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衡良久,刘备终还是无奈的摇头一叹,这般表情,显然已是做出了让他肉痛的割舍。
“梁国深入敌境,面临着颜良和袁尚的北南两面夹攻,反正也很难再守下去,让给颜良那狗贼倒也没什么。”
刘备极力的想表现出不以为然的样子,但他那深凝的眉头,却显露了他的言不由衷。
“放弃梁国只是暂时的,只要咱们能喘过一口气,重整旗鼓,必可卷土重来,到时候莫说是梁国,整个中原定还将落入主公之手。”孙乾宽慰道。
孙乾这番话让刘备欣慰了许多,失落渐褪,那灰白的脸上,重新涌现了自信。
当年我刘备屡战屡败,几番落魄无依而无立锥之地,如今虽惨败给了颜良,但却仍拥有着青徐二州,麾下猛将与谋士未曾损失多少,又何愁不能东山再起。
负手而立的刘备,眉宇间重现雄心。
孙乾欲待再言,但见刘备那精神重振的样子,却又张不开嘴来,几次欲言又止。
刘备觉察到了孙乾有异,便道:“除了割让梁国之外,颜良那狗贼还提了什么别的要求没有?”
“这个嘛……那颜良确实还提了一个额外的要求?”孙乾吞吞吐吐,不知该怎么开口。
刘备脸色一沉,怒道:“这狗贼当真是贪婪,莫非除了睢阳,他连彭城也想要不成?若是这般,我宁愿跟他决一死战。”
彭城乃徐州重镇,失了彭城几与失了徐州无异,刘备自是拼死也不会放弃。
孙乾忙道:“主公误会了,那颜良的另一个条件并非是割地,而是……”
孙乾吱唔不言,刘备愈加狐疑,不耐烦道:“颜良到底提了什么要求?”
事到如今,孙乾知无法隐瞒,只得狠狠的咬了一咬牙。
“主公,此事乾想单独报与主公。”孙乾示意了一眼左右。
刘备满腹狐疑,只得将左右尽数屏退。
大堂之中,很快就只余下了他主臣二人。
孙乾还嫌不够,更是亲手将大门关上,确定外面人无法听到他二人的对话才放心。
刘备见得孙乾如此小心谨慎,神情凝重的样子,心中隐隐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四下无人,孙乾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主公,颜良那狗贼所提的第二个条件,是关于……关于糜甘二位夫人。”
糜甘二位夫人……这短短一语,仿佛一根突如其来的针,狠狠的刺入了刘备的心头。
刘备身形一震,那灰白的脸上,陡然掠过一丝异色。
他捋了捋鼻下的两撇八字胡,沉声道:“继续说下去,颜良狗贼都说了些什么?”
孙乾咽了口唾沫,“颜良狗贼说,他想让主公写一道休书,把糜甘两位夫人给休了。”
孙乾鼓起莫大的勇气,几乎是从牙缝里把这几句话挤出来,声音更是细微到如蚊音一般。
刘备的表情,瞬息之间阴沉如铁,深陷的眼眸中,愤怒如涌动的火山一般,似乎顷刻间就会熊熊喷发。
孙乾甚至能够听到刘备咬牙欲碎的隐隐响动,刘备的身上,正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阴冷怒意,那种怒意,让孙乾竟是感到战栗。
噌——嗡鸣声中,刘备愤然拔剑,怒吼道:“颜良狗贼,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此刻的刘备,感到自己的尊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
他这辈子又不是没有丢了老婆,当年败给吕布和败给曹操之后,他都曾把老婆丢给了他的敌人。
但无论是曹操还是吕布,都对他的妻妾是礼待有加,哪怕是好色成性的曹操,也未有敢对他刘备的妻妾有过非份之想。
可是现如今,这个叫做颜良的袁家叛将,据夺了自己的妻妾也就算了,眼下竟然还敢让他写休书,拱手把自己的女人双手捧上。
此等行径,简直是对我大汉皇叔声名的公然羞辱。
禽兽,禽兽不如的啊……阴寒如刃的杀气,滚滚流转,一向沉稳的刘备,竟是一瞬之间愤怒到双目充血,几如疯狂。
孙乾吓得是浑身一颤,忙道:“主公息怒,小不忍则乱大谋,请主公息怒啊。”
小不忍则乱大谋……刘备怒火狂燃的脑海之中,这七个字如闪电一般掠过,一瞬之间,他的理智似乎恢复了几分。
“小不忍则乱大谋,小不忍则乱大谋……”
刘备反反复复的默念着这七个字,一会看看手中的长剑,一会目光又转向地图上游移。
