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婆子怎么干事的?竟让小姐的肚子饿着!”
“我……”葫芦没料到女儿作战过头,竟连累自己。
“不对,葫芦不是婆子。”卫玲珑据理力争着。
“葫芦只是头发白得早而已,葫芦年纪很轻的。”
她不禁眨眨眼,怀疑小人儿到底是从哪里分辨的。
不等葫芦解释,卫玲珑又说道:“而且,葫芦要做糕饼给我吃,还有,我也要学。”
“这……”厨娘不敢作主,一脸为难地看着她。
“我要学!”卫玲珑怕失去学习的机会,随即耍狠道。
葫芦见状,不禁低低笑着。很好,十足十像她爹,软的不行就来硬的,真是好一个刚柔并济。
初春的微风送来阵阵脚步细微的交谈声,交谈声还偶尔夹杂的笑声,让原本肃静的宅邸添了几分喧闹。
在主屋书房里结算帐目的卫凡,缓缓抬眼,就见外头几个丫鬟手中像是拿着糕饼,边走边吃就罢,还交头接耳的不知道在讨论什么,笑得好不开怀。
这情景,教他微眯起眼。
“御门,你说那些丫鬟们是哪儿不对劲了?”他轻敲着桌面,仿佛习惯了府中的肃穆,无法忍受一时的喧闹。
“爷,有哪儿不对劲?”御门难得装傻反问。
卫凡横睨一眼,冷哼了声,“你在背地里搞什么鬼?”
“爷,我怎么敢?”这话教他吓得心都快要从胸口跳出,但仍是努力地以不变应万变。天啊天啊,主子真的是鬼,怎么连丫鬟的笑声都能联想到他身上来?
“是吗?”
“或许是近来主子广发邀帖,大摆宴席庆贺生辰,所以大厨正在试菜色吧,丫鬟们拿在手上的,八成就是试吃品,丫鬟们有得吃,当然开心。”御门假装看向屋外猜测,事实上,他当然知道这些糕饼是出自谁的手。
“况且……这府里许久没有笑声了,如此一来倒也热闹。”后头这句,他是大着胆试探的。
“你这是拐着弯在数落我这个主子不成?”这座府邸是在葫芦死后才开始安静的……葫芦既已不在,他也不允许旁人在这里头撒野吵闹。
“我怎么敢?”御门笑得脸都快要僵了,决定点到为止就好,免得这张笨嘴惹祸上身。
卫凡哼了声,垂眼沉思,长指习惯性地敲着桌面。
御门无奈闭上嘴。他知道主子是在心烦手上的事,可问题是,他连主子到底是在打什么算盘都没个底,教他就想想要分忧解劳也没个方向。
眼前真要能帮上主子的忙,就是……脚步声踏上廊阶,他不禁苦笑,真是说人人到啊。
“表哥。”颜芩领着两个丫鬟,手里捧着厨房刚出炉的糕饼踏进了书房。
“表哥歇着吧,厨房备了许多糕饼,我挑了两种给你尝尝。”
卫凡一嗅闻到那糕饼气味,猛地抬眼,只见丫鬟手上端的是杏仁核酥和桂圆栗子糕,教他不禁微怔了下。
“这……”
“表哥,你尝尝这味道好特别的,比咱们将日城最有名的应轩堂还要讲究。”
颜芩俨然当家主母的姿态,将两碟糕饼摆在他的面前,还搁了壶茶。
卫凡直瞪着那两碟糕饼,那眸色像是见着什么毒蛇猛兽,将碟子硬是推开。
御门见状,不禁暗暗哂着嘴。
“表哥?”颜芩微诧,随即收敛心神,猜想他为何不快。
“表哥该不会是为了先前提过的茶事心烦吧?”想来想去,能教向来八风吹不动的表哥心烦,这事肯定脱不了关系。
十数日前,她不经意听表哥问旗下掌柜,揽雾城的春眠和吞云城的夏荷两款茶叶,为何至今尚未交货。
那可是皇上钦点的贡茶,要的全都是最顶尖鲜嫩的茶叶,然而至今所得的量,却远不及皇上要的十分之一,教表哥微微动了怒。
卫凡面色不变,顺着她的话道:“可不是?”
