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卓拿余光瞟了她一下,扬着嘴角笑道:“生一个出来玩玩。”
“小孩总会长大的。”
“长大以后自已就是个孤寡老人。”
沈倾疑惑:“这么惨?”
玉卓叹息道:“你说我这辈子是不是要孤独终老啊。”
沈倾回答:“很难说,趁早到北明山上的那座庙报个名。”
“不知道有没有名额。”
“可能没有了。”
“沈倾哟……”
“干嘛……”
12 沈倾,你要相信我(3)
生命从来不喧哗,时间从来不回答。
而沈倾感觉她拥有得最贴切的是时间和生命。那是她真切地经历着感受着的。她有时候感到害怕,没有什么是握得住的。
她会忽然间觉得自已空无一物,一无所有,连她自已也仿佛没了双脚似的悬在半空,她极其地缺乏安全感,她需要脚掌毫无缝隙地吸在大地上的那种真实。
那是活着的凭据。
还有一个凭据,是贺征。
一个永恒的谜。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的情感,是世上亘古流长的谜。
沈倾不是没有问过自已:为什么喜欢贺征。
有一个言情作家说过:
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不喜欢一个人,却可以有一大堆理由,喜欢是一种感觉,不喜欢,却是一个事实。
沈倾没有办法解释自已的感觉,感觉对了就是对了,没有原由。
贺征开着车在路上。
他并没有要去什么地方,他就是不想停下来。
他期待会有个女子,留着如瀑布般的黑直发,在某个路口,招手拦住他,而那个女子是沈倾。
可是开了这一程,只有他自已,因此车子不能停,他的世界只要一静止,就会疯狂地蹦出沈倾的样子。
开了音箱,唱的是《用心良苦》。一个女人略带沧桑的嗓音:你说你,想要逃,偏偏注定要落脚。
车里的温度和他此时的心情一样低冷。
车外白的阳光蕴到他浅蓝斜条纹的衬衫领子上。
贺征一身干净利落,举手投足成熟稳重,不笑的时候是一座冰山,绝对的万年冰山,内心却燃烧着一团火焰。
从前有个不知好歹的女子来点燃了他的沉睡的火,然后落荒而逃,原因不明。
他不明白,到底是爱得不够,还是爱她爱得太厉害,过了头。
贺征调转车头,飞速地疾驰回去。
躲在一个很远的地方,角落里,偷偷地看沈倾。
她忙得像只蚂蚁,一刻不得闲,然而即便她在那电脑与电脑之间穿梭,他也能一下瞄准她的脸。
她出来了。
挎着包包,穿着职业套装,踩着中跟的舒适的女式皮鞋,扎着一溜马尾,额头薄薄的一层刘海,一出门便被风吹了起来,露出额头。
贺征一时看呆了眼。
直到在角落里再够不着她的范围,他才重新上了车子,企图跟上她,但又谨慎地不让她知道。
她上了公车,他便在那一辆黄色公车大巴后面缓缓地尾随。
下午四点多的夏日煌煌地烘着,贺征浅蓝色的衬衫衣领扣子开了两颗,那衣衫的蓝快要融化成了一片水迹子,线条难以辨明。
公车一身的黄,但在贺征看来,那明黄是一种快乐,至少,公车里面那个人,能让他欢喜,让他重又拾起了热爱。
他好久没有过这种感觉。
好像除了沈倾,便再也没有人足以让他有如此情怀。
他就是死心眼。
他就是认定了沈倾。
沈倾在亚圣酒店下了车。
他细细地隔着一段恰好的距离,端详沈倾风姿卓越地进了酒店,扎得不高也不低的马尾也别有一翻景致。
陌生又熟悉的她的背影。
方才在旅行社接了个团友的电话,说要换酒店房间,客房部的经理却认为没有必要,双方出了争执,沈倾才来的。
顾客至上的信条让她一个属于服务行业的简直忙透了也累坏了。
但这比她在加拿大受过的苦相比不过小巫见大巫。
经历造就了她雷利风行的工作风格。
13 追随
要换房间的团友正在滔滔不绝地和亚圣酒店客房部经理叙述她的状况:“刚好是西照,一临近十二点那太阳就一直晒到它滚下山,大热天的谁受得了?”
客房部经理说道:“今晚酒店的房间已经住满了。”
团友看见沈倾便抓住她说:“导游!我要换房间!”
沈倾冷静地听完团友的抱怨,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便问:“房间里面不是有空调吗?”
“开了还是热!”
“你没把窗帘放下来?”
“大白天干嘛把窗帘放下来?”
