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越深深叹气:“这便是我第一次见着你的场景。后来与你在一处,我便时常悔恨当时没有出力救出你的父母兄姐。这般想着多了,便觉得是自己间接害死了你的家人。所以你问我时,我无力辩解。”
“不救,便是杀。”
“新雨,我虽未杀一人,却也双手沾满鲜血。”
“这般的我,你着实有理由去恨。”
我转了身将他的脸抬起细看。凌越神色凝重,深邃眸子有点点水晕闪烁其中。他说:“你离开之时,我不敢去看。好怕看了之后,便是最后一眼。”
叹口气,抱住他宽阔脊背。我心疼道:“傻瓜。”
之前还说着他聪明,现在看来,可不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么。
楚府的变故并不是他所策划,他却将别人的错承担在肩,默默自责了这么多年。
救了我的性命,从不开口提及,也从不向我索求回报。还任着我不时地尖酸揶揄。
当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傻瓜。
我抽噎着问他:“你说这是头回见着我。那之后你又是在哪看到我的?”
凌越却忽略掉我的这个问题。他将手贴在我额头,慢慢蹙起浓密双眉:“刚刚还没如此,现在怎么烫成这样?”
说罢又把手移向我的脸颊,脖颈,最后是双手。
他慌张道:“为何全身都是这般烧烫?”
因着慌张,语调就高了些。清泱他们听到响动便起身围了过来。
许覃院主将手搭在我的手腕上,渐渐地,也似凌越一般皱起眉头。
凌越问道:“如何?”
许覃院主把手撤了,却只是摇头不语。
我便想起在昏迷中醒来之时,听到的那番话语。应是出自洛晋唤来替我诊治的太医口中。我还记得其中的几个生涩词语。
积郁内里。无法根治。
凌越抓了他的臂膀正待追问,突然外面传来一道清冷人声。
“把楚新雨交给朕。”
“如果你不想她死的话。”
洛晋站在门外。
鸭青长袍自肋下划出长长裂痕。其中,有斑斑血渍泅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为毛有种古惑仔的即视感(⊙o⊙)…
☆、朝花
洛晋道:“你也察觉到了吧。如今她性命堪虞,要尽快带往宫中救治才是。”
他走近两步,伸出双手:“将她交与我吧。”
清泽上前一步挡住我与凌越:“不必。玉鸣阁自有神药可医。”
洛晋凉薄的笑声响起:“楚新雨的身子已再经不起舟车劳顿。还有,你大可去问问你的师父,可有把握将她治好?”
不必去看许覃院主,刚才他的表情已说明一切。
洛晋继续道:“诸位放心,朕真的只是想救她性命而已。”
我却觉得有些蹊跷。初来京城时,明明还是活蹦乱跳的康健身体,怎地说坏便坏了,且还是坏到如此地步?
于是扭了头对凌越道:“他定是又再设什么圈套。不必理他。”
却在下一刻,胸口剧痛起来。我只觉喉头一甜,便呕出大口鲜血。
怔怔看着被弄脏的衣襟,我下意识地抬了衣袖去擦。
却被人伸手拦住。
凌越拉了我的手,脸色苍白,面上却还带着勉强笑意:“这么擦会连着袖子也弄脏的。待会换件衣服便好。”
“嗯。”边应着,我边靠着凌越艰难站起。
我对众人道,“我想快些回朝花门去。咱们尽快动身罢。”
大家却都垂了头沉默不语。
凌越起身扶住我。我抓住他的手臂道:“凌越,我的那件嫁衣还差两个盘扣便全好了。我们回去之后再跟陈先生要个好日子罢。还有那些请柬,恐怕都要重新再写了。这次我也动笔写几封,只是字迹着实没你的好看,你不要嫌弃就好……”
说着说着自己先慌了起来。忙将凌越的手臂又握紧了些。
自己清楚地意识到,这番话里的平凡小事,恐怕我已经没有时间去一一完成了。
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我终于不再掩饰地大哭起来:“凌越,你带我回朝花门好不好。我想和李婶唠唠嗑……还想吃街口老王家的驴肉烧饼。凌越,我们回朝花门好不好。”
凌越轻抚我的头发,颤抖着答应道:“好的。”
“治好了你的病,我们便回朝花门去。”
说罢勾了我的腿弯将我抱起,然后转了身对清泱四人道:“我和新雨先行一步。诸位可回朝花门耐心等待。”
“我和新雨还欠着大家一顿酒席,等她病好,我们定会回去补上。”
笙轩皱了双眉正待要反对,清泽在旁轻轻拉住他的胳膊。
许覃院主头次换上肃穆表情,郑重道:“那我们便在朝花门等着二位回来。”
凌越欠身道谢,而后抱了我转身出门。
他对洛晋道:“走罢。”
一路之上,三人皆是缄口不语。
凌越怕我再受风寒,便脱了外袍将我严实裹住,只余了眼鼻露在外面。他自己就只着了单薄中衣在风中疾驰。
我担心地问他道:“不冷么?”
