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涡水之上,数百艘战舰在逆流而行。
潺潺的水声掩去了划桨之音,而漆黑的夜色,又成了舰队最好的掩护。
这黑夜色当中行船,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颇为危险,但对精于水战的吴人来说,却与白天行舟并无太大差别。而那些老练的舵手,甚至仅凭水流的湍急程度,就能辨明前路安全与否。
旗舰上的周瑜,夜风吹抚着他白色的披风,扶剑而立的他,不禁回想起了诸多的往事。
江夏一役,饮恨退兵的那一幕,至今历历在目。
柴桑的别院中,颜良送给自己小乔玉钗的情景,当时那种被羞辱的愤怒,他更是无法忘怀。
所有的耻辱,就要在今夜洗刷!
周瑜神思之际,水手们来报,言是舰队已经到达了预定的水域。
收敛了心神,周瑜举目望去,但见涡水南岸处,隐约可见灯火闪烁,那自然是敌军大营发出的光亮。
终于到了。
周瑜的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便大声喝道:“传令全军,换乘走舸登滩上岸。”
颜良没有水军,故是他的营盘安扎之处,离水岸有一段距离。
此间两岸皆是石滩,吴军巨大的战舰自是无法直接登陆,故是才需要转乘走舸小船来登岸作战。
微弱的信号灯摇动着,号令很快换下,上万吴军士卒熟练的换上走舸,开始静寂无声的向着岸边划去。
很快,一艘艘的走舸驶上滩头,最先上岸的董袭,率领先锋军迅速的在滩头一线建立起防线,掩护着水面上余下的大军陆续登岸。
吴军军纪整肃,没有人敢多说一句废话,划船上岸,井然有序。
不多时间,万余吴军尽皆上岸。
上岸的周瑜,耳听得下游方向,隐隐约约传来隆隆的喊杀之声,那俊美的脸庞不禁掠过一丝笑意。
他知道,颜良已经中计,他的夜袭之军,正在自以为是的攻打着重兵坚守的自家大营。
他更知道,以程普的用兵之能,等待敌军的,必将是一场死伤无数的失利。
周瑜的心头,自信心更加的浓烈,旋即下令登岸的各营将士迅速列队集结,准备向不远处的敌营发动进攻。
但就在周瑜刚刚下达命令时,他的耳边猛然间听到了某种熟悉的异响。
那声音正由远及近,飞快的向着自己所在而来,听上去仿佛万千只鸟雀,正振翅飞来。
狐疑一瞬,周瑜脸色猛然大变。
惊变的一瞬,无数的箭矢,已然铺天盖地扑至。
第三百五十章周郎,好走
“箭袭,箭袭——”
周瑜机敏,最先反应过来,急是举剑飞舞咯挡。
只是,他麾下的那些将士们,却就没那么幸运了。
此时的吴军士卒,正怀抱着一颗复仇之心,一心念着待会杀入敌营,报仇雪恨,建功立业,哪里会想到,黑暗之中,死神的獠牙已经袭至。
漫天的箭雨倾落入吴军之中,数不清的吴军被这突如其来的箭矢射倒在地,惨叫之声骤然而起,很快就将滚滚的水声淹没。
沿着水岸百余丈的范围内,尽皆被箭网所覆盖,飞蝗般的利箭从黑暗中破出,无情的收割着吴人的性命。
第一时间,便有近六七百吴人倒在血泊之中。
当吴人醒悟过来时,举盾的举盾,舞刀的舞刀,拼了命想要挡住死神的索命。
但这黑暗之中,视野不及身前数尺,又如何能辨清箭矢从何袭来,惊惶失措的吴人,此时只能拼命舞动着刀枪,毫无章法的疯狂咯抵袭来之箭。
“都督小心——”
董袭大叫着冲上前来,举起大盾护住周瑜,沉声叫道:“都督,咱们中了颜良狗贼的埋伏了!”
