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兴这才回过神来,萧平已中毒,使不出内力,就算能坐起来也使不出武功,他已是没牙的老虎,还怕他干什么?手腕用力,玄铁剑横向一扫。
萧平抬手去挡,身子一翻,就地一滚,躲开这一剑。
萧平躲得很狼狈,如一个丝毫不会武功的人,躲开之后,跪坐在地,沾了一身尘土,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敌人。
这下唐兴和鬼医看清楚了,从萧平躲避的动作来看他确实中了毒,内力越深的人中毒越深,萧平果然中招。
想是这样想,唐兴却不敢真的上前。他生平没杀过人,武功稀松平常,想要给唐逸报仇全凭一腔热血,真让他拿命去换他也是不肯的。唐兴行动前特意花钱找鬼医帮忙,正说明他自己没什么大能耐。
唐兴拿着剑瞅了瞅鬼医——鬼医也同样不敢上前。
萧平趁此机会一闪身来到云泽面前,云泽仍然熟睡,全无所觉,萧平俯身把他背在背上,抽出自己腰带,把云泽和自己绑在一起,固定好,确定他不会掉下去之后,抬头,见唐兴和鬼医正在一起向自己走来。
萧平丹田之中犹如针刺,冷汗一颗颗冒出,疼得几乎无法思考,脸上还是一派波澜不惊的样子。
他这辈子杀了无数人,多少武林成名大家死在他手里,多少棘手的任务都能全身而退,这一次的这两人,一个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伙子,一个是不会武功的瘦弱中年,与以往萧平的敌人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可萧平却知道,正在经历此生最大危机。
因为他真的中毒了。
他只要一运真气就疼痛难忍,他感觉到身体愈发不听使唤。
他背着云泽站了起来,一个站起的动作也成得十分艰难,犹如背上背了一座大山一般,踉跄了一下,稳住身形。
听到风声,抬头。
玄铁剑已至面门。
萧平欲提气向后纵跃,刚一运气,毒性发作,一口热血上涌,“噗”地喷了出来。眨眼之间剑就到了,避无可避,萧平奋起余力,往后便倒,倒下时心里还记得不要摔到十三爷,让自己做肉垫。
随着萧平倒下去,玄铁剑在他胸前划了一道口子。
鲜血涔涔而下。
染红萧平的灰色衣衫。
云泽没有摔着,毫发无伤,仰躺在萧平身上,仍然昏睡。
萧平发现自己的腿发沉,似乎不是自己的一样,不听自己指挥了。拼尽全力,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背着云泽,站在那儿。
鬼医大叫着:“成功了!我就说他中毒了,我怎么可能失手,哈哈哈!”
唐兴比鬼医还兴奋:“没错,他中毒了!他根本不能运气,马上就会身体僵硬,全身不能动,到时候就任我宰割。”唐兴手持宝剑仰天大笑,“唐逸,我终于可以为你报仇了。”
萧平低头看了一眼流血的伤口,依然面无表情。
这点伤并不足以让他动容。
死都不能让他动容。
如果能死在这,也是一种解脱。他太累了,他活得太久了。
看了一眼酒桌上昏迷的江风扬、尹忘川和刘虎,心里有一丝黯然,自己死了不要紧,十三爷死了也不要紧,反正早想到会被仇人追上,两个人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也算幸事,只可惜连累三位不离不弃的好友。萧平若败,江风扬三人难逃敌手,萧平怎忍心害死三位好友?他一定要救他们,所以他一定要胜。不能放弃,还不到放弃的时候,只要人活着就不能放弃。
这么一想,萧平不由站直了身躯。
从唐兴和鬼医之间的谈话中猜测,这种毒对内力深厚的人才有效,会使人全身僵硬,那么,如果没有内力,就可以动了吧?
如果他失去内力,他就可以抵抗毒性,凭自己一身蛮力对敌,也许还有一丝生机。
这念头一瞬闪过,萧平心中有了计议。
唐兴狞笑着叫道:“萧平,人都说你多厉害,我看也不过如此!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气血不通,双腿开始僵硬?”
