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小乙给不了项婴想要的,所以做不成项夫人,她不能给的,谢之妍能给,可是谢之妍想要的,项婴可知道,他能给么?
合适……什么是合适呢?就是因为督察院官员不可与朝臣联姻,她空有郡主品衔,没有官阶,所以合了这一点么?还是她够听话够乖?其实如果当时知道督察院的这几条规矩,她答应嫁给项婴之前是要好好思虑一番的。
修远说过,她与越小乙相像,她也曾为自己与越小乙的相似疑惑甚至是难过,她不知道项婴在她面前看到的是哪一个,是否自己只是以一个听话的越小乙的姿态出现在项婴面前,但是越到后来,她越看得淡。
曾经的她想得很简单,若项婴是为了守护大燕而生的利刃,那她就做项婴的刀鞘,项婴守着大燕,她守着项婴。可前提是她要站在项婴身边,而不是躲在项婴背后。
项婴想向来浅眠,从噩梦中惊醒的眼神,有时是愤怒的,有时是迷茫的,不知是否是被他传染,谢之妍的睡眠也越来越差,老梦到小时候在谢府的日子,梦到家人族亲,梦到娘抱着自己,说她活着便是谢氏活着。
这样安逸的生活真是过得让她没由来的烦!
她想要做些什么,为自己、为谢家做些什么,可是提司夫人这个身份不允,项婴也不会允,她开始怀念宫变之前那样提心吊胆的日子,每天都在为了自己的明天谋划,而不像现在,日复一日地重现昨天,做项家的好媳妇儿。
所有人都羡慕她觅得良婿,得享清闲的时候,她却满心懊恼地要找事做?真是不安分呐,谢之妍……
她不再被动地靠刘嬷嬷的那些新闻打发时间,而是一改之前深居简出的姿态,对官员夫人们的宴请不再推拒,大方出席。男人们的名利场,外围就是夫人们的外交圈,她本就身份尊贵,夫家又得皇帝器重,自然受到许多礼遇。
平遥郡主一时间成为贵妇圈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谢之妍从夫人们添油加醋的闲言碎语中提炼出不少信息。皇帝是真的在潜移默化中,想要瓦解世家的权力啊……
皇帝需要世家扶持,世家需要皇帝青睐,皇帝想要将世家掌握在手,世家想要皇帝无限的包容……无非是各取所需,自凭本事罢了。
世家门阀,哪个能风光过当年的三公?平原祝,陈郡谢,琅琊王,都变成了秋后的蚂蚱,蹦跶不起来了……
权利更迭向来如此,人走茶凉,就如许氏一族显赫过后就是王谢祝三公,司马洵的心,容不下世家太丰厚的羽翼,所以提拔平民,限制世家……
对于谢之妍的活跃,项婴很不高兴,他向来痛恨官僚结党,尤其是裙带之交,中间多少肮脏龌龊,他不希望自己的妻子也卷进去。
谢之妍只是一笑而过,说自己是以平遥郡主的名义去的,又不是项夫人,不会牵累他。若他同意,她还可以替督察院探些裙带消息嘛,然后继续我行我素。
她不想变成一只看不见听不到的笼中鸟,她是谢家女,是大燕贵族,谢家之前已经做过一回大燕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大燕的一切都要自己亲自看看听听才好。
项婴觉得谢之妍变了,不再围着他转,又看不透她在想什么,抱紧她的时候,怀里的人儿并不挣扎,安安静静地由他抱着,她还是那个软绵绵的谢之妍,但是温度却好像变得冷了,变冷的温度,像是绵绵的软刺,让不安从皮肤直传到心里。
怀里的人变得好陌生。
谢之妍柔顺地靠在项婴怀里,想自己现在和项婴真的是有些同床异梦了。
作者有话要说:
☆、醉酒
对于谢之妍的我行我素,项婴很不高兴,可他每次开口,都被谢之妍打太极一般地转移话题说成别的事情,次数多了,他开始选择不说,只是冷着一张脸,有时候借机发作下仆人。两人相对之时,都是各想各的事,府中人见提司大人同少夫人冷战,更是不敢怠慢,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生怕自己不小心就变成了提司大人的出气筒。
这日项婴二更天才回到家,房内漆黑一片,问了下人,才知道夫人今晚出去赴宴回来,兴致未减,在亭内对月饮酒。
对月饮酒?项婴抬头看天,晦月日哪里见得到什么月亮?有些不悦地提步,向凉亭行去。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夏夜风凉,一丝携着花木味的风卷着一阵柔软唱调,飘入耳中。是谁如此大胆?在府中唱戏?项府治家向来严格,仆下都规行矩步的,从未有这等事,这声音听得耳熟,是谢之妍?