“主公辛苦半生,好容易才拥有如今这般基业,些许牺牲又有何不可,当年勾践若无卧薪尝胆之志,又焉能有三千越甲吞吴之霸业,万望主公三思。”
孙乾这是在委婉的劝说刘备,为了大局设想,该当有所牺牲。
刘备脸上的怒火渐渐熄灭,沉吟许久,手中那柄长剑终于还是归于鞘中。
仰视着地图上的天下山河,刘备紧皱许久,终于还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孙乾暗松了口气,他知道,刘备那一声叹息,代表着他已经无奈的接受了颜良那“羞辱”式的条件。
欣喜的孙乾,忙是凑上近前,小心翼翼问道:“若是主公应允了颜良这两个条件,那乾明早就出城去回复那颜良,尽快商定修好息兵之事。”
“去吧。”刘备很是无奈的摆了摆手,这片刻之间,他仿佛老了很多似的。
“那乾这就先下去了。”孙乾拱手告退。
他方转身走出几步,身后的刘备忽然想起什么,忙道一声:“且慢。”
“主公还有何吩咐?”孙乾面露不安,以为刘备又改变了主意。
刘备顿了片刻,问道:“关于颜良那后一个条件,我军中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
孙乾会意了刘备意,忙道:“回主公,此事除了主公外,乾再未告诉第二个人,乾绝不会对外漏露半个字。”
刘备这才松了口气,微微点头表示满意,“你先去吧,至于那什么书,明日你起程之前,前来拿取便是。”
那“休书”二字,刘备难以启齿。
孙乾这才告退而去。
孙乾离去,大堂之中空无一人,只余下刘备那落寞的身影。
刘备紧握着剑柄,眉头深凝如刃,口中咬牙欲碎,“颜良狗贼,今日相辱之仇,我刘备发誓,必要你十倍偿还!”
第三百六十二章名利不可兼得
睢阳城南,中军大帐。
颜良一手把玩着酒杯,一手捧着一卷兵书,滋滋有味的品味着精神和物质的双重食粮。
帐帘掀起,徐庶步入了帐中。
“元直来的正好,陪我喝上几杯。”颜良的兴致甚好。
徐庶笑着坐下,陪着颜良吃了几杯小酒,看那样子,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颜良便道:“元直,你我之间坦诚相待便是,有什么话就说吧。”
干咳了几声,徐庶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主公,不错,庶此来,的确是有件事很好奇,忍不住想要问一问主公。”
“何事?”颜良放下了书简。
顿了一顿,徐庶道:“庶很想知道,当日主公屏退我等,单独与那孙乾会面,主公到底是对他说了些什么,令那孙乾出来是愁容面满,庶一直好奇的紧。”
果然如此。
颜良就知道徐庶会有此疑心,他便是哈哈一笑,也不隐瞒,便将自己要刘备写休书之事,如实的道与了徐庶。
徐庶听罢自是惊奇不已,万万想不到自家主公,竟然会提出如此要求。
在知道真相的一瞬间,徐庶以为颜良乃是因为女色,但转眼之间,他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糜甘二妇已在主公手中,若主公真想占有她们,又何需刘备一纸休书,主公这么做,莫非是……”
徐庶思绪翻转,琢磨了片刻,猛然间眼前一亮。
“主公,你莫非是想借此之事,来打击刘备的声名不成?”徐庶惊奇的问道。
颜良微微点头,默认了颜良的猜测。
让刘备写休书这件事,除了为了让糜甘二妇死心之外,打击刘备的声名,自也是颜良的目的之一。
颜良以袁家叛将起兵,主要靠的就是暴力,每一寸的地盘,都是他实打实的打出来的。
刘备则不同,他的坐大很大程度上靠的是声名,就如他一入徐州,单凭名望和号召力,几乎不费什么周折,徐州诸郡便四方归附。
在颜良看来,打击刘备的声名,远比打胜刘备一场仗,更让刘备感到肉痛。
明白了颜良的真实用意,徐庶不禁暗暗感叹,感叹自家主公的与众不同,每每都能想出此等不按常理的计策来。
感叹半晌,徐庶却又道:“那刘备乃是极重声名之人,这件事只怕刘备未必会答应。”
面对徐庶的怀疑,颜良却冷笑了一声。
“那是以前的刘备,自从他囚禁袁谭时,他就抛弃了面具,如今的刘备,也不过是个唯利是图之辈而已,本将料他必不敢不答应。”
颜良的言语何其自信,仿佛对于刘备的性格早就揣摩至深,更是深信着自己的洞察能力。
