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耳听去,但听得营东一线,隆隆的鼓声,愤怒如兽的喊杀之声,撕碎了夜的黑暗,直破夜空苍穹,隐隐约约,仿佛有数不清的兵马,正如发怒的群兽一般,汹汹而来。
仅从声音辨去,这俨然是颜军已倾巢而出,将要发动一场决战似的夜袭。
大帐中,曹操一脸平静如水,只闲品着温酒,至少在表面上始终保持着从容淡定。
数万曹军,列阵以待,紧张却兴奋的准备大战。
然而,那黑暗中的喊杀之声,持续了许久,却始终不见有敌军冲杀过来。
黑夜之中不辨真伪,各营曹将也不敢枉动,只能心怀着狐疑,继续严守营盘。
但是,随着是时间的推移,营外的喊杀之声却越来越弱,最终竟是销声匿迹,归于了平静。
放眼望去,营外除了黑暗就是黑暗,再没有半点异响,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大帐中的曹操,嘴角掠起了一丝冷笑,“原来是搔敌之计而已,哼,雕虫小技。”
曹操识破了颜良的计策,便认为这只是颜良的骚扰之计,只是为了让自家的士卒无法休息,以摧残他们的精神。
事实正如曹操所料,一连三天,颜良每晚都派出小股部队,轮番的在营外制造大军来袭的响动。
曹操遂令三万将士,轮换休息,每夜以万人值守,其余将士则把耳朵堵上,不去理会敌人的袭扰战术。
三天后的晚上,曹操秉烛夜读,坐等着颜良的“锣鼓喧天”的小丑表演,打算借着练习一下自己的定力。
然而,入夜之后,营外却是一片安静,曹操苦等了大半夜,半点动静都没等到。
这一夜出人意料的安静,颜良竟是没有派人来袭扰。
颜良的停止骚扰,反而让曹操感到不自在,眼见东方发白时,曹操竟是一点困意也没有。
却不知为何,曹操的心中,隐隐有种不详的感觉。
或者说,他的这种感觉已经存在了多日,只是今晚的意外安静,让他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不觉已是天光放晓,天亮时分,诸将前来汇报,皆言昨晚未发生任何异动。
曹操听着诸将的报告,眼眸却越凝越深,猛然之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遂是急下令,命斥候前去打探敌营。
半个时辰之后,斥候们带回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颜军诸营,已是空无一人!
这个消息立时炸开了锅,诸将们无不大吃一惊,众人一时议论纷纷,皆猜不透颜良何以会突然之间撤兵而去。
曹操面色阴沉,当即出得大帐,策马直奔颜军大营,诸将忙也率军跟随前去。
步入那空空荡的大营,环视四围密布的那些虚插的旗帜,曹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仿佛一种被戏耍了一片的感觉。
旁边跟随的郭嘉,也是满脸的狐疑,行不得多时,猛然间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色。
“丞相,原来颜良前几夜的骚扰,乃是故意为他的撤兵作掩护,我们中了他的计了。”郭嘉急道。
“撤兵?如今郦城已失,莫非颜良撤回了宛城不成?”左一侧的曹仁道。
郭嘉却摇头道:“颜良若想撤回宛城,他大可堂而皇之的撤退,岂会用这等虚张声势之计,我料他的大军必是赶往郦城而去了。”
一语点醒,众将无不是一惊。
如今郦城只有张辽一千五千余人,勉强应付先前那一万之敌还可以,倘若是颜良的主力也杀奔而去,面对着数十倍之敌,纵使张辽又如何能够扛住。
惊醒之下,诸将无不大骂颜良狡诈。
而曹操也是一脸阴怒,现在他终于意识到,这几天以来,自己为何一直觉得不对劲,原来是他潜意识里就已感觉到,颜良近日的所为,必定有阴谋在内。
感觉到被羞辱的曹操,当即狠狠一咬牙,厉声道:“传令下去,即刻拔营,全军立即起程赶往郦城。”
……当曹操意识到上当,大军起程追往郦城时,颜良和他的步骑大军,已经在距郦城不出二十里的路上。
因是两营相距较近,颜良大军一旦有所异动,曹军方面必然会就侦知,故而颜良便用了贾诩计,演了这场疑兵之策。
当每夜他的袭扰部队,敲锣打鼓的骚扰曹军时,颜良的兵马却分批的离营,但着鼓噪喊杀的掩护,悄悄的北上赶往郦城。
三天的袭扰,颜良的两万五千步骑早已撤了个干净,留给曹操的,不过是遍插旗帜,看起来很“饱满”的一座空营而去。
黄昏时分,颜良抵达了郦城大营,吕张二人早已在此下寨已久。
中军大帐中,颜良召见了二人,一入帐中,颜良便当着众人的面,嘉奖了张郃一番,以表彰他严格执行自己的军令。
吕玲绮本还是想责备张郃坐失战机,但见颜良一见面便夸赞张郃,便只好作罢。
待得颜良言罢,吕玲绮才道:“如今我三万大军皆已聚齐,义兄请下令攻城吧,我必亲手斩下张辽的人头献于义兄。”
面对吕玲绮的请战,颜良却并未下令即刻进攻,反而是下令继续将郦城围而不攻。
吕玲绮顿生奇色,忙道:“义兄,我军数十倍于敌,攻破区区一座郦城可谓易如反掌,却为何还要围而不攻?”