教他心思震动的,绝非那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是这两碟糕饼……他嗜甜嗜吃糕饼,然而从小就被父亲严禁,说那是姑娘家才爱的滋味,可是尽管被禁,嘴还是馋的,而向来能满足他这张刁嘴的,也唯有葫芦的手艺了。
在葫芦逝世后,他不曾尝过任何甜滋味。
可现下这糕饼的香气……俨然就像是出自葫芦之手!到底是谁,试图一再地左右他的心神?!
“表哥,难不成都过了十几日都查不出原因?”颜芩状似担忧地追问。
“查出了,有人用更高价的价格收买了大半。”卫凡分出心神应对着。
“……可知道那人是谁?”她双手交握着,笑脸掺着些许紧张。
“要是知道,岂会容许对方一再地提高价格抢购?”他哼了声,不满全表现在脸上。
颜芩闻言,暗暗松了口气,佯恼道:“真不知道那人是谁,胆子这么大竟敢抢皇商的货,况且那还是皇上要的贡茶呢,这么一来,岂不是要逼表哥走入绝境?”
皇上要的贡茶要是不能准时送进宫,铙是身为皇商的表哥也脱不了罪。
卫凡状似心烦,敛睫不语。
“唉,就不知道到底是谁在找表哥的麻烦,上个月吞云城才因为水患而封了三座矿,如今就连贡茶都出事,不过表哥别担心,表哥吉人自有天相,自然是能找出良策。”颜芩一席话说得真心真意,真要教人以为她是如此诚心诚意。
他心底冷冷笑着,抬眼时,却是满脸被藉的释怀笑意。
“可不是吗?不过是一点事,还难不倒我。”
可不是吗?为了引君入瓮,他可是做了万全准备。
皇上要的是给卢家撑腰的官员,可他要的是卢家消失!惹恼他的人……他一个都不会留的。
“就是,所以表哥别烦了,吃块糕饼。”颜芩将碟子挪回,拿起糕饼,亲手喂到他嘴边。
卫凡本要闪避,但想了想,勉为其难地咬了一口--不过是一口,桂圆甜而不腻的香气包裹住他的舌尖,再配上了那松软的栗子,教他心头狠狠一颤。
心,被狠狠地震憾着,就连魂魄都莫名地鼓噪着。
“好吃吗?”她笑问。
卫凡长睫颤了下,启口问:“御门,这宅子何时多了个糕饼大厨?”
“呃……我不清楚,府里杂务向来是如霜打理的。”御门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脸色,却无从分辨他的喜怒。
蓦地,卫凡快速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厨房而去。
“欸,表哥?”颜芩不解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就见御门也跟着他的脚步而去,这书房里顿时只剩她和丫鬟。
她顿了下,遣退了丫鬟,翻开他搁在桌面的帐本,把文字逐项记进脑袋里。
厨房外的青石板上,有抹白底穿着大红牡丹的身影,正轻柔地将玲珑一把搂进怀里。玲珑在她怀里漾开笑靥,撒娇似地偎进她的颈项,微风将两人银铃般的笑声吹进他的耳里,教他不由得怔忡站在原地。
曾经,那是他非常渴望的一幕,多少次在午夜梦回欺骗自己,待他一觉梦醒,最爱的女人会抱着他最疼的女儿出现在眼前。
然,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渴望未曾实现,教他死绝了心,然而此刻,那曾经最深深渴望见到的画面就在面前,教他以为死去的心,隐隐恻动,拉扯着自以为痊愈却未曾平复的伤。
痛,在瞬间爆发,夹杂着不敢确认的胆怯,野蛮而嚣狂,像要将他吞噬一般,逼迫着他--
“葫芦!”
