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雨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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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雨北风-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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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蝶是不太懂江湖究竟是个啥、有多大,以前就听班主撂地时吆喝“江湖漂泊本无根”云云,想想记忆中走过的大城小镇,就觉得那些地方加在一起是挺大的。大地方都有官管着。那么如此广博的江湖,它的头面人物就应该是个不得了的官儿了。
当官的都不是好东西!
——小栖蝶在想象中给这个贵客打了个叉,给阿爹的交友品位打了两个叉!
说起品位,严格来讲那个女里女气的阿爹绝对是栖蝶迄今为止遇到的人里最高的一个了。哪怕厌烦极了梳妆描眉收腰缠脚,但收拾停当后站在镜前自照,嘴上不承认,栖蝶心里可是觉得自己美极了,跟画儿里的人一样。
而且这里每一位姐姐也都很美,比班子里的姐姐美上太多太多,美得不像真的!
栖蝶看着进进出出的男女们各自笑谈,很多时候分不出哪份笑是真的哪份是假。她也见过明明素日寡淡凉薄的一张脸,转而面对客人时顷刻堆砌起亲切。所以比起笑容,栖蝶这七天里反而更愿意遭遇冷淡,那样至少她也无需敷衍应承,彼此都可以坦诚些。
栖蝶不快乐!她肯定这里的生活安逸富足,但她太小了,看不懂虚与委蛇,学不来言不由衷。
百无聊赖地在廊下闲走,栖蝶目睹佣人们忙碌穿梭,感觉自己好像个外人,活在另一个空间观望。
她越走越静僻,越走越往上,不觉得拾级而上的辛劳,恍恍惚惚来到了阁顶的五层楼上。
之前她从不晓得,原来这里什么都没有,空旷一片,四面只有明纸糊的门扇,阳光可以肆无忌惮地从各个方向涌进来。
沐昀阁,因此得名!
不过此刻,也不可说什么都没有,除了栖蝶,这里还有一个人。似乎,是个女人。
她正在舞蹈。专注,陶醉!
胡旋舞本来奔放,正应了西域人不羁的天性,欢乐无拘束。正舞时,舞者着长裙蓬转,足旋如疾风,伴以欢快的鼓乐,似当空乱舞,又随节奏不慌不忙不错,且俏且媚,好一似飞雪飘摇,九天回旋。
面前的舞者却没有如蓬的裙摆,也没有鼓乐伴奏。只凭了一身红莲似火的耀目劲装,高高束起的墨色发辫随着腰身旋摆飞扬,这人硬是踩出了自己的鼓点,旋出了“回风乱舞当空霰”的轻盈与火辣。
栖蝶从没有见过如此热烈的舞动!
舞者甚至没有着舞鞋。赤足上一对银铃在震响,与檐角的风铃和鸣,仿佛天地的歌吟。
这是冯西园,“行乐坊”第一舞师!
他说要教栖蝶跳舞,栖蝶以为他托大,此刻她信了。
那个人痴痴地跳着,忘我旋转,看不见旁边的栖蝶;栖蝶也痴痴地看着,忘我记忆,不知不觉将阿爹踏出的每一个舞步印在心里。她再不觉得阿爹的美是一种性别错位的颠覆。这名男子的娇、柔、媚、艳,都只是为舞而生。台下的冯西园是男子,登台后披上舞衣的冯西园,莫辨雌雄,也无需辨明。他只是舞者,最好的,天下独一!
久久地,栖蝶屏息以待,视线无法自那片红色上离开。她看着它靠近过来,缓慢而袅娜。
“乖乖,跳舞吗?”
栖蝶听见耳边的声音这样问。
可以吗?
——栖蝶一脸迷惘。
“阿爹教你啊!”
真的教我吗?
“我说过要教你跳舞的,不是吗?”
栖蝶终于能看清阿爹的面容了,细密的汗珠布满额头,柳眉下深瞳晶亮。
这个人是阿爹,不是画上勾勒的神女。他离得如此近,伸手可触。
“阿爹!”栖蝶这一声没有不情不愿,更不是敷衍,“蝶儿要学舞!”
冯西园在笑:“当然啦!阿爹一定会教蝶儿跳舞的。”
“不是!”栖蝶揽住养父的腰,“蝶儿要学!阿爹不教我也要学,不做阿爹的女儿也要学,无论如何,蝶儿要学跳舞,跟阿爹一样的舞,跟阿爹跳得一样好。我要学!”
冯西园抱起栖蝶,勾起她一根小指拉紧。
“说好喽!学会阿爹所有的舞,跳一辈子。一辈子都做这沐昀阁上的至尊,可以吗?”
栖蝶毫不犹豫:“嗯!说好了!”
“很好,冯妈妈!”
“嗳?”
冯西园目光逼视,郑而重之:“接我舞衣者,沐昀阁新主!这行乐坊若去了我,你便是当家主事,一言九鼎!”
