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嫂子去庙里合了八字,庙里的师傅掐指一算,说了句:“是对鸳鸯的命。命里有一女娃子,那女娃若是能活过八岁这个关口,便是极富贵的命。”
秀嫂子便拣了好听的回。唐秋冯便全力准备迎娶之事,不几日置下了一院落,下聘娶亲,在年前便把事情给办了下来。
新婚那晚,朱碧青才第一次见了唐秋冯,红烛下,她含羞地低头。唐秋冯果然与秀嫂子说的分毫不差,一身红袍,相貌堂堂。
唐秋冯从小亦饱读诗书,因年长多岁,对温柔可人的朱碧青既爱又怜,平日里对朱家亦是嘘寒问暖,照顾有加。唐秋冯在鹿州的日子,两人夫唱妇随,琴瑟和鸣。朱田氏除了觉得委屈女儿做妾外,对唐秋冯只觉得无可挑剔的。经常对着女儿连声念佛:“阿弥陀佛,阿青,是我们祖上积德。”
到了第三年初夏,朱碧青产下了一女,唐秋冯便按了前头两个女儿的名字,取名唐宁慧。
唐宁慧三岁的那一年,宁州的唐陆氏知道了唐秋冯在鹿州置了外室之事,恨得咬碎了一口银牙。陪嫁的陆大娘在陆家见惯了妻妾争宠,便道:“夫人你是明媒正娶,唐家门里谁不知道夫人是三书六礼,八抬大红花轿迎进门的,上拜天地,下拜高堂。那狐狸精连唐家门都未进来,夫人何苦与她置气。”
唐陆氏冷冷道:“你倒说的轻巧。可如今是老爷远在鹿州与她双宿双栖,把我和一家子孤零零地扔在这里。”陆大娘捧上了茶盏,递了上去:“夫人莫气,莫气。奴才倒是有一个主意。”
唐陆氏接过茶盏,头也未抬:“你且说来听听。”陆大娘瞧了四下无人,凑了上去,低声道:“等这次老爷从鹿州回来,夫人有什么都往肚子里吞,笑着恭喜老爷,谢老爷给夫人添了个姐妹,给少爷小姐添了个妹妹。然后夫人在老爷耳边吹吹风,说那孩子是唐家四小姐,流落在外,总是不好。最好是回宁州认祖归宗,认在夫人名下,日后以嫡小姐的名义,也攀门好亲事。若老爷同意了,带了那孩子回了宁州,那狐狸精怎么可能不跟着来。只要那狐狸精进了唐家的门,老爷又三天两头不在家,夫人想要捏圆捏扁,还不都由着夫人。”
唐陆氏抬了眼,扫了扫陆大娘,这才托了茶盏,吹了吹气,缓缓地饮了一口:“我妆台里有一对赤金的葫芦耳坠,是出嫁那年我娘给我的。我瞧着模样不错,就赏给你吧。”唐陆氏终于知道当年自己母亲为何坚持要这个其貌不扬的陆家家奴媳妇跟着自己陪嫁到唐家。
母亲当年用白嫩的指尖戳着自己的额头:“你听为娘的便是。陪着你过去的人,长得丑是最好的。最怕那些生的模样水灵的丫头,心比天高,趁你不备就爬上你男人的床。这个媳妇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我们家出生的丫头,府邸的龌蹉事见多了,你看她不声不响地,城府可不浅,你带了去,日后在唐家,凡事多听几分她的主意,为娘就不怕你站唐家立不了足了。不过,说一千道一万的,最重要的是得你个儿的肚子争气,生十个八个的儿子,唐家门里谁敢不让着你三分。”
唐陆氏的话音一落,陆大娘登时笑眯眼,连声道:“奴才无功不受禄。”唐陆氏淡淡道:“你拿着便是,日后好好替我办事,少不得你的好处。”
唐陆氏依计而施,唐秋冯倒没料到她居然有此肚量,拉着她的手,笑容满脸,少有的亲热,连连道:“我的好夫人,还是你想得周到。我这就让宁慧认祖归宗。”
唐秋冯不知自己越是如此,在唐陆氏眼里看来,却越是表明那鹿州的狐媚子在他心里的分量。唐陆氏心里恨极,脸上笑意诚诚,不露半分:“这是为妻应该做的。老爷好,便是我们唐家好。”
岂料那一年行礼都打点好了,行前朱碧青却受了寒,生了一场重病,倒把这事给耽搁了。唐秋冯还宽慰朱碧青:“你好好养病,等你病好了,再带宁慧回宁州祭祖。”
那个时候,汪夫人便一直劝她留在鹿州,离自个儿娘家又近,有什么事也好彼此照应。可是朱碧青却想着女儿唐宁慧的将来。若是真能认在唐陆氏名下做个嫡女,他日嫁户好人家便是不愁。她这辈子已经是没有奔头了,可是怎么着也得为宁慧这孩子打算打算。所以朱碧青倒是决意带着女儿跟唐秋冯回宁州的。
可是,一进了唐家大门,朱碧青却莫名的胆怯了起来。