凉亭建在假山上,项婴老远就见谢之妍在凉亭里转转悠悠,嘴里念念有词。那唱戏之人果然是她!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堂堂少夫人,如此不知分寸,半夜在府中咿咿呀呀地吊嗓子是何意?
项婴走近,谢之妍所唱的戏词越听越分明。这是《贵妃醉酒》么?说的是那杨玉环约唐明皇,可唐明皇却爽约去了梅妃处,杨妃心中愤懑,便在月下饮酒,放浪形骸……
谢之妍今日出门赴宴,作了一些装扮,她向来不爱打扮得花枝招展,却极会选衣装,看上去很是低调素淡的衣服,细看才知道布料与绣工样样都是上乘的。她人生得又好,穿上去总是淡装轻整,胜过他人浓妆艳抹。
不过依她的人才,哪怕是粗布荆钗,也难掩光华,想她曾经在浣衣局,那宫女的粗糙衣裳,竟也衬得她如带露芙蓉。谢家乃名门,就算谢之妍在宫内十年蒙尘,也难掩她的明珠资质。
项婴突然发现,他许久没有仔细看看自己的妻子了。
今日是晦月,并无月光投下,庭中照明的只有几盏气死风灯,谢之妍似乎是喝得有些上头,忘了平日的束缚,随着曲调开始甩起袖子,扭起腰来。
“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啊~在广寒宫。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鸳鸯来戏水,金色鲤鱼在水面朝,啊~在水面朝。”
明明是哀怨的唱词,怎么被她唱得孤寂清冷,没半点情浓醋意……
项婴以前也看过《贵妃醉酒》,那时他是嗤之以鼻的,不过是一个昏君扒灰的故事,爬上了公公床的女人在月下放浪形骸,简直是恬不知耻。他看过陆梅生扮的杨玉环,不能否认,陆梅生人虽然很蠢,但唱得不错,女人也扮得很像,虽不喜这折子戏,也不得不承认他扮的贵妃是美中见醉。
可现在的谢之妍,是真真的醉中见美。她一手执杯盏,一手拎酒壶,断断续续地唱着,不时地喝上两口。酒意上头,步履不稳,脚下轻浮,倒真如仙子临世,足下踩着绵绵的云,从月宫下了凡间。
项婴一时看得痴了。
谢之妍真像是离了月宫的嫦娥。她今日出门赴宴,略略打扮了一番,待回来的时候,唇上的胭脂已经掉了大半,反另生出一股旖旎的风情。
只是这面前万种风情的醉美人,真有些像吞了仙丹的嫦娥,仿佛下一秒就要离了这凡间俗世,向那清冷的广寒宫飞升而去。
今夜明明没有月,可谢之妍的光华就如同满月一般,投洒在庭园中,万事万物再好,眼里却只看得进她一人,没有任何事物能与她争辉。
月满则亏。
“长空雁雁儿飞,雁儿飞哎呀雁儿呀,雁儿并飞腾闻奴的声音落花荫,这景色撩人欲醉不觉来到百花亭……”
唱到此处,谢之妍也开始同雁儿一样,展开双臂,想要飞向长空。这亭子本就建在不矮的假山上,她在亭边晃晃悠悠地走,只要一倾身就会落下去。
项婴见状,箭步而上,谢之妍晃晃悠悠地踱着步,正好一下撞进他怀里。
若是说项婴先前心头有气,见了她这般哀怨地唱了一通,心中的不满也消了七七八八。谢之妍从北疆回来之后,嘴上虽不说,表现却是比以前生疏了些。其实还是在介意与难过吧……
“项婴,放我走吧。”怀中的人没由来地说了这么一句。
“项婴,放我走吧。”
多耳熟的一句话!那个人曾经也同他说过。两句话似乎重叠在了一起,那人说的时候,项婴听出她满满的绝望,明明知道自己越抱紧那个人,两个人就越痛,可是他仍舍不得放手。可当下,自己的妻子借着醉意,轻轻将一模一样的话抛出来,清冷的语调,让他觉得寒气从心窝一直蔓延到足底。
作者有话要说:
☆、胎殒
“谢之妍,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项婴本来消得七七八八的火气又被挑了起来,生气地捏住谢之妍的下巴,逼着她与自己对视。
“嘻——”谢之妍故作无邪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却丝毫不掩饰嘴角的轻蔑。
“我看你真是喝多了,忘了自己是谁!”项婴一把扛起谢之妍,像当初在方府外头,说要带她去督察院领罚时一样。但那时两人浓情蜜意,谢之妍不安分地当个麻袋,两脚不住地踢他,现在的谢之妍安安静静,项婴却清楚地感觉到,她的安静,只是来源于不屑。