萧平点点头,这个简单的点头动作做起来都有些费力,“不错,我的腿不能动了。”
“一会毒性从下往上蔓延,你的手也不能动,哈哈哈!”唐兴十分得意地笑着。
萧平摇摇头:“不会。”
唐兴一愣:“不会?”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杀过人?我想告诉你一件事。”萧平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如果你想成功杀人,一定要一击即中,千万不要给对方时间。”
唐兴嘲讽地笑起来:“哈哈哈,还要嘴硬,难道你还有帮手?我告诉你我不怕你!在来之前对你多方调查,我足够了解你,我花重金请了鬼医来帮手,这种毒是特意为你配制,你绝对不可能有办法解毒的。萧平,你已经输了,输掉了老本,没有翻盘机会。”
萧平叹了口气,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某种神情,唐兴却说不清那是什么样的神色,似乎是疲倦,对生命的疲倦,似乎是无奈,对人生的无奈,又似乎是解脱,仿佛可以卸下肩上担子的那种解脱,又似乎是释然,释然于自己终于想通。萧平第一次正视唐兴,直勾勾地盯着他,萧平脸上的疤痕清清楚楚地显现出来,眼角的皱纹更深了,鬓边的一缕白发随风乱飘,更添几分沧桑之感。
他今年其实才三十二岁。
他看起来却足够沧桑。
他和初出茅庐的少年人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他够狠,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你说我输了,你错了,你太小看我了。”
萧平不再看唐兴,垂下眼眸,牙关紧咬,硬是将真气逼向右手,随着他运气,胸前伤口的血比之前更快地流出,萧平嘴巴、鼻子、耳孔同时溢出鲜血。
萧平疾点自己身周大穴,猛地将手拍向自己天灵盖。
这是要自废武功!
自己舍弃内力!
没错,萧平没有办法解毒,不过他有办法让自己没有内力,就算失去内力的萧平,一样可以杀人!
☆、第二十三章
萧平竟然想到用自废内力这一招,唐兴惊呆,鬼医吓得完全不知作何反应。
萧平站立不住,一只手扶着背上的云泽,忍不住弯下腰咳了起来,“咳咳咳!”,口中咳出鲜血,先是少许鲜血,继而大口大口涌血,萧平的下颌、脖颈、胸前一片血红,看起来十分可怖。
萧平背上还背着一把短剑,是云泽以前惯用的武器,在云泽受伤不醒后,萧平便带在身上,他把短剑抽出,拄在地上支撑住身体的重量,使自己不至倒下,用血红的眼睛望着前面的两个敌人。
自废内力的整个过程,萧平一直没有让背上的云泽有任何不适,就算站不住,他都让自己的背尽量平展,使云泽趴得舒服一些。就算云泽没有知觉不能感知外界,他也要如此。
随着内力迅速流失,体力也回来了,萧平能感觉到双腿又可以动了。
向前迈了一步。
毫无阻碍。
活动活动手腕,也没事。
丹田内空荡荡的,感觉不到丝毫真气,正因为空,自然也不痛了。
果然赌对了,这种毒对于没有内力的人来言毫无影响。
鬼医喃喃道:“你疯了……没有人会这么做,你是个疯子。”
萧平把头转向鬼医,接触到萧平的眼神,鬼医心中一凛,一股寒意油然而生。
唐兴惊魂未定道:“怎会有人自废武功,你以为你这样做就可以赢了我?你失去内力就是个废人,还怎么打?难道我还赢不了一个受重伤没内力的人?”唐兴大叫起来,“萧平,拿命来!”挺剑便刺。
萧平不退反进,疾步上前,不闪不避,一把抓住玄铁剑,鲜血顺着手指缝流下。唐兴一惊,萧平另一只手闪电出击,握着短剑刺向唐兴胸膛。
危机之中,唐兴反而爆发出了潜力,玄铁剑一时之间抽不出来,索性弃剑,右掌击在萧平的剑身上,“嘭”一声,将短剑击偏。
却不料萧平变招更快,亦是弃剑,改用双手去捏对方脖颈,以命相搏,胸前空门大露,完全是不顾性命两败俱伤的打法。
唐兴吓得魂飞天外,眼见一双血淋淋的手奔自己脖子过来,急忙将全身劲力凝于掌中,双掌外推,正中萧平胸膛。
劲力一吐,萧平被打得腾空飞起,云泽受这一击,与萧平分离,也飞了起来。
萧平人在半空,鲜血狂喷。凌空洒下点点血雨,落在傻呆呆站着的鬼医身上。
“嘭”地两声巨响,萧平和云泽砸在地上。
唐兴的掌力就算不够精纯,也比失去内力的萧平要强。萧平受了这一击,浑身骨头简直像碎了一样剧痛起来,挣扎着抬起头,去看被甩下来的云泽。
云泽也受了唐兴的掌力,虽有萧平挡了一挡,但他本来就受过内伤,不知会怎样。萧平心提到嗓子眼,手脚并用,爬向云泽。
他从来没有这样着急过。
他恨不得一眨眼就冲到他身边,看看他怎么样了。
终于他爬到他身边,用血淋淋的双手捧着他的脸。
