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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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泣-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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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游泳爱好者扑通扑通游过来游过去,惊得成群的鹭鸟扑楞楞飞起又落下。
再远处,几个少年拖着一根长长的竹竿在勾湖心的莲蓬。
这一季荷花开得真好啊,起起落落,轰轰烈烈。晚风习习,空气里仿佛也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老先生在湖边站了一会儿,又开始蹒跚着向前走,清癯的背影在狭窄的弄堂渐行渐远,那么的落寞。
一辆观光三轮车叮铃铃穿过喧喧嚷嚷的人潮,刮破了老先生手里装着柠檬的塑胶袋。塑胶袋里的柠檬骨碌碌滚满一地。
老先生蹲下身去拣,佝偻着腰,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零乱。
那是一段微微倾斜的下坡路,柠檬滚出去好远。他拣到一半,突然停下来,把脸埋在膝盖,久久地,久久地,再不肯抬起头。
清绘仔细看过去,才发现他哭了,抽搐着肩膀,仿佛纠结了许久的不如意和不悲伤。
有路人停下脚步,好奇地看他,又有人好心地询问。可他始终不肯抬起头来,像是一个委屈的孩子,丢失了最心爱的玩具。
照片里的女孩儿,应该是他的旧情人吧。隔着四十年的光阴,他旧地重游,想要找寻曾经弄丢的那个人。
四十年啊,她应该也老了吧,鹤发童颜,可他却还口口声声“这个女孩儿”。在他心里,她是没有年龄的,永远也不会老,永远都是当年的模样。中间那些错失的时光,并没有冲淡他的回忆。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什么时候,爸爸站在了清绘身后。
清绘静静靠在爸爸肩膀,她突然觉得有点伤感,也不是突然,她一直都是这样,多愁善感,不赋新词也强说愁。
爸爸也是静静地站着,任凭妈妈在楼下咆哮:“啊呦,快来帮我把床单送到对面洗衣店去。”
“喂,拜托,快点快点,让你送床单而已,不需要这么久的内心戏吧?”妈妈不耐烦地催促。
这个煞风景的女人,开一间破店,连生意也是破破的,却整天忙到天昏地暗。
街对面的唱片行,平时每天吼着:“狼爱上羊啊,爱得疯狂……”
却在今天突然放起一首深情的歌,是清绘从前没有听过的,低低的,清冽缠绵,如晚风拂过头顶的花瓣。
要多少斑驳,青苔才会入墙,多少雨你才会,撑起纸伞。
落花在亭外,又依稀了几番。流水送走呼唤,我不忍想。
风清扰河岸,也吹嘘了垂杨,你低头吹嘘了,那些过往。
夕阳映屋檐,斜照木格子窗,悠然的旧时光,我却黯然。
……   有邻居过来买芒果,是常常来的老主顾。妈妈热情地招呼:“啊呦,你真的好眼光,刚刚进回来的香芒,看,上面的叶子还是绿色的。”
这位邻居在柳湖路开了一间冰店。柳湖路是一条老街,许多街坊都是这样,把临街的房子辟出来经营,所以渐渐地,这里居然变得繁华喧扰起来,每天人头攒动。
“我不用新鲜的,有没有,有没有……”他欲言又止,好像很有苦衷。
妈妈立刻明白过来:“有有有……”
妈妈从桌子底下拖出一只旧筐,里面躺着一些蔫了的芒果:“只是卖相差一些,果肉绝对新鲜,老邻居了,算你半价。”
看着他腆着大肚腩,乐颠乐颠走远的背影,清绘在心里想:肥佬,再也不吃你家的芒果冰了。
爸爸走过来,把芒果上面覆盖的叶子迅速地拣掉,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妈妈卖水果,像是打丛林战,把每一筐水果都用树叶伪装得跟狙击手似的,以为那样就能迷惑顾客。上次,她用夹竹桃叶子伪装香蕉,一个顾客挖苦她:“我虽然吃香蕉,但我绝对不是大笨象,我还能认识香蕉的叶子好不好?”
