五年级的时候,整个漫长的雨季,她都在梦想一双彩色的雨靴和一件彩色透明的雨衣,但她只有一双黑色的雨靴和一把黑色的伞。
她听见许安的妻子一边走,一边小声地问:“她是谁啊?真漂亮。”
“房东的女儿。”
四年前,他也是这样回答他妈妈,原来从开始到现在,她在他心里,只是“房东的女儿”,仅此而已。
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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