云泽的脸蛋因这一年来少见阳光而愈发白皙,禁闭双眸,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萧平的手抖了起来。给他擦去嘴角的血,忘了自己手上沾满了血,怎么擦都擦不净,急了起来,用衣服去擦,可惜他的衣服也沾满鲜血。萧平神情狰狞可怖,眼睛瞪得几乎突出眼眶,急得不得了,几把撕掉衣衫下摆,见到云泽又吐了一口血,瞬间失去了任何力气,颓然坐倒在地。
他不知道要怎么办。
他又有了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无论任何事都不能打败的萧平,又一次被云泽打败。
他无法救云泽。
他的手抖个不停。
他之前想过无数次他会怎么死,云泽会怎么死,原来当这一刻到来的时候,还是会心疼。
他发现无论如何都受不了云泽在他面前受苦的样子。
他是个杀手,一生杀人无数,被谁寻仇都不意外,想不到栽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手里。这个叫做唐兴的小子,若是正常情况下与萧平对决,萧平三招之内就可以杀了他,而今日,萧平竟然不能保护云泽。
萧平这一年走南闯北到处寻访名医,听人家讲鬼医的医术高明,想不到等他找到鬼医的那一刻,就是自己与云泽丧命的时候。
想来世间之事总是如此让人意想不到吧。
也许是真的到了结束的时候。
萧平望着云泽,眼神渐渐变得平和,手也不再抖。
他平静了下来。
与心爱之人共赴阴曹地府,未尝不是一种别样的豪情。
萧平笑了。
“十三爷……”他轻轻地叫他。
“十三爷……”他摸了摸他被风吹乱的发。
“十三爷……”他第三次叫他。
他并没有什么话要说,他想说的,他知道他都明白,他只是叫他,只是叫着“十三爷”萧平已觉得很满足。
萧平笑得越来越安然,越来越愉悦。
他用尽了他一生所具有的全部温柔眼神去看他。
就在这时,变故突起。
云泽的睫毛颤了颤,掩藏在眼皮底下的微微眼珠动了一下。
萧平第一反应是认为自己眼花。
后觉惊喜。
随即又想到,哦,这不过是跟以前一样无意识地动罢了。
迅速平静下来,恢复成之前的无悲无喜。
然后萧平就眼睁睁地看见云泽完全睁开了双眼。
睁开眼睛之后的云泽,神情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变化,就如之前在云家的时候,每一个清晨,睁眼,醒来,望见第一缕阳光。那时候萧平偶尔会顶替丫鬟,进去,伺候云泽穿衣、洗漱,那时萧平无数次地看见云泽在他面前缓缓睁开眼睛。
那时,云泽还有武功,云泽还是个少爷。
那时,萧平还默默地暗恋着他。
那时……
原来那时,他们那么幸福。
云泽眼珠转了转,看了看四周景物,接着把头转过来,看到萧平,忽地一笑。
“喂,平哥,还认得我么?”
“我醒过来啦,平哥。”
“我昏睡的时候其实外面发生什么事我都知道的,只是不能动不能说,你跟我说话我可都听到啦。”
“刚才那两个坏蛋欺负你,我也知道哦,你现在也没内力了,跟我一样,咱俩个谁也不嫌弃谁,只好在一起一辈子啦。”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怎么醒过来的,我猜啊,应该是唐兴那一掌,刚刚好打中我檀中穴,力道也刚刚好,就把我的经脉打通了。”
“说起来这世间的事,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你说这两坏蛋是不是老天爷派来让我醒过来的呀?嗯?”
……
云泽就如以往一般聒噪,没有人应答的情况下,自己一个人也能说很久。
云泽说累了,停了停,看了看萧平,最后说道:“平哥你被人打傻啦?别我醒过来你傻了呀,我说了这么半天,你给我一个反应行不行,萧平?”
萧平的反应是一把抱住云泽,“哇”地一声哭了。
他哭得特别大声。
云泽被他抱着,耳朵震得很疼。
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鼻涕也往下流,都抹在云泽的肩头。
他哭得肆无忌惮,像一个孩童。
他抱得很用力,他的双臂像铁做的一样,紧紧箍住云泽。
他哭着哭着,一口气上不来,眼睛翻白,云泽急忙去拍他的后背,萧平缓了口气,泪流满面地看着云泽,张嘴想说什么,一口血却喷了出来,喷了云泽满脸。
大喜大悲最是伤身,向来擅长控制情绪的萧平这时候却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他死死盯着云泽,眼珠都不敢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