等,等等——栖蝶脑子完全转不过弯儿来!
明明是在跟阿爹说学舞的事啊,怎么突然就变成要立她当继承人了?自己还不满七岁呀!连“继承”两个字怎么写都没学过呢!阿爹你莫不是逗我?
可没有质问和转圜的余地了。
冯西园压根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四面的门扇不知何时打开,顺着一个方向推到头。门外廊台上呼啦啦码齐了人众,都是坊子里管事的嬷嬷,还有各殿当家的花魁。
所有人都向着屋内伏低跪下,众口一声尊奉:“少阁主千秋!”
栖蝶在阿爹的臂弯里愣怔,直觉人生太无常了,比戏文还跌宕!
若以一言蔽之,那简直就是:去你大爷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叁回、相逢不识君

午后的风暖暖的很舒服,教人忍不住困倦。栖蝶靠在阁顶回廊栏杆上居高临下望着坊子里的人进出忙碌,渐渐睡眼迷蒙,就见着一堆黑脑壳,跟蚂蚁似的。
恍惚面上有些凉,强自睁眼,望见冯西园眉眼间的关切,一手托着她粉颊失笑问她:“回屋里去睡好不好?”
栖蝶闭着眼断然摇头拒绝:“不!是阿爹的客人,蝶儿不能失礼!”
话是这样说,栖蝶却还有私心。
这几天在坊子里见识过姑娘们的冷傲,眼界是非一般的高,寻常富贵公子来都未见得拿正眼瞧一下,带得丫鬟们也都一个个矜娇持重,一贯不卑不亢。可自打听说今儿个冯西园要迎客,还是歇了生意专迎这一家,那些姑娘丫鬟们都着魔了一样,一早就涂脂抹粉细心装扮起来,恨不能把最好最美的衣裳全穿到身上去,见着人一件件扒给他看。
一回头,就连阿爹都变了模样。与姑娘们正相反,他却将平日那身艳丽装扮都卸下了。素衣白衫衬一张眉清目秀的容颜,不爱束起的乌发也敛起了两鬓服帖拢在脑后,拿根玄色的发带松松系上,很是书卷气。
仍不嫌隆重,还要洒水净街,大门通往沐昀阁的石板路上不见半枚落叶,将朱漆大门左右开到底,小厮纵马出城五里候迎。
栖蝶初来乍到,人家告诉她贵客的名头也一概不晓得。就是纳闷,世上还有人的谱能比自家这位金陵城的美人王大?
犹记得那日将前程说好,她心怀复杂跟哥哥姐姐们道别,那边厢冯西园兀自给班主开起了补偿的价码。抬手三击掌,立时从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钻出几条大汉并三个美丫鬟来。大汉站桩似的只管立着眼望天,倒是美丫鬟可人,巧笑倩兮,齐刷刷解下腰上的荷包,又齐刷刷奉在班主跟前。
依次打开来,一袋子银票,一袋子真珠,一袋子金叶,只要不是吃喝嫖赌,足够这一整个儿班子的人均分了花一辈子还有剩。就这样,那冯西园不知有意无意,还若无其事问栖蝶:“这怕是也不够吧?今儿个出门没筹划,带得少,我这就差人回去取来。一样各再加三倍,少吗?”
就这么个石崇样不拿钱当钱的主,栖蝶已然觉得论排场论败家,冯西园认了天下第二,绝没人敢在他死前生个第一出来。如此贵重的人眼中的贵客,那可得风骚成啥样呀!
是故,栖蝶就算用绣花针把眼皮子穿在眉毛上,也要睁大眼好好等着贵客驾临。
就怀着如斯雀跃忐忑,栖蝶等来了那个所谓的大人物。
可这人完全不似她之前千般揣想的奢华隆重。就是一身玄袍配马靴,脑后布巾飘飘,手执一柄十字护手的将军剑,好像个随处可见的江湖人。诚然,无论是驭马行来的从容,抑或下马后抬头挺胸的轩昂,都昭示出了那人不拘一格的气度与风范。
不知是没见过这般大场面有些畏缩,还是见了生人本能的羞涩,一直以来都很活泼外向的栖蝶,这工夫反怯懦了。捉着冯西园衣袖,有意无意闪在他身后,只稍稍偏了头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来,警惕地打量来人。
对方也注意到了这含畏的审视,大门口行来这一段路,不时低眉瞟她一下。到得冯西园跟前,微蹙的眉宇里添起一抹无奈,微微笑叹:“你果然不会听我的,总要弄得全天下都知道我来了你这处。”
“你不也一样?”冯西园戏谑地挑起半边眉毛,瞟了眼来人身后,“说了别带小孩子来风月场,你又几时听过?”
“多见识见识有好处。”
冯西园眯起一只眼睛,神情玩味:“喔?风月场里,倒是能长哪样的见识来?”