徐庶却仍是面带几分疑色,似乎不敢相信那个曾经的大汉皇叔,仁义之名远播四海的刘玄德,会做出这等不耻之事。
正当徐庶怀疑时,门外亲兵来报,言是刘备的使者孙乾又到了。
徐庶神色顿时一震。
颜良却淡淡一笑,“元直,你就先避往屏后静听吧,本将就让你看一看,那位刘皇叔到底是怎样一副嘴脸。”
徐庶有心解开疑团,便即起身避入了屏后。
颜良方才叫将那孙乾传入。
过不多时,帐帏掀起,孙乾步入了帐中,与前次相比,他的身上少了几分从容,多了几分敬畏。
趋身上前见礼,孙乾不敢有半点马虎,生怕稍有不慎,惹恼了眼前这个暴徒。
“怎样,本将所开出的那两个条件,你家主公可答应了吗?”颜良也不跟他拐弯抹角,直言问道。
孙乾忙拱手道:“我家主公,为向颜州牧展示修好的诚意,已然决然答应颜州牧的两个条件。”
屏风之后的徐庶,神色微微一震,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颜良却神色如常,对于孙乾的回答显然是早有所料。
他便点了点头,伸出手来:“那就把休书呈上来吧,本将也想一睹刘皇叔的墨宝大作。”
那“墨宝大作”四个字,颜良故意加重了语气,显是藏有讽意在内,直将屏后的徐庶听的差点笑出声来。
孙乾却是面露尴尬,却只能默默的将那一纸休书从袖出取出,不太情愿的双手奉与了颜良。
颜良展将开来,粗粗的扫了一眼,然后便将那休书丢在案上。
抬起头来时,颜良的脸上已浮现出叹惜之色,“那两位夫人可都是当世难得的奇女子,没想到刘皇叔如此大方,竟愿拱手相让,你就回去转告刘皇叔,就让他放心便是,本将一定会代替他好好的疼惜那两位佳人的。”
颜良说话时一本正经,但言语中却无不流露着嘲讽与鄙夷。
孙乾又岂会听不出言外之意,听得他是如芒在背,额头冷汗直滚。
他却又不敢稍有表露,还得强颜欢笑,拱手道:“难得颜州牧有此仁心,下官回去定当将州牧大人的美意转达于主公。”
休书到手,目的已达到,颜良也无心跟他多废话。
他便摆手道:“行了,你可以回去吧,不日后,本将会退兵二十里,容你们退兵而去,只要梁国一到手,本将的大军自会撤兵南归。”
孙乾大喜,忙将颜良谢了又谢。
协议达成,孙乾本待走时,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他便凑上近前,讪讪笑道:“颜州牧,关于这休书之事,我家主公的意思是,此乃私人之间的事,能否……”
孙乾未好意思直言,颜良自也明白他的意思。
当下颜良便大手一挥,笑道:“你的意思本将明白,这个你无需担心,若不然的话,本将当初也不会单独跟你提出这条件。”
孙乾这才如释如重负,忙是将颜良又盛赞了一番,这才拱手告退。
送走了孙乾,徐庶从屏后转了出来,脸上尽是唏嘘之色。
“没想到啊没想到,那个美名冠绝天下的刘皇叔,竟然能够做出这种事来,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呀……”
徐庶摇头感慨,那“刮目相看”四个字,显然也另有弦音。
颜良冷哼了一声,“我早说过,谁让元直你不信,既是赌输了,那就罚酒一杯。”
徐庶哈哈一笑,欣然一饮而尽。
酒尽,徐庶眼神示意向案上那刘备的“墨宝”,问道:“这件事,主公打算如何处置?”
“这还用问,回去之后让子远的司闻曹抄写个几万份,让他的细作们散遍大江南北,让天下人都知道知道,咱们的刘皇叔有多么的慷慨大方。”
“慷慨大方”四字,颜良故意加重了语气,讽刺之意不言而喻。
徐庶明白了颜良用意,却又道:“可是刚才帐中时,主公可是答应了那孙乾,如此的话……”
徐庶在暗示颜良,这么做虽然可以达到打击刘备声名之目的,但却有违背信约之嫌。
颜良却冷笑了一声,不以为然道:“元直,你哪只耳朵听到本将答应那孙乾了,我有吗?”
徐庶一怔,思绪一转,顿时是恍然大悟。
方才颜良只是说明白了孙乾的意思,却压根没有提及到有关为这休书保密的半个字,只是那孙乾自作多情,以为颜良答应了他而已。
徐庶明白了颜良诡诈之处,嘴角也不禁掠起了一丝诡笑,笑叹道:“主公用计当真是深沉,不日后,倘若刘皇叔看到了他亲笔所书的休书,在徐州的大街小巷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