沈倾心里不禁暗地里旁白:有没有搞错,不放窗帘当然晒啊!
但她才刚开始带团,还是先照顾团友吧。于是沈倾提议:“这样,今中午你到我宿舍休息。”
团友反倒有点儿退让:“这怎么好意思啊导游,我睡你那儿了,你睡哪儿呀?”
“没事,反正我随便趴桌子休息一会儿就行了。”
“算了算了导游,我不换了,我把窗帘放下来就是了。”
还以为是什么头等大事,电话里面吵翻天,都快下班了还要她坐公车过来,忙了一天腰酸脖子痛的。
团友终于不闹了。
沈倾无奈地看了眼那客房部经理,都是服务行业的,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互相体量。
才发现整个前脚板都是痛的,她穿着这双中跟鞋子跑一天了。
加上肚子闹起了空城计。
沈倾一时浑身没了力气,慢慢地往大堂外边走去。
而巨大的玻璃门外面正在走来的那个人是谁啊,正是贺征,无数次在她脑际不间断地出现的人。
金黄的门柱映着一脸倦容的沈倾,纤瘦的,薄弱的,她真的累了。
没有气力去应付更多的工作以外的人和事了,沈倾不去看他,不与他对视。
只想逃开,离开现场。
而不可抗拒地,贺征的身影越来越近,不由分说地推门而进。
抬起眼,就看着她。
她不知道,就在刚才,他一个人开着车,不知道往哪里去,一心想着她。
从旅行社门口,到酒店,贺征一直跟着她。
沈倾没有要理睬贺征的意思,她只需要一分冰冷就能筑起一道胜过万千铜墙铁壁的不可穿越的结界,坚决地把他隔离到天涯之外。
贺征听见自已的心正在分崩离析。
客房部经理在一旁都能感觉到气氛里的波谲云诡。
忽然一个陌生的女人走进了画面,冲贺征就是一声:“征哥,你都去哪里了,现在才回来,我给大家煮了红豆沙,不加西米的,快过来尝尝。”
女人尖锐的直觉让客房部经理悄悄地留意沈倾,她虚弱得几乎要即将魂飞魄散了。
她的直觉没有错。
沈倾的直觉更是对的。
那个叫他“征哥”的女人,但愿不是他的什么女人。
沈倾经过贺征,搭在门把上,那扇门一时竟异常地沉。
也对,都这么久了,他完全有权利去找一个新的人代替她,完全可以,也非常合理。
沈倾,这里不是你应该呆的地方,你快走,快走啊!
沈倾拼命地,发了狠地命令自已。
可是她太累了,这一天,她真的太累了。
贺征无疑是她这一头在无垠的沙漠上行走了多时的疲惫的骆驼背上,放上去的最后一根稻草,瞬间就击垮了她。
情能见血封喉。
两个人,要拿什么去拯救。
“导游小姐!”客房部经理赶紧冲过去扶晕倒在地的沈倾。
贺征的满眼是她煞白的没有血色的脸庞。
14 追随(2)
医院的白色的被罩,茫茫的盖着,药水瓶悬在玄黑的铁架上,用一个尖锐的勾吊住。
瓶子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地在管子那宽了的一段里漏着。
漏到什么时候,她安静地任四肢横放在那一床病怏怏的苍白上,她是一具悄无声息的存在。
药水被气压压进她的血管里。
透心地凉。
医院的冰冷的味道,不明所以的某种化学元素的味,虐待着病人和病床边的人。
何止是嗅觉上的蓄意虐待,更是心理上的精神虐待。
听说还有一种悬浮的物品可以让人免受伤害,那就是——爱。
贺征俯身对她软语:“醒喇……”
沈倾觉得自已好了一些,要坐起来。
大手按住她两边瘦削的肩,他站于病床的一边,另一只手轻轻地压在了她的下颌上,沈倾便只好重新躺下去。
“你总那么急,到底急着干什么去!”仿佛认识了她一百年,摸透了她脾气里的骨脉经络,责备得一针见血。
“我没事了……”她发出轻如尘埃的虚无飘渺的音。
“好好躺着,不许动。”她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倔强让他生起无名的气。
沈倾被贺征一刹的怒言钳制得不能语言。
她其实真的好很多了,哪怕面对贺征多一秒钟,她的心底的苦涩都会重一层。
好像被困在透绿的玻璃箱子里,福尔马林在渐渐地漫上来,眼看着没过鼻孔,没过眼睛,而里面的人还有一丝生命。
他不放她走,对她来说,是一种折磨。
但她的离去,对他而言,更是无止的残忍。
如要爱,两个人就够了,为何要插进来一个女人?