“说过多少次了,不能用夹竹桃的叶子伪装,有毒,有毒。”爸爸斩钉截铁,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啊呦,谁买芒果吃叶子的,你以为是羊吗?”妈妈不服气。
“你就是不听,早晚出事,上次清绘的同学……”爸爸叹息。
那件事,清绘也知道的,是高她两届的师姐。几个同学去笔架山郊游,就是这个时节,山上的夹竹桃一丛一丛,胭粉、湛蓝、绯红,潮水一样开,潮水一样落。
野炊的时候,一个负责做饭的男生,好几次折下旁边的夹竹桃树枝去搅动锅里煮着的玉米,结果贪吃的师姐抢先吃,吃最多……
师姐的悼念会,清绘也去参加了。她们家信基督,清绘站在人群中,握着百合花,跟着大家一起唱:多少慈祥,多少天真,静享天赐安眠,静享天赐安眠……
穿黑袍的牧师一直在钢琴前弹奏着一首《平安夜》。
那以后,清绘常常跑去国庆路的教堂做礼拜,安静地坐在角落,听唱诗班的孩子天真的童音,通透、清澈,只如悄悄的一线光,可以瞬间穿透心房。
妈妈终于不再说话,跑去房间叫妹妹吃晚饭。
阿咪最近功课很认真,因为爸爸答应她,如果她这次考试能拿到两个优,就奖给她一辆自行车。
吃完晚饭,清绘习惯地上楼,回自己的房间。明天,这里将属于另一个人了。
清绘站在窗前,夜幕笼罩的柳湖路开始变得安静,那位老先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在他哭过的地方,有恋爱的情侣在牵着手散步,小声地说着情话,偶尔发出会心的笑声。远处湖心的离亭,有古筝班的阿姨在弹琴,悠扬的琴声弥漫在静谧的夜。
清绘的身后是搬过后空荡荡的房间,被翻动过的旧书,散发着灰尘的霉味。窗外昏黄的路灯和月光透进来,令这房间更显旧和舒适,隐约像是最后的归宿。
如果房子也有记忆,这里一定充满故事,而且,它的故事还在继续……
 
   第四章往江南西 '本章字数:2113 最新更新时间:20110326 18:59:22。0'
 
 许安搬过来的那天,淅淅沥沥下着雨。
那段时间,天气总是这样,刚刚还晴空万里,一转眼便电闪雷鸣,可是下过几滴雨点之后,风一吹,天又蓝起来。太阳晃得人眼晕,搞不清是晴还是雨。
许安沿着湖边的长廊一路小跑,险些撞到举着竹竿收衣服的张家阿婆。
张家阿婆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小伙子,搬过来了?”
许安生得一张乖巧的脸,很讨婆婆妈妈们喜欢。
再过几天就要高考了,妈妈催促清绘温书。与其说是催促,不如说是摧残。每天五点起床,十一点睡觉,除了吃饭就是看书,中国的教育制度再这样下去,祖国未来的花朵,就全都凋谢在生机盎然的七月了。
面对妈妈的碎碎念,清绘仍然一动不动,捧着一本张恨水的《北雁南飞》,坐在楼梯上看得如痴如醉,心随北雁南飞。
妈妈发火了:“你再不好好学习,天天看这些新月蒙?鸳鸯蝴蝶的闲书,就自己去生炉子做饭,没人伺候你这个活祖宗。”
“生炉子就生炉子,我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清绘丢了书,跑过去。
“你就生一辈子炉子吧。”妈妈气急败坏。
“我不光生一辈子炉子,我死了还进炉子呢。”清绘甩出去一句足够气得妈妈吐血的话。
妈妈端起床单朝对面洗衣店走去,边走边回头,“啊呦,能得你,看你爸爸回来怎么收拾你?”
清绘吐一吐舌头,爸爸还收拾别人呢,他自己还应付不过来妈妈的收拾。
妈妈走后,清绘乖乖地去楼梯口生炉子,要是等妈妈真发起神经来,那可是地动山摇,惨绝人寰,江姐也扛不住。
许安找到水果店,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地朝里面张望。清绘明明看见他就站在身后,却埋头假装看不见。
的确是假装的,她虽然低着头,却用眼角的余光雷达光波一般偷偷瞄了许安好几眼。
许安穿了一件蓝色的T恤,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回力鞋,头发有点长,乱乱地覆在额头,一直到眼睛,看起来却又很干净。
他很瘦吧,宽大的T恤显得那样的空旷,一只手拎一只笨重的木头箱子,不说一句话,低头站着,好像在等清绘先招呼他,想得美。
巧得很,那天清绘也是穿蓝色的T恤,牛仔裤,白色的帆布鞋,头发在脑后束成清爽的马尾,看起来,情侣装一般。
不过清绘的蓝,是清澈的湖水蓝。而许安的蓝,则是灰蓝,像是下雨前阴霾的天空。
许安就一直站在那里,一直在犹豫要不要上去。清绘也没有让开的意思。她是那么讨厌有一个陌生的人搬来自己家,打扰自己的生活,而且这个人还要霸占自己的闺房、星星帘、飞机灯。
