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们谈论时,都堂王秀的公厅内,欧阳澈危危而坐,正听着王秀和沈默说话。
“今岁,朝廷在四川五路试发行宝钞一千万贯,户部太府现存金银,却无法支撑,要再大量印制,恐怕会发生贬值,引起民间恐慌,导致商贾拒绝使用交易,朝廷信誉将受到损害”沈默情绪有点激动地道。
他从开封回来,就开始布置皇宋宝钞准备事宜,却用四川作为试验地,以宝钞代替交子,效果过却很不好。
原因很简单,宝钞作为保证的金银,是由朝廷来承担,可西北大战和北侍军备战,消耗了户部库大量储备,导致宝钞试行先天不足。人家交子是蜀川商人自备金银作保,有着先天的优势,那是民间资本百年信誉,又不是当货币发行,而是进行商业往来的凭证,都是宝钞无法相比的。
交代一句,就是金银也不是乱花的,市面上主要通行货币是铜钱,金银是作为大宗货物结算所用,更为朝廷作为储备所用,你要是拿银子出来花,那也得是散碎银块,还得经过人家对真伪、成色、重量的鉴定,搞不好真要吃官司的。
王秀见沈默沉重地表情,那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也感觉有点不太好办,意识到试点似乎有点仓促。
他本来认为,西北战事会拉动经济发展,却没想到事与愿违,选择的试行地点有误,时间也是处于疲弱期,导致宝钞无大量金银作为保证,无法和交子竞争。
更何况,大宋的经济经过十余年发展,已经到了某个瓶颈,也就是所谓的经济危机。这并不是产能大于消费,而是某些高中端商正在趋于饱和,低端的商依旧平常,市场发生畸形转变。
“也是我大意了,新技术的应用,并没有普遍运用到生民身上,固然有成本高价格不下的缘由,究其根本原因,也是我太心急了。”王秀总结得失,认为自己还是犯了大错,他是直言不讳,毫不遮遮掩掩。
“底层生民并没有得到多大实惠,这个状况定要改变,新技术产的开发,要向廉价型转变,这才能保证市场的健康。还有,我没有认真权衡做出决断,蜀川绝不适合宝钞实行,战后国库空虚,更不应该匆匆发行。”
对王秀的论断,欧阳澈是深有体会,一个座钟最低要二百余贯,几乎等同一所住宅,哪里是寻常百姓家买得起的,还有那些精巧的齿轮机括,固然能运用到农桑水利,却价格高昂,只能运用于官府或是大商行,生民只能眼巴巴看着。
沈默也是羞愧不已,宝钞试行是他主持,选择地点也是他主张,却没有考虑周全,不得不摇头道:“文实,现在不是自责时候,应该拿出办法,宝钞不容有任何闪失。”
“那是自然。”王秀认真地看了眼沈默,正色道:“这是个大难题,关键是朝廷如何汇集本金,然后才能进行改正。”
“大人,海外贸易。。。。。”欧阳澈犹豫着道。
沈默摇了摇头,沮丧地道:“德明,你身在蜀中刚回来,不知两年来海外贸易,已经有了停滞不前的迹象。”
“哦。”欧阳澈一怔,难道远征大军取得辉煌战果,却对贸易不利?这有点说不过去。
王秀眼皮子一跳,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遇到了发展的瓶颈,原本并没大不了的,却因为宝钞发生了变故,可以说是触发危机,怎样破局?