颜良看了一眼旁边捋须的诡笑的贾诩,嘴角掠起了一丝冷笑。
“区区一座小城,攻与不攻的主动权还不是全在于我,本将就是要留着这座小城,把它变成曹操的一块鸡肋,让他好好享受一回什么叫作难受。”
第三百一十章毒士的退敌之策
曹操是很狡诈,抢先取了郦城,不过,曹操却同样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这个错误,便是郦城的张辽所部兵力太少。
郦城并非是什么坚城,城中又无多少粮草,张辽区区一千之众,如果颜良打算破城的话,他不出几天时间,就可以将郦城攻下。
然而,攻陷郦城之后呢?
那个时候,曹操无非是率大军退往郦城以西的析城,他的大军,依旧对南阳形成着压力,颜良将依旧处于被动防守的境地。
这般不爽的处境,自非颜良愿意看到。
故是颜良才要将郦城围而不攻,让曹操不得不救,只能率领着大军,前来指定的地点来与他的颜家军决战,如此一来,就成了曹操被他颜良牵着鼻子走。
这便是贾诩所献的变被动为主动之计。
以吕玲绮的智谋,自然是猜不透颜良的用意,纵然如张郃这般富有机谋之将,听得颜良决定对郦城围而不攻,也不禁面露不解之色。
“鸡肋,什么鸡肋,恕小妹愚鲁,实在不明白义兄的意思。”吕玲绮茫然道。
颜良也不费唇舌,向捋须暗笑的贾诩示意一眼。
贾诩遂干咳了几声,将颜良内中的深层用意,不紧不慢的说与了在场诸将。
听罢贾诩的解释,众将尚自品味着其中意思,张郃却最先眼眸一亮。
他便点着头道:“曹操若起大军来救,我们便可以逸待劳,逼他进行决战,曹操若是置张辽而不救,又会让麾下众将寒心,主公这一计,必令曹操陷入进退两难,当真是妙极。”
诸将之中,果然还是张郃最俱谋略,领悟能力超于旁人。
他这般一解释后,其余吕玲绮和黄忠等众将,方才是恍然大悟。
吕玲绮本是有些压抑的情绪,转眼间便又高涨起来,那猎猎的复仇之火,再度在她明澈的眼眸中燃烧起来。
一想到要跟曹操决战,与这杀父仇人正面对决,吕玲绮就有一种热血沸腾的激动。
当下她便慨然道:“义兄既有主张,我也就安心了。义兄放心,曹操若真敢来决战,玲绮就算赴汤蹈火,也必为义兄斩下那老贼的人头。”
吕玲绮的猎猎战意,也感染了其余众将。
老将黄忠也出列,拱手道:“主公,末将在荆南时,就闻曹操麾下良将无数,末将今便拼上这把老骨头,好好会一会所谓的曹营猛将。”
黄忠急于扬名于中原,自不用说,其余文丑和张郃二将,他们原为袁绍部将,跟曹操本就有旧怨,如今自然是热血激昂,纷纷表态愿为颜良死战。
大帐之中,暴涨的战意汹涌澎湃,纵使颜良沉稳如水,但也渐为这燃烧的战意而亢奋起来。
豪情大作之下,颜良拍案而起,哈哈大笑道:“诸位有此决心,本将当真是欣慰之极。好啊,咱们就并肩而战,让那曹操见识见识咱们颜家军真正的厉害,让他为此番的入侵,付出沉重的代价!”