陆大娘前脚跨进厅放,便笑眯眯地朝着在大厅端坐着的唐陆氏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二姨太和四小姐来了。”朱碧青忙拉着唐宁慧上前跪了下来:“奴婢给夫人请安。”唐宁慧在马车上早得了母亲再三叮咛,此刻便磕头道:“宁慧给大娘请安,大娘福寿安康。”
唐陆氏含笑着上前拉起了唐宁慧:“乖孩儿,来,让大娘瞧瞧。”端详了几眼,道:“瞧,多俊的孩子啊。瞧着耳朵,耳垂厚厚的,跟老爷一个模子倒出来似的。还有那眼睛,跟少丞几个长的颇像。”陆大娘与旁边的婆子们忙迎合:“是啊。四小姐长好,粉粉嫩嫩的。”“可不是,跟双慧小姐长的最像。”
朱碧青跪着,□的青砖上寒气渐渐透过棉布传了上来。
好半晌,唐陆氏“哎呀”了一声,拍着自己的额头:“瞧我这记性。二妹,你怎么还跪着。”亲热地过去搀扶她:“快起来,快起来,都是自家人。行这种大礼做什么,折煞我了。”又呵斥陆大娘:“你们这群人也该打。怎么也不提醒我一下。”
陆大娘赶忙告罪:“奴才们是该打。这不,头一次瞧见四小姐,奴才们一时高兴,怠慢了二姨太,请二姨太责罚。”
朱碧青忙道:“夫人,按规矩,奴婢应该给夫人斟茶。”唐陆氏这才想起来似的,笑吟吟地道:“哦,说起来,把这茬给忘记了。你们还不快给二姨太端茶过来。妹妹别见过,我亦是第一次,二妹妹你多担待担待。若是以后老爷给你我姐妹再添置一两妹妹,姐姐我也就架轻路熟了。”
朱碧青嘴角无力地弯了弯,接过婆子递过来的茶盏,双手捧给了唐陆氏:“夫人喝茶。”唐陆氏接了过来:“好好。我们唐家人丁淡薄,希望妹妹进门后,多给唐家开枝散叶。那便是给我们唐家立大功。”
朱碧青垂手应是。唐陆氏的嘴唇碰了碰杯沿,便随手递给了侍候在旁的陆大娘:“带二姨太和四小姐回房吧。这一路天寒地冻的,吩咐厨房给她们好好烧制些吃食,暖暖身子。”
朱碧青扯了扯唐宁慧的手:“谢谢夫人。”唐宁慧赶忙:“谢谢大娘。”
唐宁慧记得唐陆氏给她的第一眼印象,便是抹了香油一丝不乱的发髻和一双没有笑意地眼睛。
不知道怎么的,从见到唐陆氏的那天起,唐宁慧便似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娘似乎很怕这位大娘。以后在这大屋子里,她再不可能像在鹿州一样嘻嘻哈哈地撒欢着跑来跑去。
☆、第12章
唐陆氏因被儿子唐少丞在外头养戏子一事活活气昏后,真真是卧床不起。这次唐陆氏也铁了心了,要好好管教唐少丞,便把他锁在了家里,也发了话,若是唐少丞再不改过,她宁愿活活关他这一辈子。
可唐少丞就算被关了也不消停,因气恼白如懿令自己被关,天天吵嚷着要休了白如懿。白如懿一气之下,便带了三个孩子去了宁州城西的堂姐家。
唐家真是一天都不好过,可偏偏这个关头,当铺又出了一件大事。这一日一大早,当铺的吴大掌柜血色全无地拿了一个硕大的东珠来到了唐家找唐陆氏。
陆大娘早晨光景是服侍唐陆氏的,一步也不离其左右。唐宁慧那段时间每日早早起来,打点府里头的一切。虽然下人少了,可家里头上下人等的一日三餐,大娘的延医请药,样样要她的主意。
这一日才起不久,守门的阿四便来回禀说吴大掌柜求见夫人。唐宁慧见那大掌柜神色慌张,心里头“咯噔”一下,已知不妙,当铺定有大事发生。
唐宁慧赶忙请吴大掌柜在大厅坐下。吴大掌柜急着团团转,不肯入座,只说:“四小姐,我必须要见唐夫人一面。”唐宁慧道:“吴大掌柜,我不是拦着你不让你见我大娘。只是大娘她如今卧病在床,大夫一再说要静养。我见大掌柜你神色不安,怕是铺子里头的事情不小。若是冒然告诉大娘,怕令她病中无法承受,令病情加重。所以才有此一问。事情若是已经发生,便已成事实。急也无用了。不若你把事情原委细细讲给我听一下,我也好为你参详参详。”
吴大师傅沉吟半晌,这才开口道:“四小姐,那我就把事情详详细细说与你。这回真真是在阴沟里翻船了。羞煞老朽了!老朽我在这行都几十年了,第一次遇见手段这么高明的骗子。”