此刻,周瑜所有的信心已被击碎,一张俊美脸阴沉如铁,眼眸中闪烁着愤怒与惊恐交织的复杂神色。
他感到自己的尊严与智谋,再一次受到了羞辱,那种痛苦,如同万箭穿心一般难受。
“颜良狗贼——”
惊愤已极的周瑜,已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愤怒,只咬牙切齿的诅咒着他的宿敌。
千如雨下,惨声回荡在耳边。
黑暗的那一头,颜良却高踞马上,竖耳静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吴人惨叫声。
身旁的徐庶叹道:“没想到吴人的减灶,果然是示弱之计,若非主公识破周郎的计谋,我军现在只怕是后果不堪设想啊。”
对于徐庶的叹服,颜良只付之一笑,神色间并无太多的得意。
此刻的他,心中其实对于周瑜的足智多谋,颇有几分由衷的钦佩。
只可惜,周瑜面对的对手不是别人,而是拥有着“记忆外挂”的颜良。
当日张辽告知他吴人减灶时,最初的一刻,颜良确还有几分欣喜,认为吴军军心已乱,士卒开始逃亡,也认为这正是出兵劫营的绝佳时机。
不过,颜良却很快意识到,他所面对是的周瑜这样绝顶聪明的人物,每一步棋都绝不可轻易落子。
几番深思,颜良很快就想起了历史上的马陵之战,孙膑是如何用减灶的手段,来诱使庞涓追击。而演义之中,诸葛亮似乎也用过增灶之法,来达到相同之目的。
减灶佯退,增灶佯攻。
颜良的脑海里,很快就闪现出了这八个字。
而且,颜良很快又想到,程普乃吴军中经验丰富的老将,以他的能力,即使军中发生士卒逃亡这种情况,也该当有所防备,以防被颜良看破虚实,趁机发动劫营。
既是如此,以程普之老道,又怎会不注意到,颜良有可能会数他的灶数呢。
种种的推理,让颜良对吴人的动机,很快就产生了怀疑。
于是,颜良便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了徐庶,而徐庶在深思之后,也表示赞同颜良的猜测。
故此在今晚,在任凭庶的建议下,当颜良派张辽率军出击时,他的斥候却在密切的巡逻着大营附近的水岸。
事实正如他所料的那样,吴军果然走水路,趁夜前来反劫营。
得知斥候回报,颜良迅速调集了万余兵马至岸边,其中光是弓弩手就有三千。
此时此刻,他便可以用那漫天的箭雨,热情的召呼那些登岸的吴人。
黑夜掩藏了颜良和他兵马的身影,但同样他也看不清敌人身影,但吴人的惨叫声却暴露了他们的所在,颜良的弓弩手们根本不需看清敌人,只需徇着声音的所在,向着黑暗中放箭便是。
惨叫之声不绝于耳,那一声声凄厉却又无助的嚎叫声,在颜良和他的健儿们听来,如同最曼妙的乐章,在这黑夜在回荡。
黑夜的那一头,不幸的吴军却在死亡的边缘苦苦的挣扎。
董袭所扛的那面大盾上,已是钉满了箭矢,但倾落的箭雨却丝毫不减弱,依然是钉钉铛铛的溅落。
躲藏在盾下的周瑜,固然幸免于难,但他左右的战士们可没那么幸运。
此次偷袭,周瑜志在必得,因此他下令全军轻装而行,并没有携带多少盾牌之类的防御武器。
在周瑜看来,他将率领着他的军队,一股作气冲入敌营,根本就不需要担心颜军箭矢,或者是,他认为颜军根本就来不及放箭。
但现在,残酷的事实颠覆了他所有的想象,这些无盾的士卒,仅凭兵器根本就挡不住飞蝗般密集的敌箭,死神的镰刀在慌乱的吴军中飞快的游走。
一百人……三百人……一千人……密集的箭矢,无情的夺去吴人的生命,每一声惨嚎声,都仿佛刀子一般割在周瑜心头。
“都督,敌军箭矢太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速速上走舸撤入水中吧。”
董袭一面举盾,一面大叫道。
周瑜熟知兵法,他当然知道自己计策已破,对手早有防备,死伤又如何严重,这种情况下除了退兵别无选择。
但周瑜那受到羞辱的尊严,却让他怒火中烧,熊熊的恼羞成怒之火,更是冲昏了他的头脑。
“本将绝不退兵,传令下去,全军进攻,给我反击敌贼——”周瑜愤慨的大叫道。
“都督,我们连敌人在哪里也看不清,如何反击?”董袭惊道。
周瑜却根本听不进董袭的话,更是用力将董袭推开一边。
他挥剑向前,愤怒的大叫道:“众军休得慌张,给本将杀上去,杀尽啊——”
高亢的叫声未尽,一箭破空而来,正中周瑜的箭肩。
剧痛一瞬间击碎了周瑜所有的愤怒,那俊美的脸庞扭曲到不成人形,剧痛之下,他摇摇晃晃的就向旁倒去。
“都督!”董袭大惊,急是上前将周瑜扶住。