“海外贸易多事贵重物,对于生民帮助不大,我们控制大片资源,却需要时间来开发。可恨那些奸商,无限度地生产,让市面上供大于求,生民必须的生活用,却又不足,造成今时这种尴尬局面,真想杀杀那些人的贪婪。”沈默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由地恨恨地道。
“还有些奸商囤积货物,其实有限度的囤积也是好事,毕竟有些货物在市场上已经饱和,但他们竟然囤积事关生民日常用度的财货,造成市面上宝钞发行不断增加,日常用却不断地减少,以至于拿着宝钞竟然不比铜钱好用,损坏了朝廷的威信,简直到了不能忍受程度。”
“有道理。”王秀认同沈默的观点,费苏曾经上,说是以施家为首的工商联盟,囤积财货取利,本来也无可厚非,他也没往心里去,毕竟商贾还没强大到和朝廷争利的程度。
囤积财货有弊不假,却也能一定程度保持供求平衡,只是那些人的行为,危机了宝钞试行,就触犯了朝廷底线。
还有重要的一条,就是海外征战取得阶段性胜利,要获取利益,还需要有个过程,战后固然能得到大量财富,但那都是一次性的,想要长久的发展,必须慢慢消化成果,逐步构建完善的社会生产体系,时间,需要很长的时间。
欧阳澈深有体会,蜀川农业商业发达,商人囤积盐粮是常事,造成了对生民的伤害。
“哦,要是东海的船队回来,想必能缓解一二。”王秀若有所思地道。石间银矿是倭人最大的银矿,吴宣的东行目地之一,要真能把倭人巨额财富囊括手中,白银来源就能解决,至少能形成稳定的源头。
东瀛,他曾经对日本的称呼,却发觉自己错了,东瀛扶桑是多么高贵的称呼,寄托上古先民美好的梦想,那是大日升起之处,怎么可能是倭国?可恨的后世洪荒流。
“这倒是个办法,却远水解不了近渴。三佛齐那边金矿不少,却也暂时运不过来,就不要说白银了,暹国倒是不错。”沈默倒是盼望,暹国也是盛产黄金,每年的贸易都能让朝廷赚个盆满钵益。
“不可,暹国乃朝廷在南海的支柱,不能与倭国、三佛齐那样任意而为。”王秀首先不同意,侍卫水军异域作战,岂能没有盟友,敛财是一回事,也得有个底线不是。
再说,你就是征战暹国,时间上也来不及了,还不如等待来自南海的财富。
“你看,该怎么办?”沈默无可奈地道。
1141。第1141章 远航
“到时候看,不一定没办法。”王秀古怪地一笑,并没有说下去,反倒是看向欧阳澈,温声道:“德明,两银法任重道远,还要谨慎才是。”
欧阳澈有感王秀的郑重,正色道:“大人放心,在下定然竭尽全力,为天下苍生谋利。”
“文实可是把京东给你了,两路的都转运使啊!”蔡易呵呵地笑了,似乎有所指。
莫不是要对地方官制进行改良?欧阳澈心下微颤,他作为高层的官吏,自然也有些许耳闻,却没想到担子那么重,竟然是整个京东,就算是他心智坚韧,也不免有几分恍惚。
王秀见欧阳澈脸色起伏不定,似乎明白怎么回事,笑眯眯地道:“德明,两银法和官制并行,都不能有任何放松。”
欧阳澈松了口气,看来王秀真要动手了,窥一隅而知全局,既然京东东西路合并京东路,那肯定要恢复仁宗之前的行政格局,好处是显而易见的,能减少半数的官吏和机构。
不过,艰难险阻是显而易见的,他深深吸了口气,感觉胸中一阵豪情升起,既然要面对,那就迎接挑战,沉声道:“大人放心。”
“好。”王秀没有多说,眼中尽是信任的光芒,他没有看错人,在实干上,欧阳澈比清流的陈东,更具有可塑性。
就在万里之遥的博望军,水寨的码头上,王伦和王昂、高堪、谷凉等人汇聚,对面却是薄章、时雍二人,数十艘大型海船已经扬帆起锚,准备进行远航。
“此番远行,不知何年何月再见,二位还要珍重。”王伦作为官位最高的大臣,自然要先说话。
在场众人也知道,薄章、时雍担负的使命,薄章是要率船队,去探究未知的世界,用他自己的话说,那就是验证先生的学说,探寻未知的世界,我们脚下的土地和大海,到底是不是圆的,去论证天方地圆的古语。
时雍却要带着一批民众,去南州开疆扩土,把汉家人的文明种子远播,让南州成为汉家的土地。
“诸位不用沉重,来了那么久,也都适应了,又有大福船作为底蕴,很快就会再见。”薄章笑眯眯地道,他和时雍做得都是九死一生的壮举,生死真的不知,却不能不做欢笑。