“昨儿下午,来了一位客人,衣着半旧,但细看料子却是极好的。那人要典当的是一颗东珠,老朽手持放大镜一瞧再瞧,看得清清楚楚,的的确确是颗好珠。这么大的东珠,老朽我在这一行这么多年也是头一回见。估摸着这颗珠子还是宫里头流出来的。问了数句,那人见老朽识货,便直言不讳,承认是宫里赏赐出来了,如今家道中落,万不得已才拿了来典当。他说的情形与老朽观察到的他所穿的衣饰举止等情况基本相符。老朽我便也深信无疑。”
“他一开口要当六千大洋,不死当,只半年的期。这么大的东珠是无价宝,可遇不可求,按理说六千大洋也值。我便按行规,压倒了三千大洋,那人苦苦哀求,说是与朋友去南部经商必须要四千大洋的本钱。否则就算把这颗珠子当了也无用。”
“遇上这样的客人,我们自然是不会轻易同意的。最后那人又从兜子掏了一个小袋子,倒出了十几颗小东珠,说一起当了,但是必须给他当四千大洋。还说那小东珠是当年他祖先朝珠上的。我也手持了放大镜,一颗颗地仔细看,果真是好物。那人便有些不耐烦了,说他如今虽是落魄了,可祖上也是富贵鼎盛人家,这样的物什从前家里多的是。又说你这么瞧过去天都要黑了。若是不诚心要的话,也别耽搁他时间,他往别家去便是了。说着他便将东珠收进了锦带。”
“这样子的好物自然不能推到别家,老朽便瞧在那颗稀罕地大东珠的面上,装作百般无奈地应了四千大洋。那人才又将东珠从锦袋取出。老朽不疑有他,便命账房出银票。于是当场便收了库内上锁。按例,老朽晚上会将白天所收之物一一查看,结果便发现东珠出现了问题。那人不知何时竟把原先的大东珠换成了假的。老朽想来想去想了一个晚上,估计他就是在我仔细查看小东珠的时候调的包……”
说到这里,吴大掌柜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从钱袋里掏出了假东珠,递给了唐宁慧,沮丧地道:“想不到老朽一世英明,毁于一朝啊。实在无脸再在这行待下去了。”
四千大洋,对目前的唐家可是一笔巨款。难道这就是压倒唐家的最后一根稻草吗?!
假珠大而圆润,搁在手心里,如唐宁慧的心,一样地沉沉坠坠的。唐宁慧默然了许久,方道:“大掌柜,此事实在太大,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一世,大娘迟早是要知道的。你且随我来。我带你去见我大娘,你我见机行事。”
唐宁慧一路领着吴大掌柜穿过厅堂,一路苦思冥想,到底有什么万全之策。她忽然脚步一顿,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才进了唐陆氏住的院落,便瞧见陆大娘端着一盆水往外泼。陆大娘瞟了一眼唐宁慧:“幺,四小姐,这么一大早的……”
如今都火烧眉毛了,唐宁慧不想听陆大娘废话,难得截住了她的话头:“大娘醒了吗?吴大掌柜有事情要找大娘。”
唐陆氏在房内听见了动静,虚弱的道:“谁来呢?”唐宁慧示意吴大师傅在外头稍后,她进了屋:“大娘,是我。”
唐陆氏躺在被褥里头,面色蜡黄,发髻凌乱,原本乌黑丰盈的头发此刻已显露出了灰白色,整个人浮肿憔悴。唐宁慧搀扶着她坐起来,俯在她耳边道:“大娘,当铺的吴大掌柜来?“
唐陆氏闻言,脸上明显一惊,惶惶地抓着她的手腕,道:“莫非当铺出什么事了?”唐宁慧避开了她的视线,轻声道:“大娘莫急,我已想到了一个法子。不过大娘你什么都不要说,先让大掌柜在外头隔了帘子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一遍。”
唐陆氏不知她的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便摆了摆手,示意她让大师傅进来。唐宁慧便道:“陆大娘,你带大掌柜在外间回话。”
吴大掌柜便隔了帘子又将假东珠一事从头到尾详详细细地说了一回。
唐陆氏听到一半的时候,就觉得身子软了下来,若不是唐宁慧撑着,整个人早倒在床榻上了。唐宁慧扶着她,待他说完,便吩咐道:“吴大掌柜,大娘说先让你回去当铺去。你是当铺的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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