他浅浅笑道:“不冷。抱着你呐。”
“不累么?”
“年少学艺时比这累多了。”
他神情轻松不似强装,我便暗自松了口气。
看了紧随其后的洛晋一眼,我对着凌越的耳朵小声道:“凌越,我害怕会再生枝节。”
凌越将我搂紧了些:“莫怕,有我在呢。”
顿了顿又道“离皇宫还有些距离,你若困了便先睡会吧。”
离着皇宫越近,不安的感觉也更加明显。我也着实不忍说出内心所想再给凌越增添烦恼,当下便转了话题道:“凌越,跟我说说你第二次见着我的情景吧。”
“那个啊,”凌越嘴角勾起温暖浅笑,“倒是说来话长呢。”
“那日,我本是提了剑要去报仇的。寻到了地方却被告知仇人已是死了好几年了。一时之间我便失了主意,当下就在偌大园子里漫无目的地闲晃了起来……”
凌越兜兜转转着,就走到了后院一处偏僻的花园里。那园子种满了熙熙攘攘的各色芍药。因着正当花期,姹紫嫣红花团锦簇,打眼一望,很是悦目。
这么一望,便瞧见了在一隅篱垣处很是忙碌的瘦弱身影。
看背影应是个小姑娘。穿了堇色夏衫,长发散散披在肩后。正高举了喷壶,往着长势茂盛的牵牛花上浇水。
小喇叭形状的粉紫花朵儿,在缠绕的藤蔓间迎着初阳盛放开来。偶尔风过,就随着轻轻摇摆,像是吹奏起了什么喜乐的曲子。
倒甚是讨喜。
突然小姑娘起了身,朝右方高兴地挥了挥手。
凌越便看见她的左边侧脸。那上边好大一块烧伤疤痕。
心里咯噔一声。凌越记起,师兄曾给他看过的那幅画像。还有那个躺在他怀中脸被烧伤奄奄一息的女孩。
和眼前这姑娘的脸重叠起来,确是同一人。
她是如何,进了莫府。
长相清俊的少年走了过来,拿出帕子替她细细拭去额头汗珠。和手上的动作一般,语气也是轻柔的:“怎么起得这么早?”
小姑娘眯起眼睛很是乖巧的模样:“想着替牵牛花浇些水呢。好久不曾下雨,怕它们会渴。”
说花会渴。这般新鲜的措辞,凌越倒是头次听到。
那边的少年也是忍俊不禁:“花又不是人,怎会渴呢?”
小姑娘却嘟着嘴不高兴了:“人会渴,花草鱼虫自然也会渴。凡是有生命的东西都是有感觉的呢。况且牵牛花这么勤劳,每日老早地便绽开花朵,我浇点水给它们也算是一种鼓励奖赏啊。”
少年忙哄了道:“好好,是我错啦。我来帮你一起吧。”
姑娘立时又欢喜着神色点了点头。
她一边指挥着少年将篱栏埋得深些,一边跟他说起关于牵牛花的的种种。
她说,此花又名勤娘子,且这牵牛花的由来还有个很是动人的传说。
少年含着笑听了,末了问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些传说神话的?”