“六哥,总需要小心,我等你回来。”高堪知道薄章用意,不想引起众人的忧虑,他却不能压抑心情,眼眶已经红了。
“八哥,放心,我总会回来的。”薄章尽可能让自己轻松,目光却有几分不舍。是想,南海千里就是波涛连天,出了南海更是风云莫测,多少海商葬身大海,他要走的路没人走过,是一条充满荆棘凶险的路,不知前面有什么危险。
王昂看了眼薄章,却对时雍笑道:“子睦,此次去南州,朝廷大有深意,你率带不过五千余人,做事要稳妥,千万不要冒险,导致不必要的伤亡。”
时雍理解王昂的谨慎,话不太好听,却真是对他们担忧。五千人并不算多,有自愿的乡军土兵六百余人,这是他所依靠的武装,其他除了千名成年男人,基本上都是妇孺,很容易受到敌人的伤害。
就算是一切顺利,也要挺过水土不服的艰辛,能够有千余人最终活下来繁衍,已经是上天的庇佑了,他抱拳拱手,朗声道:“大人放心,在下会谨慎再三,绝不会辜负朝廷所望,定会开疆扩土。”
“知道你时子睦谨慎,想必会为朝廷建功立业。”王昂一脸笑容地道,话虽如此,目光尤为复杂,且不说能不能活下来,就算扎根南州繁衍,恐怕也会和朝廷不断疏离,最终成就另一个方国。
“六哥,你们所带药品足够,医官却很少,一定要尽量避开烟瘴,尽可能在平地流水边建立营寨。”谷凉生怕薄章、时雍忘记,再次唠叨一句。
“明白了,你就放心吧!”有感谷凉的真诚,薄章善意地回应。
此时,张过龙行虎步走过来,朗声道:“准备就绪,战船要出港了,六哥、子睦该上船了。”
王伦看了眼张过,眉宇间有一丝不悦,却淡淡地道:“护航期间,不得和番邦轻易发生纠缠。”
在他的眼中,这厮是有前科的,打仗倒是一把好手,杀人却真是如同儿戏,所幸没有酿成打的瘟疫,不然他肯定不会饶了这厮。
张过撇撇嘴,不以为然地道:“大人放心,末将晓得了。”心中却打定主意,那个不开眼的找死,他不介意玩玩,反正是护送过爪哇水域,就会率队返航,顺便展示军威。
“知道你晓得了,却还要慎重,大规模征战已经过去,海外军州需要建立,必须和周边方国融洽关系,断不可小不忍乱大谋。”王昂知道张过口是心非,极其郑重地交代。
张过撇撇嘴,不在意地道:“大人放心,末将知道该怎么样去做。”
“希望你能言行一致,不要乱了朝廷大策。”王昂正色道,发出了强烈地警告。
“要是遇到海匪,自然要清剿。”高堪瞥了眼王昂,语气有几分不满。
“好了,各位,就此拜别。”薄章拱手深深作揖,这一拜不知何时能见,他的脸色不在平静,而是庄严的萧杀。
时雍也是郑重其事,他和薄章不一样,或许此生都要埋骨异域,今时的同僚袍泽,或许是能来世再见,收起了往日的随意,非常郑重地拜别。
“好了,酒来。”高堪深深一叹,旋即挥动大袖高声道。
众人把盏,王伦举杯朗声道:“饮了这杯壮行酒,祝二位一帆风顺,早日归来。”
“开疆扩土,此志不渝。”
“诸位,来日再会。”
涛声依旧,白帆远去,天际间点点孤云,空荡的港口,让人觉得心情空荡荡地。
“此去前途莫测,但愿他们能平安!”高堪远眺即将消逝的船队,深深地叹息。
随之,众人一阵沉默,没人愿意去说话,只是在默默地看着,直到船队消失在天海交际间。
第1142章 对话
玄武湖畔上阳宫
朱琏坐在高背软椅上,优雅地品着翡翠杯里的葡萄酒,气定神闲的,显得悠然自得。
岁月的刀锋,并没有她脸上留下太多的伤痕,依然是那么的美丽,越发显得高贵圣洁。
王秀静静地坐在一旁,神情有几分疲惫,不言不语,似乎在静静地享受宁静。
朱琏幽怨地看向王秀,从那张日益消瘦的面庞上,能够感到憔悴后的焦虑。不过,她已经习惯王秀的这份淡定,都不再年轻,许多事需要共同努力,风雪月反倒成了次要。
只是,自从王秀回到行在,她隐隐有种疏远地感觉,二人独处时,也不见了往日的激情,真想去问问怎么了,难道岁月的杀猪刀,真的能割裂情感?
“官人,有些事还是要放放,不要让自己太操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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