清绘故意塞一团旧报纸在煤炉里,又把炉门封上,烟一下子涌出来,弥漫了仄仄的楼梯。
许安一只手拎一只木头箱子,无法挥手,被熏得眼泪刷刷地流。清绘也被熏出了眼泪。所以第一次见面,两个人便都是哭着的,也许,这便注定了他们的结局。
   许安把两只木头箱子放在地板上,小的那只是他的工具箱,大的那只是他的行李箱,全都是他自己用工地的废木材做的。他是一个木匠,祖传的手艺。
爷爷教给他许多绝活,比如说雕刻,可是现在的装修已经用不上了。
许安打开行李箱,将里面的被子、衣服、牙刷、毛巾拿出来,又拿出一根细绳,拴在窗台和门之间,把衣服毛巾晾好。
还是妈妈说得对:出门一根绳,万事不求人。
这间房子虽然离工地很近,但是太旧了。地板咯吱咯吱响,所以走路的时候,许安都是小心翼翼踮起脚尖。凭着职业的敏感,他直觉脚下的地板应该是名贵的花梨木,踩上去的声音闷闷的,很浑厚。
一切都收拾好了,许安从箱子里拿出一台收音机。这只收音机是他读高一的时候,参加电台组织的柏仙多格杯“我心中的一支歌”广播征文获得的奖品。他写的那篇文章,标题叫做《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同寝室的几个兄弟听说他辍学的事情之后,都很难过,大家决定筹钱帮许安交学费,可是大家凑来凑去,也只够买两包烟的钱。于是大家就买了两包烟,几瓶啤酒,爬到教学楼的天台。大家都不说话,只是默默的抽烟,气氛有点悲怆。
这是许安第一次抽烟,吸在嘴巴里感觉很苦涩,那为什么还叫香烟呢?也许吸烟的人,心里本来就很苦,所以才觉到了烟的香吧。
现在,许安已经出来工作两年了,当年那些兄弟也都各自考上了或理想或不理想的大学,开始了各自不同的生活,也慢慢地失去联络。
许安拧开广播,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他搜索不到熟悉的频率。
他现在听到的这档节目,也是清绘一直喜欢的,叫做“青春同路人”。主持节目的那个DJ叫朱颜,声音很慵懒,总是无所谓的语气漫不经心地说着一堆有的没的心情,间隙,放一些情歌。
今天朱颜放了的《温柔》,最近台北小巨蛋的现场LIVE,中间有一段阿信深情的对白:“你想要一朵花,我就去给你摘下,你想要下一场雪,我就给你下一场雪,如果你想要离开我,那么我会倔强地对你说……”
人潮喧嚣中,阿信开始大声唱:“我给你自由……”
这一段,是朱颜自己的现场录音,她用自己半年的薪水飞去台北看了这场演唱会。因为蔡康永在《如果有一天啊,宝宝》里写到:如果你喜欢了一位偶像,请你一定要去看一场他的演唱会,亲自去,要亲眼看看他。因为舞台上的生命可能持续很久,也可能转瞬即逝。你不知道他是属于哪一种,你不知道下一秒他会消失到哪里去。
朱颜说:“现场真的很动容,当阿信唱到‘我给你全部全部全部的自由’时,全场灯光亮起,白色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
听着这些遥远得仿佛另一个世界的事情,许安睡着了。他习惯将枕头立起来睡,这样会觉得舒服,可是爸爸说对颈椎不好,妈妈不以为然,高枕无忧。
 
   第五章 '本章字数:2029 最新更新时间:20110326 18:59:59。0'
 
 妈妈正在帮清绘铺床,可能是长期熨床单的缘故,她已经练成了绝世神功,只要轻轻将床单一抖,甩出去,床单就会稳稳地铺满整张床,绝对没有一丝褶皱、绝对不需要第二个动作。所以在妈妈将床单甩出去的那一刹那,清绘和爸爸热烈鼓掌。
妈妈作势要打他们:“一点正经没有。”
清绘吓得赶紧乖乖去帮旁边的妹妹温功课。阿咪这次英语考得很不好,英汉互译,她将“How are you?”译成“怎么是你?”“How old are you?”译成“怎么老是你?”
试卷被好事的英语老师Miss Sun传到网络,成为笑谈,在天涯、猫扑、网易社区、百度贴吧广为流传,差点就成了网络红人。
爸爸指指戳戳试卷:“你看看,你看看,考成什么样了,告诉你,你的自行车前轮没有了。”
清绘笑起来:“阿咪属猴,奖励一辆独轮车就行了。”
妈妈用手里的毛巾轻轻抽清绘一下:“爸爸教育妹妹的时候,你少打岔。你还笑、你还笑,你看你下楼和妹妹住多好,看着她做功课。”
“把手里的毛巾放下来,粗鲁,对孩子要赏识教育,以德服人。”爸爸教育完妹妹,又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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