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雨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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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雨北风-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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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觉真觉得好累!不为一路上生死里闯荡,只为了这一场至亲间虚情假意的做戏。他扮别无所求的儿子,那头扮老怀安慰的父亲。都是名角,一番好戏!
就这样掩藏着心头的落魄昂首挺胸走出去,迎面竟撞见亲生的母亲。一如既往寡淡的神情伴了不斜视的错身,她眼中从无这一个长子,却远远一眼看见次子脸上的伤痕。她心疼,惊呼,尖叫,捏着哭腔疾步过去,
凌晓也仿佛有了依靠,立刻有恃无恐起来,哭哭啼啼抱怨:“娘,他打我!”
母亲柳眉倒竖:“谁那么大胆?”
凌晓指着兀自往外走的凌觉:“就是那个杂种!他打我!”
凌觉停了步,但未转身。
就听老当主爆喝:“孽子!”随手抓起边上件东西用力投掷过去,正砸在凌晓额头上,东西碎了,头也破了。
一旁的母亲已经惊呼着用绢帕捂住爱子的伤处,老当主却不依不饶,手指着凌晓浑身打颤,仿佛当真怒极。
“畜生!目无尊卑的东西,滚回你院子里去。面壁三日,不得出来。”
“老爷……”
“敢有求情者,打出府去!”
这边父母兄弟兀自喧闹,凌觉却充耳不闻般徐徐行了出去。
他又一次失望了!
如果说适才的剖白不过是自己一次拿捏有度的做戏,那无声的止步便是对父亲最后的试探,等他的评断,看他的度量。这些年在江湖里,凌觉学会的岂止是横与狠?
自然地,对于老当主那番疼惜他本就不曾信足十成。然而丢在弟弟额头的瓷杯,那样急切又把握住分寸——他还记得进门时擦身过去的小厮,那只眼怕是保不住的。
“终究是个奢望!”
凌觉笑不出来,也不会哭。
感觉手上一轻,低头见疲q正托住自己的大剑。她脸上面具般一成不变的神情居然有了变化,那是怒与怨,也有深深的厌恶。
“恶心么?”凌觉问。
疲q点头,又摇头。
“什么意思?”
“他们恶心,少主不是。”
凌觉望住她:“因为我不止恶心,还很可笑?”
疲q用力摇头:“少主不可笑!少主只是奢望。但以后,不会有了。”
“是,不会有了!永远不会。”
“活该!”
凌觉蹙眉:“你说什么?”
“属下说,他们活该。因为没有了奢望,”疲q抬头无畏地直视着凌觉,眼中狠绝,“就没有人再能欺负少主了!”
凌觉深深望着眼前这个一直以来秀婉顺从的少女,刹那时光里,她竟变得凌厉尖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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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中的孩子动了下,翻了翻身。
凌觉将他抱起扛上肩头,另手扶着纸门缓缓站起。冯西园适时地掺了他一把,二人相顾无言。
“太晚了,睿赂睡在风里,不好。”
凌觉跟冯西园告辞。
“晚安!”冯西园斟酌许久,终究只说出这两字来。
凌觉颔首作答,进去屋内。走到楼梯口时,又被冯西园叫住。那人站在月光下,一身磊落。
“我们是朋友!”
凌觉在黑暗中看不清面容。只听冯西园真诚地表白:“我跟孟然是朋友,跟凌觉也是朋友。你们俩我哪个都不放弃,我的生死之交不是凌觉或孟然,是凌觉和孟然。我们三个人,是三个人。”
隐约有轻声的叹息。
“还有一个疯子呢!”
冯西园笑得狡黠:“我又没见过他。要不要也做朋友,等我们认识了再说!”
凌觉似乎站了好一会儿。随后冯西园听见楼梯木板的嘎吱声,伴着脚步轻响,传来一声不那么严厉的唾骂。
“神经病!”
作者有话要说:

☆、风月篇壹回、为伊负天下

“啊——”
大清早就听见冯西园惨叫,声嘶力竭的程度仿佛撞见了真鬼。
前夜睡得晚,凌觉还困乏,倒也是醒了。
披衣开门出去,就见走廊那头冯西园捧着一张俏脸一个劲儿跺脚,面前站着的是小栖蝶并两个跟随的侍女。
“关照你们多少回了,怎么都记不住呀——”
凌觉只觉得云里雾里,边往那处走边招呼:“西园,什么事?”
不问倒罢了,听人问,冯西园愈加激动了,人几乎跳起来,手气得直发抖,指着地上告诉凌觉:“你看看,你看看!”
凌觉低头一瞧,栖蝶一头枯发乱糟糟缠在脑袋上,衣衫也未全部穿戴好,就连鞋都没穿,光着两只小脚丫踩在冷冰冰的地板上。
对好友的秉性习惯凌觉是熟知的,便径直将栖蝶抱起来,拿手掌抱住她小脚温热,回头淡淡地跟冯西园说:“不是什么大事,别吓着孩子!”