一众亲军也拥上前来,用血肉之躯将周瑜护在其中。
周瑜脸色惨白,肩部伤口血流不止,欲要挣扎着起来,却痛到无力支撑。
董袭见周瑜负伤,也顾不得许多,急是喝令将周瑜抬上船去,并大叫着令诸军撤退。
一众吴军如蒙大赦,急是向石滩奔去,几千号人是你争我夺,争抢欲逃上走舸。
黑暗中的那一头,颜良耳朵微微一动,他敏锐的觉察到,吴人的嚎叫之声,似乎在远去。
“主公,敌人叫声越来越远,定然已是支撑不住,向着岸边退去,是时候该出击了。”
徐庶也在同一时间,看清了敌人的情势。
颜良微微点头,便下令弓弩手停止放箭,那撕破空气的嗡鸣声,终于沉寂了下去。
“点起火把来!”颜良大喝一声。
万余颜家军健儿,忙将早就备好的火把点起,星星点点的火光汇聚成耀如白昼般的灼烈,将方圆里许都照得清清楚楚。
火光映照下,最先看到的是百余步外那遍地的尸骸,目光延伸向石滩,则是数不清的吴卒,正争先恐后的推着走舸,向涡水中逃窜。
“子勤、玲绮、车儿,本将命尔等各统步骑,分三路冲击吴军,痛痛快快的去大杀一场吧。”
号令传下,三员骑将兴奋而去。
战鼓声冲天而起,震破这夜的静寂,耀眼的火把撕裂了夜的黑暗。
一万颜良军步骑,分三路汹涌而出,向着岸边逃跑的吴人辗杀而去。
数百步的距离,文丑率铁骑当先杀至。
钢枪点出,无情的将那些惊恐的吴卒刺倒于地,铁蹄踏过,将血肉之躯撞为碎裂。
受了箭伤的周瑜,已然丧失了指挥的能力,七八千的吴军在这种情况下,根本不及组织起有效的抵挡,只能各顾各的拼命而逃。
而此时,吕玲绮和胡车儿所率的步骑,也从两翼杀至,沿着石滩一线尽情的收割吴军的人头。
三路兵马,只顷刻间就击碎了吴军的意志,惨叫之声冲天而起,竟是盖过了战鼓之声。
尸体遍布于石滩,流淌的鲜血从石缝中汇入涡水中,火光映照下,更是形成了令人作呕的腥红。
仓皇的吴军,在留下了数千具尸体后,仅有不到半数侥幸逃进了河中。
而追至水边的颜军,仍不罢休,继续以强弓硬弩向残存送别残存的敌人,逼迫着吴军拼命的划桨,直到一口气逃出弓弩的范围。
此时,颜良策马来至水边,远望着渐逃渐远的敌船,嘴角流露出一抹冷笑,高声叫道:“周郎,好走——”
颜良这么一喝,岸边的上万将士,也狂笑着大吼起来。
“周郎,好走——”
“周郎,好走——”
那充满讽刺意味的吼声,震天动地,回荡在这夜色之中。
走舸上,躺在甲板上的周瑜,本来已有几分昏昏沉沉,却为耳边那震耳欲聋的狂叫声惊醒。
意识渐渐清醒的周瑜,忍着剧痛坐了起来,竖耳倾听那远远传来的喊叫。
“周郎,好走……周郎,好走……”
当周郎听清楚这羞辱式的叫声时,只觉一股愤怒的热血如火山喷发一般,直撞入胸口,他仰天大叫一声,当即晕厥了过去。
第三百五十一章抽身
程普驻马横刀,两万吴军严阵以待。
大营之外,喊杀之声震天动地,黑暗之中,似乎有无数的敌人,正如发狂的野兽一般试图冲入营中。
只是,这喊杀声已持续了半个时辰,却并未有半个敌人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
营栅一线,那些弯弓搭箭,或是端着弩机的弓弩手们,早已累到臂弯酸痛,而那些举刀法枪的步卒们,同样也在风中凌乱了许久。
半个时辰过去,敌人就这么在营外大喊大叫,却始终不发起进攻。
吴军高昂的斗志已经在消弥,焦躁的情续开始在军中弥散。
尽管驻马而立的程普,表面上看起来依旧沉静如铁,但那冷静的表象之下,却同样是一颗渐生狐疑的心。
颜军的举动,怎能不让他奇怪。
初时之时,程普以为,敌人光喊杀而不攻,乃是为了企图制造佯攻的假像,以麻痹自己的警剔。
但营外的敌人,连着喊杀了半个多时辰,却仍不见攻击的迹象,这般怪异的举动,却让程普渐生怀疑。
“颜良,你这狗贼,你到底攻还是不攻!”
程普的脑海中,那个问号越来越巨大。
正当程普狐疑不解时,突然之间,营外的喊杀之声骤然沉寂下去,就像是随风而去的烟雾一般,转眼消失不见。
两万已显疲惫的吴军,他们渐渐松懈的精神,反而因此重振起来。
程普唯恐敌人这突然的变化,乃是要真正发起进攻的迹象,忙是拨马奔走于营栅一线,喝令着全军集中精神,准备全力应战。
号令传下,两万吴军抖擞精神,握紧了手中的刀枪,准备迎击敌人的猛攻。
然而,让他们感到失望和迷茫的时,苦等了许久,依旧不见敌人有任何攻势。
那隐藏在夜色中的敌人,就像是幽灵鬼魅一般,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