姑娘脆生生回答:“你给我的神怪异志里说的啊。”
“莫塍,你给我打发时间的书,我都翻来覆地看了好多遍,已能记住其中好些个小故事呢。”
原来这少年便是莫塍。凌越想,原来少年便是我从未见面的弟弟。
名唤莫塍的少年听了她如此说,脸上便现出愧疚表情:“新雨,近段日子家里时时有人来访,爹爹常会唤了我去作陪,你一人很是寂寞吧?是我考虑不周……”
姑娘却迅速用指尖掩了莫塍未说完的话。她踮起脚尖飞快在少年的脸颊上啄了一下。然后拉了对方的手道:“莫塍,你已经很好。就像这花儿,无需其他,一点水露已是足够。我也是这样。无需其他,你在我身边就已很好。”
莫塍先是因为那个轻吻而羞得满脸通红,后来又因着她的肺腑言语,眼底便聚了些晶莹的水汽。
趁着姑娘不故意,赶紧拿袖袍草草擦了。而后牵了姑娘的手道:“我已吩咐厨娘做些小点端到你的房里。凉了便不好吃了。”
小姑娘亦摸了肚子笑道:“正好饿了。”
两人便执了喷壶牵着手一同去了。
凌越看着两人渐远的身影,默默念道,新雨。
原来这个姑娘名唤新雨。
……
凌越弯了眉眼笑道:“这便是我那可怜的单相思了。”
我便想起几月前,我吃的那莫名其妙的飞醋。还有凌越那番叫人难解其意的话语。
“当时便都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不过还好,现在不是了。”
我还记得当时捏了他的面皮让他好好跟我解释一通的。
却原来,那让我吃味的女子便是我自己。当时我与莫塍相好,确是他一厢情愿。现在二人情意相通,自然不再是他单方相思了。
另外,这番剖白很能证明,凌越一开始确是不知我的身份的。直到进入莫府后无意间看到我与莫塍的互动,才了然了我的过往。
凌越他,果然没有叫我失望。
心下一阵窃喜,却仍忍不住毒舌地揶揄道:“我那般样子也能叫你记挂心上,凌越你的口味当真不是一般的重啊。”
凌越的笑容更大了些:“其实之前将你交付与师兄时,便有些放心不下。后来再在莫府遇见你,看你过得很好,才是悄悄安下心来。只是不知怎地,其中还夹杂了些酸楚。开始时我也不知自己是何种心情,直到后来,在破庙中第三次与你相遇。”
“你说你叫新雨,我便心跳地厉害起来。禁不住上前去细看你的容貌,确认是你无疑,当下便忍不住欣喜地笑了出来。那时,我才得知,自己对你抱了怎样的心思。”
“我不知自己是何时对你留意起来。也许是看到画像的时候,也有可能是将你抱入怀里的时候,还或许是再次遇见你的时候。但是我能确定,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将你妥妥帖帖地放在心上了。”
“我还记得,第一次亲吻你的时候,我的心脏,鼓跳如雷。”
“所以买下黄西街的那所宅子后,我将朝花门的牌匾挂了上去。”
“牵牛,别名勤娘子,又名朝花。”
作者有话要说:
☆、孤儿
巍峨耸立的肃穆宫殿灯火通明。
尖细嗓音的老内侍见着三人落地,忙一脸焦急地迎上来道:“老奴提心吊胆地候在这儿老半天,总算是把圣上您给盼回来了!您这般不顾一切地往外头去追,若有个差池可让老奴如何是好……”
这般絮叨好久,却没见洛晋半点不耐。他轻柔朝老人道:“阿公多虑,朕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之前让你去请的陈太医可来了?”
内侍抹抹眼泪道:“太医已在内殿候了多时。”
洛晋扭头对我和凌越道:“随朕进去吧。”
年逾古稀的太医捋着雪白胡子,将眉头皱成深深川字。
他问我道:“姑娘少时可曾受过重创?”
我应道:“是。”
“是否之后常会晕厥?”
“近一年来确是如此。”
老太医点头:“那便是了。姑娘从前受过的打击已深及内里,虽然看着与常人无异,但若牵连到情绪连番波动,便会引出旧疾再次复发。我见姑娘的嘴角衣襟残留血痕,只怕已是伤至肺腑了。”
洛晋问他:“当真无药可医么?”
老太医摇头:“之前臣已禀过圣上,普通药石无效。看姑娘的病情,只怕如今是连那调理的方子也不得用了。”
殿内便这么静了下去。
半晌之后,凌越上前拱手问道:“既然普通药石无用,那么可有其他法子?”
老太医依旧以手捻须。这般沉吟良久后才道:“极西之地有一小国,名曰泽。泽国内有处常年烟雾缭绕的深林。此林中有一神物,二十年抽芽,三十年开花,五十年才结一果。相传人若食了此物之果,便可重塑心脉,起死回生。”
“只是此间常有毒虫猛兽出没,且泽国皇帝在周围设有重兵把守。等闲人士不得靠近。”
老太医深深叹气:“年轻时曾听师父提起。至于是否真有其物,我也不能确定。只是阁下问得恳切,老朽才决意告知。”
“若以上传闻属实,亦可见其中凶险,只怕是有去便无回。”
太医语气沉重,凌越却是轻勾了嘴角,躬身朝他道:“多谢。”
洛晋将我安置在宫内一处临着荷池的轩阁中,自己却拉着凌越往外面去了。我正要撑着去瞧个究竟,就有好几个穿着淡红宫服的女子将我围了起来。
七手八脚地将我拉至屏风后,又开始来扯我的衣襟。
顿时羞红了一张老脸,我勉力挣扎道:“头回见面便来扒人衣裳,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