冯西园哪肯罢休?眼珠子一瞪:“这事儿算小吗?女孩儿家的脚怎么好随便给人看?要跟从前,叫人摸一下就算毁了清白,除非嫁与那人,不然得赖在家里一辈子。我冯西园的女儿纵然不是名门闺秀,可是小爷的掌上明珠宝贝疙瘩,谁!都!不!给!看!”扯着嗓子一字一顿吼完,他又猛地冲向已然战战兢兢的侍女们,命令她们:“记住,要穿鞋!头没梳脸没洗袜子不穿都没关系,头等一级重要的大事儿就是给小姐穿上鞋子!记住了没——”
敢不记住?光听冯西园尖叫就够吓出失心疯来了,他又是一言九鼎的当家主事,有句吩咐下来,慢说这园子上下,就算放到整座金陵城里也能震三震。
侍女们也是知道冯西园平日一些与众不同的性格脾气,却少听他骂人,还是骂女孩子,两个丫头登时就抽泣起来。答应得唯唯诺诺,看着很是可怜。
凌觉没有怜香惜玉之心,不过觉着今儿冯西园这火气生得有些邪性,虽不插嘴多言,眉头可也拧得紧。
小栖蝶倒不依了,一手攀住凌觉肩头在他臂弯里坐稳,一手小拳头呼呼扬起来,一样吼过去。
“我穿不穿鞋是我的事,你骂姐姐们干嘛?你不讲理,坏!我不要认你做阿爹!”
这下翻了天了,冯西园立时炸起来,又是捶胸又顿足。
“唉哟唉哟,可气死人了!小爷识人无数今儿竟遇上你个小白眼儿狼,不帮理还不帮亲,成天就知道忤逆我。唉哟,我可不要活了!我这心疼得呀,要吐血了!”
嚎完一扶额,“嗷”了一声闭起眼睛就往后倒,简直弱柳扶风,十足的矫揉造作。
身旁小厮也是□□得好,适时在后头给他托着,还打风抚心拍背,一个个儿演得极其敬业。
饶是凌觉自忖阅历广博见多人事百态,今次这般泼悍刁蛮的冯西园还是让他不由得瞠目结舌,惊得说不出话来。
小栖蝶更没见识过,嘴张得能塞下个煮鸡蛋。
不说真晕厥假做戏,单看冯西园闭着眼睛哼哼唧唧,想是一时间不打算起来。凌觉索性不陪他闹,抱着栖蝶扭头就走,同时吩咐两个梨花带雨的侍女:“去打盆热水,顺便将小姐的衣衫取来。”
不及侍女答应,冯西园倒立即还魂跳了起来。
“姓凌的,把我的乖乖放下!”
凌觉停下脚步回身看他,眉头拧得更紧了。
“你想怎样?”
“该我问你!”冯西园指着他:“你想怎样?招惹我的姑娘又来抢我的乖乖,存心要我过不好是不是?”
这下子凌觉算听明白了,敢情是为昨夜的事儿找茬儿较劲来了。他却不擅口舌之争,反复又是那句:“你想怎样?”舒展的眉宇间一派清风明月,没有愁也没有难,无谓得很。
冯西园不示弱,用力一跺脚。
“爷要怎样?爷现在见着你就头疼眼热腹胀心里头堵,恨不得掐死你!”
“噢?”凌觉挑了挑眉,过来将栖蝶放进他怀里,淡淡道,“那就不见好了。”
言罢到栏边猛地吹起响指,就见呼啦啦从房上各处冒出来好多蒙面劲装的黑衣人,或跪或蹲一个个沉默地向着凌觉俯首。
“整装,南下!”
一丝犹疑都无,如来是一般无声,人众忽的又悄无声息散了,仿佛方才屋顶上的群聚只是人们眼前的一场幻觉。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江湖遍传:凌家当主与金陵美人王,决裂!
一大队人马收拾行装就花了不少时候,路上又走得悠哉,正午时分,凌家的车马才不过到了江宁县。灵山秀水的好地方,市井繁荣,过而不游太可惜,凌觉便下令全员停宿,兀自领着两个孩子找了间闹中取静的小馆饱食去了。
吃得差不多,揣摩着父亲兴致应不差,凌玥琦还是将憋了半日的疑问说了出来。
“爹真的要跟冯叔绝交呀?”
凌觉端着茶杯喝得很慢,眉也不抬,淡淡道:“不至于!”
孩子们不由得松了口气,相视而笑。
不料凌觉接着说:“沐昀阁是凌家参的大股,待他连本带利还清了借款,才算真的两清。”
凌玥琦立即垂头丧气:“那孩儿以后岂不是见不着蝶儿了?”
凌觉自茶杯上抬眼瞥了下幼子。
“你喜欢她?”