“你给我好好清醒清醒!”项婴毫不客气地把谢之妍扔进浴桶。净房里的水在谢之妍回来的时候就备下,现在早就已经冷了。
谢之妍的鬓发已乱,似乎是被呛到了,从桶里探出头来,不断咳嗽,手攀着桶沿,素白纤长的手指搭在桶上,骨节分明,项婴心头一动,谢之妍似是瘦了许多……
“呵呵……”谢之妍莫名其妙地冷笑了起来。
项婴看着她的散乱的鬓发被水打湿,贴在脸颊上,描画凤稍的颜料被水冲花,顺着眼眶流下,看上去像是在流泪。嘴唇的胭脂被冲掉,露出无甚血色的嘴唇。
谢之妍无力地倚靠在桶壁,似笑非笑地看着项婴,项婴从未见过这样的谢之妍,他从前认识的谢之妍一直是个颇有诡计的少女,此时的她……花了妆的面庞,如同妖艳的海棠,嘴角带着的若有似无的笑意,似是绝望,似是嘲讽,让他想起一个人——谢遗琅。
谢之妍眉眼长得极像她姑姑,但二人的气质却是迥然不同,谢遗琅骄傲跋扈,谢之妍温软可爱,此时的她这般表情,像极了当年的谢贵妃。
突然想起父亲曾经说的,谢氏女,凤凰血……
眼前的人变得好陌生。
谢之妍第二天醒来,依稀记得前一天发生了什么事,项婴却无没事人一样,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两个人相敬如冰,谁都不主动提起。
那就耗着呗。谢之妍觉得是自己过分了,项婴对她的容忍也是够多了的,她一直在探项婴的底线,自己空有一腔对谢家的抱负却什么也做不得,反将一肚子的气发作在项婴身上。她觉得自己贪心,有了如意郎君还想要重建谢家显赫,可百年世家的荣耀岂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扳回的?
越发地无力,越发地恼自己,遂越来越孤僻。
近日总觉得周身乏力,腰骶颇有些酸胀,月事来得似乎是迟了些日子,断断续续的一点点,滴滴答答淋漓不尽。她本没放在心上,可禁不住穗穗的唠叨,请了大夫来看。
大夫隔着珠帘,看着那盈白的素手,不戴一分首饰,除却苍白些,仿佛莹润有光,不知珠帘后的夫人是如何的人物?细细拿了脉,心中惴惴,不由得叹息一声:“少夫人并非是月事难行,而是胎漏……”
论谢之妍再不懂医理,也是知道自己有孕了,心中一跳:“何谓胎漏?”
“少夫人最近可是神疲肢倦,气短懒言?”
“是。”
“可有心情郁结,又受了寒邪?”
“有……”
“晚矣,一月余的身孕最是脆弱,已是胎殒难留。胞脉受损,殒胎阻滞,血不归经……少夫人尚年轻……”
大夫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谢之妍双眼失神地望着帐顶,一句都听不进去。自己竟然有孩子了么?可这孩子与自己的缘分竟然这样短,是自己郁结心情在先,项婴又将她推进浴桶醒酒……他是死在自己父母的手中呐……
大夫叹息着开了一副祛瘀下胎的脱花煎,说是死胎留在腹中对母体不好,越早下胎越好恢复。刘玉薇煎好药端进来,谢之妍闻见清苦的药气,出神地看着药碗上那一缕水汽升腾而出,正像是她孩子的魂魄离开她的身体。
这个孩子来得太晚了……
战战巍巍地接过药碗,引颈欲饮,不知何时回来的项婴冲进房门,劈手夺过她手里的药碗,狠狠摔在了地上。
谢之妍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挥手嘱咐刘玉薇下去,“再煎一碗来。”
项婴这时候心中恰似打翻了毒药瓶子,什么苦的辣的酸的咸的毒物全在心窍里走了一通,他的妻子有了身孕却殒堕了,原因是谢之妍心情郁结又受了寒,若早发现几天还有救,可到今日只能眼睁睁地由一碗脱花煎将死胎给下了!
他是恨的,谢之妍最近不知道发什么疯,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就是给他找不自在,逼得他那日将她扔进凉水里,成为害死自己孩儿的凶手之一。她是在介意越小乙的事情吗?可看着又不像。谢之妍是在逼自己,逼自己恨她,逼自己放她走么,她竟然连肚子里的孩子都敢拿来做逼他放手的筹码!
“若是在三个月前得了这个孩子,我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