“嚯?那你这又是为了哪般?”来人同样语带调侃,冲着栖蝶抬了抬下巴,“她就是你买回来的女儿吧!”
“怎么说话呐?什么叫买,什么叫买呀?”冯西园急腔急调,腰一摆来头一甩,“咱爷俩可是一见如故,譬如血亲。是吧,乖乖?”
栖蝶正望着来人身后跟随的两个十岁上下的男孩儿几近“忘我”,冷不防被冯西园带了一下,终于回神,一脸莫名看着阿爹,神情很是无辜。
“行了,你别逗孩子了!”来人出言解了栖蝶的尴尬,更俯身浅浅一笑,温和道:“给你陪个礼先!我要把你阿爹借走些时辰,让哥哥陪你玩好不好?”随即不待栖蝶回应,回头召唤:“睿赂,你来。”
两个男孩子显是非头次来,同这里的好多姑娘丫鬟都相熟,正热络地说笑呢。听闻唤声,二人中个头稍高些的那个便小跑几步赶上来,立定欢快地应道:“爹有何事嘱咐?”
“我同西园有话说,你领着妹妹上园子里顽儿去。好生照应着,不可有失!”
“嗯——?”男孩儿好奇地探头看了看已然更缩向冯西园身后的栖蝶,旋即咧嘴一笑,爽快道,“嗳,知道了,爹和冯叔就安心去忙吧!”
就这一句天真的应承,又惹冯西园不快,柳眉倒竖碎碎念:“谁谁谁呀?说了不许叫‘叔’。我哪有那么老?重来!”
“噢!”男孩儿调皮地吐吐舌头,嘻嘻一笑又喊,“冯妈妈。”
如此,冯西园方是依足,由得叫睿赂的男孩儿牵了栖蝶小手,又唤上同来的小伙伴,三人成行,蹦蹦跳跳游戏去了。
目送孩子们背影远去,冯西园一脸的笑意蓦地敛了敛,并不多客套,兀自率先迈步进了阁里。客人也默不作声,摆摆手驱散随众,独自一个人跟了进去。
前后上楼,过一个转角便屏退去侍奉的人,直上去了顶层的明室。
冯西园跨出室外上了檐廊,极目远眺,一城的繁华古意眼底尽收。
风放肆地飞扑过来,掠起看客的发。
冯西园面色略微沉了沉,低声问道:“又要见血了?”
对方站在他侧后三步外,自嘲地笑:“呵,或许吧!”
“你这样说,那就是了。”
“今日你倒顶真。”
“今日,你少见地含混!”
冯西园回身,眸色端素严正:“孟然呢?”
客人眨眨眼,顽皮笑道:“我不是?”
冯西园没搭腔,就是沉静地看着他。
最终,客人无奈地耸耸肩,抱臂靠在门扇上:“你知道他的,讨厌我碰女人。”
冯西园垂下睑,片刻后还转过身去望向阁外。
“真有意思!”来人的视线也似追着冯西园的目光而去,“明明是一副皮囊,你也好,阿掣或者小叶,你们却总一眼就将我们分辨出来。为什么?”
“孟然会等着睿赂来请示可不可以走开,他不会主动让孩子脱离自己的视线。”
客人神情玩味:“仅此而已?”
冯西园依旧背影相对:“你忘了?孟然不爱笑的。”
“却并非不笑。”
“不一样的。他笑起来,不似你这般轻巧。”
“是嘛?”客人幽幽地叹了声,“是吧!”
似自问又自答,来人眼底蓦地涌上许多情绪,满满的,一时理不清。
冯西园端详他许久,终于决定走上前去,抬手按了按他肩头:“无论如何,你都是凌觉,是凌家当主。”
凌觉歪过头:“所以呢?”
冯西园直望住他双眸:“所以你们都是我的朋友!”
凌觉眸光一黯,垂下头去落寞地行到栏边。
“西园!”
“嗯?”
“可以告诉我吗?”
冯西园站在凌觉身后微笑:“什么?”
“如果有一天,如果,孟然长久地睡下去,只有我占据这一副身体,你,你们,阿掣还有小叶,包括我的儿子睿赂,你们会怎么做?”
“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所以我问你啊!”凌觉有些沮丧,“对我,你们会怎么样?”
冯西园不急着回答,直去到凌觉身边并肩站下,偏头看着他侧颜。
“说仔细些,你指什么?”
凌觉嘴角边扯出一抹苦笑:“会想我消失,把孟然找回来么?还是放弃了,离开我?”
冯西园很诚实:“我不知道。我只确定你是凌觉。”
“说清楚,哪个凌觉?我还是孟然?你们一直把我们区分开的,不是吗?”
凌觉不自觉高声起来,说完后自己先怔了怔,复落寞。
冯西园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朋友,安慰或者辩解,他一句都说不出来。
俄而,沐昀阁主稳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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