凌玥琦诚实地点点头:“嗯!孩儿很想有个妹妹的。家里头都是男孩子,成天就是打打闹闹,没劲!”说完蓦觉失言,忙缩了缩脖子找补一句,“孩儿的意思,要是冉伯伯再给我们生个妹妹多好!是吧,阿跃?”
一旁作势扒饭的冉跃把嘴塞得满满当当的,尽是点头附和。
凌觉不动声色,又将茶杯端了起来。
“生妹妹的事儿得看你冉伯伯的本事,爹做不了主。只是你若不喜欢卧薪斋里不容女子的规矩,我倒是不介意你同跃儿都搬回七贤居给你们小弟作个伴。或者,”凌觉凉凉斜睨过来,“早点儿做了当主,把规矩改了!”
凌玥琦才多大年纪?完全猜不透父亲话里的虚实,光听着搬去阴森森的七贤居成天对着严厉刻板的冉掣,就够把他吓懵了。一旁的冉跃更是冷不防被满口饭菜噎住,憋得翻起了白眼儿。
“遇事慌张,欠缺稳重,不及你爹三分。”
凌觉轻风拂面般在冉跃背上推了下,竟叫他将一嘴的饭菜都喷了出来,撒得满桌都是,场面极其倒胃口。
凌玥琦忙递上茶水,冉跃就着凌玥琦的手把一杯茶喝了干净。抬手一抹嘴,小脸上满是不服气。
“谁说我一定不及爹了?等着瞧!我还小,会看会学,我一定会跟爹一样厉害哒!”
“连赌咒发誓都不够魄力。”
“您……”
“爹!”凌玥琦着急讨饶,想在父亲面前求个嘴下留情。
凌觉却突然拿住他后颈,同时把冉跃也揪起来,双臂一合,两个孩子的额头不轻不重地撞在一起,发出“咚”的一声。
“睿赂你听好了,你还有跃儿的目标,不是变成我和你冉伯伯那样的人,而是一定要超越我们,更强,更坚不可摧!明白吗?”
两个孩子都有些懵懂,又都觉出凌觉话中的深刻,不由得用力点头。
“好了,吃饱的话随我去登山。”
“噢!”
只是走出馆子,稍稍拖拉在后头并肩而行的两个孩子才恍觉出来——
“当主爷这是让我们见蝶儿,还是不让啊?”
凌玥琦双手捧住脑袋,不住地挠。
“那,我们还要不要告诉他,那个姐姐一直跟着我们?”
凌玥琦忙嘘他:“快别说了!我爹什么样人?我们都察觉了,他会不知道?且留心着,看她要如何。”
冉跃深以为意,点点头道:“对!当主爷刚刚教我们,要稳,不能慌!”
二人兀自讨论,没留神就跟前头的人撞了。抬头看见凌觉一双寒眸直视着身后某处,出言也是冷冷的。
“此处无人,有话但说,无话请回!”
孩子们知道凌觉说话的对象是谁,他们方才还在犹豫纠结这个人的存在,以为不动声色是为上策。可是一路行来悠哉从容,凌觉总装聋作哑,却在这古城小巷中拦住随行者的步伐逼她坦白。不得不说,对于成年人的心思绸缪,两个孩子当真不明白,也还学不来。
疑惑中回头望去,裹着青灰色粗麻斗篷的随行者缓缓抬手取下脸上的幕篱,青丝如瀑滑落,颊上泪痕犹湿。
“媥雯姐姐!”凌玥琦很意外。
凭身形判断这是个女子,却不料他认识,爹认识,整个凌家上下都知道。沐昀阁上雪组三席,琵琶第一人,艺伎媥雯,是三年里唯一可以近得当主凌觉身侧的女子。
昨夜,整座沐昀阁也都知道了,凌觉与媥雯,缘尽,情绝!
然而被那样冷冷地拒绝,仍不能叫她将心放下,追随着那个人,从温室到远方,即便只是远远的一个背影在眼里,就是一个世界。
凌觉也懂那样的情怀!他曾经也那样无时无刻不让视线追索心之所系,片刻都不愿丢失。
但那个人,不是眼前人。
曾经的眼前如今的生死一方,如今的枕边,却无论如何都走不进他眼中了。
“究竟要如何才能留下?一年只见你一次,都不行吗?”
凌觉在巷子的这头,那边进一步,他便牵着孩子退一步,不许彼此的距离有所改变。
“我不要你的心!”
凌觉望她,神情里浮上淡淡的倦意。
“我也不要你的心。”
媥雯怔住,无言以对。
“你觉得喜欢一个人是私事,别人管不着,对吗?但喜欢人和喜欢东西是不一样的,人有心的。喜欢一个人,不求回报,听起来多冠冕多博大,但我为什么一定要接受甚至允许别人这样的喜欢?退一步说,如果你真的无所求,如何还要在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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