“愿为主公死战——”
“愿为主公死战——”
愤怒慷慨的吼声,隆隆如雷,整个大营都清晰可闻,那些颜家军的士卒闻之,个个胸中的热血也在沸腾。
一天之后,曹操的三万大军也追至了郦城,只可惜,曹操晚了一步。
此时颜良已从宛城急调了文聘率三千兵马来援,又命许攸从襄阳赶赴宛城,代文聘镇守宛城。
这也就是说,此时颜良聚集在郦城的兵力,已达到了空前的四万之众。
于是颜良命文聘率一万兵马,前郦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彻底的隔绝了张辽所部与外界的联系。
而颜良自己则将三万大军,于郦城西北设下大营,以于曹操对峙。
因是曹操有维护西北面析县而至的粮道,故他的三万大军,也只能在郦城二十里外设下大营,与颜良大军形成对峙之势。
除却一万围城之军,三万对三万,骑兵的数量又相当,表面上看来,颜良跟曹操处于势均力敌的状态。
曹操方面,因是顾忌到西凉军的威胁,陈仓一线不得不留有夏侯渊的重兵。
而颜良为了防御许都的袁谭之军,于昆阳城也不得不留有徐庶一万兵马。
颜良的优势在于他是主场作战,粮草供应充足,运粮也不成问题。
至于曹操,虽需从关中走武关运粮往南阳,但因这些年来曹操休养生息,关中经济恢复极快,所屯之粮颇丰,短时间内粮草问题也不致于拖累他的用兵。
于是,双方便在这郦城一线,形成了对峙之势。
这一场对峙,转眼就进行了半月之久。
半个月的时间里,颜良曾数度向曹操下战书,约曹操进行一场正面的决战。
颜良当然不怕进行正面决战,他兵强马壮,麾下精兵猛将丝毫不逊于曹操,而且还有连弩、弩车这等利器,旷野的大会战对颜良自然有利。
而曹操却不敢应战。
曹操入侵南阳的初衷,本是想坐收渔利,用智为主,以最少的牺牲,获取最大的利益。
若是倾军与颜良决战,纵然他获胜了,也将是一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胜,对于好不容易才从官渡之败中恢复了几成元气的曹操来说,这种“自残”式的决战,非到万不得已,他自不会选择。
但是,令曹操郁闷的是,此时的他,是决战不能,想要用计也不成。
因为他的大军已经死死的被颜良粘在了郦城,尚失了先手出招的主动性,根本无法施展任何手段。
无奈之下的曹操,只能选择派出轻骑,前去袭扰颜良的粮道。
而颜良也不抽调兵力却增防粮道,而是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也派也轻骑去袭扰曹操粮道。
你曹操不是要比粮草么,好啊,你烧我十车粮,我也烧你十车粮,咱们就比比谁的家底厚。
黄昏,颜军大营。
入夜,大帐中,颜良围炉取暖,闲品着炉上煮酒,惬意而轻松。
帐帘起,一股冬日的寒风钻入帐中,脸冻得通红的贾诩钻入帐中,赶紧搓着双手蹭到了炉边烤火。
“来,文和,饮一杯热酒,暖暖身子。”颜良亲为这位毒士斟了一杯。
贾诩一杯酒饮尽,脸上的通红渐渐褪下,身体这才渐渐的暖和起来。
“文和,这么晚你不在被子里窝着,却冒着寒风来见本将,总该不会只为讨一杯酒喝吧。”颜良笑道。
贾诩滋吧了几口美酒,笑眯眯道:“老朽这几天都没睡好,终于为主公想到一条退敌之策,自然要急着来讨杯酒喝。”
退敌之策!
听到这四个字,颜良的精神顿时一变,眼眸中跟着闪过一丝兴奋。
凭心而论,颜良也不想跟曹操这么耗着,他人虽在郦城,但心早就飞到了许都。
如果没有曹操的横插一脚,此时的他,也许早就在许都富丽堂皇的宫室中,享受着帝王般的快活。
此时的袁谭,趁着自己跟曹操纠缠之际,已抽大军往黎阳跟他的弟弟袁尚交锋,倘若袁谭解除了后顾之忧,得以专注于许都,那时自己再进兵,便又将是一场恶战。
如今贾诩既称有破敌之计,颜良如何能不兴奋。
“文和,我就知道你肚子里多的是坏水,有何妙计,赶紧说吧。”
贾诩听得“坏水”二字,老脸上不禁掠过一丝尴尬。
干咳了几声,他便道:“如此想把曹操逐出南阳,就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把他击败,另一条就是让他主动退兵。前者的话,似乎一时片刻难以办道,那我们何不转变思路,考虑一下后者。”
“你是说,让曹操主动退兵……”颜良隐约已有所猜测,微微点头,示意贾诩继续。
贾诩便接着道:“能让曹操主动退兵者,唯有令他后方有失,不得不退兵。西凉马韩为夏侯渊所阻,显然做不到,至于袁谭和袁尚,虽与曹操接壤,但眼下他们都自顾不暇,根本威胁不到曹操。环顾关中四围,能让曹操忌惮者,那就只余下了一人。”
关中四围,威胁曹操……颜良看着贾诩的诡笑,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