那女人抱臂环胸,漠然倚着墙,她是个多余的,多余到和那墙壁一起融为了一体。
她跟着贺征来了医院,连着那一罐刚刚煮出来的不加西米的红豆沙。
本来想亲眼目视贺征一口口慢慢地把它吃下去。
女人听见贺征终于用话语寻找她。贺征身体没有动,只把脸往后摆说道:“虹蔷,帮我倒一碗红豆沙。”
那叫虹蔷的女人只好乖乖地盛了,她不敢不听话,贺征是大哥,更是她心里头铁了意志执着地认同的大哥。
大哥的话不得违抗。
贺征轻轻地吹气一样对沈倾关怀道:“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沈倾里头暗语:刚才又叫我躺下,现在又叫我吃东西,你到底想我怎样?
可她确是饿了,分明是累到饿了才晕倒的。
贺征一臂支起她上半身,垫高了枕头,捧着碗要喂她。
虹蔷的意念里聚集出来的目光剑一样把把地飞到这两个互相爱着的人旁边。
她真恨自已为什么不是病床上的人。为什么晕倒的不是她。
沈倾也难为情。
“我自已来。”说着伸了手要接碗。
贺征执着镶蓝边的白瓷勺子,避到一边偏不让她够着,嘟囔:“没见过发烧烧成这样还拿命拼的女人。”
发烧?她发烧了?
她一点知觉都没有,以为酷暑炎热,身体才发烫的。
她真是糊涂到极致了,连发烧了都不知道。
常常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留得本钱在哪怕没柴烧,还是好好地休息罢。
贺征勺了一口红豆沙送到沈倾嘴边。
虹蔷的眼睑都快被嫉妒的火灼到发红了。但她能怎样,这三年跟了贺征,看到无数的漂亮女人蜂蝶一样绕,到得不到他半点青睐,也许总会轮到她的,三年不行就六年,六年再不行,赌上一世又如何?
却才知贺征的心,早被这叫沈倾的女子虏了去。
15 追随(3)
药水滴完,沈倾弯腰穿鞋,找她的包包。
她的包包在贺征后面。
她垂下眼帘,用一种几近陌生的语调说道:“我……要回去了,谢谢你送我来医院。”
她又亲自把他推远了。
她就是要和他保持距离,可是目光不敢和他交接。
贺征真不想放开她,能抓紧一次就是一次。
虹蔷坚定地杵着,突兀地横亘在他两人之间。
沈倾拿了包包,努力地让自已看起来不要太仓促,否则失礼了。
“我送你。”
“不要!”
贺征立在原点。
沈倾用最快的速度摆脱掉那一室的窒息。
她必须快步走,不能停,停下来眼泪会夺眶而出。
玉卓提着个大袋子,风风火火地踏进旅行社,人没到声先到:“沈倾——,我来给你加菜啦!酸菜鱼有没有!只加了一点点辣哦!我知道你吃不了太辣的!沈倾——,出来吃鱼咯!”
好像在找一只贪吃的猫。
电脑后面,沈倾无神的双眼。
“怎么啦!不舒服?”玉卓探了探她额头,“还好啊,怎么啦你,无精打采的。”
“我刚从医院回来。”
玉卓睁圆了眼:“果然病了哦!怪不得,你最喜欢吃酸菜鱼了,没理由听到这三个字没反应。哪里不舒服啊?”
“发烧,我还以为天气热才发浑身发烫的,谁知道已经烧了一整天了。”沈倾也对自已很无语。
“没关系,吃多几块鱼!补充营养,来来来!开饭开饭!”
沈倾窃窃地感慨,沧海桑田,蓦然回首,还有个玉卓,永远地笑靥如花,亲切如昨。
玉卓给沈倾开了一盒饭,喋喋地说:“发烧这种事啊可大可小,至少要吊两天的药水,明天我陪你去打吊针。刚才一个人看医生很寂寞吧?”
沈倾答道:“还好。”
她不想把话题往贺征身上引。
玉卓说话比她脑子转得还快,还是别提他的好。只怕一讲,又要把三年前的恩怨情仇抖出来。
但要发生的迟早会拉开帷幕。
玉卓四下里观察了,确定屋里只她二人。
从包包里拿出一样东西,压低了嗓子挨着沈倾道:“温泉度假村来了一客人,只住了一晚上,今早我在她房间的地毯上发现了这个,你看。”
沈倾半晌整理不了思维,开了口便说:“玉卓!说好我们不再提此事!”
“我不甘心!那女人害得你背井离乡,如果不是她,这三年里,你根本不用到国外吃苦!”
“我现在不是好好地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