那近乎破碎,隐藏渴求的呼唤,仿佛历经了无数个心碎的夜,一遍遍地在夜里呼唤她归来,爱得有多深浓,呼唤就有多声嘶力竭,那撕裂般的呼唤,教葫芦怔在原地,不敢回头。
他认出她了吗?还是……他一时错觉?她不敢回头,就怕又要再次面对他的淡漠。她这一辈子尝尽他的温柔,不曾被他漠视,他的淡漠就像是一记记的鞭笞,痛得她无力承受。
“爹爹!”卫玲珑朝他猛挥着双手。
卫凡视若无睹,目光死死地瞪着那抹柔白又鲜艳的背影,直到余光瞥见那头灰白发丝,瞬间觉自己竟如此动摇,把她当成了葫芦。
他这是怎么着?
葫芦死了……他再三确认,足足等了她三个日夜,等不到她清醒……她死了,永远不会回来,他为什么还不死心,为何如此轻易被煽动?
希望瞬间碎成一地绝望,教他满心期盼化为凶猛怒火!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怒火猛烈袭向她。他一个箭步向前,手正扣上她的肩头,欲将她转过身时,却觉掌心所贴覆的肩头那般纤细,但不觉骨形突出,而是有圆润的肉包覆着。
曾有术士说过,葫芦是女子奇相,瘦不露骨,是旺夫萌夫之相,千万个女子之中,唯有一个。她……
“爹爹、爹爹,你不要生气,是我硬要葫芦留下来的。”卫玲珑赶忙拉着他的手,小脸满是伤心。
“爹爹,不要赶葫芦走,玲珑喜欢葫芦陪啊……”
不只是卫玲珑着急,就连在厨房内的几个厨娘丫鬟,也被那声暴吼,吓得聚集在厨房门口张望,慌张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唯独在厨房内的如霜,老神在在地顾着大灶,压根不受影响。
卫凡满腹怒火,在这碰触瞬间近乎消弭不见。
葫芦始终垂着眼,光听他的话语,她便猜得到他的心境。他必定是满腹期份成了绝望,化为怒火殃及她。
她不恼,只是心怜他。
他认不出她,不是因为他不记得自己,而是他碍于身份不敢期盼,他必须捍卫着卫家皇商之名,而不敢有太多渴望,就怕他人利用他的弱点,趁隙攻击。
有一瞬间教他以为是她回来,代表着她仍是如此能撼动他的心,他对她的爱未曾变过,还是一样爱得痴狂。
“爹爹……”两人僵侍着,凝滞的氛围教卫玲珑吓出满眶泪。
卫凡垂敛长睫,压下心底的疑惑,伸手要抱女儿,才惊见女儿一头乌发竟花白了不少。
“你这是怎么回事?”一把将她抱过,他才发现原来是满头面粉。
“爹爹别气,我只是跟葫芦觉做糕饼,不小心将面粉给沾上头发。”她不断地拍着发,就怕爹爹生气,因此迁怒葫芦。
“……你学做糕饼?”卫凡哑声问着,比对两人的白发,脑海中闪过奇异的想法,他却不允这想法继续彭胀。
“嗯,爹爹要不要吃?待会要炸的是咸烙饼,葫芦说那很好吃的,我虽然还没吃到,但我想肯定比九叔叔做的浮水馅饼还好吃,爹爹要不要尝?”卫玲珑话说得又快又急,一方面要转移他的注意力,另一方面则是希望他至少先尝过咸烙饼再处置葫芦。
说不定吃了咸烙饼之后,爹爹就会改变心意……她是这么想的。
卫凡岂会不懂她的心思。
“咸烙饼包的是什么料?”他低声问着。
“呃……”卫玲珑偏着小脑袋,发现爹爹是看着葫芦发问,于是探手抓着葫芦的发。
“葫芦,我爹爹在问你呢。”
呵,爹爹想问,那就代表爹爹不气了,对不。
葫芦极意外地回头,对上他教人读不出思绪的眸,哑声道:“里头包的是葱花和虾仁。”
卫凡魅眸眨也不眨地凝睇着她,一样呢……葫芦做的烙饼也是这口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不是快疯了?为何明明是不相似的人,他却开始感到熟悉?明明极力遏抑的心,为何却因为这些相似而暴动着。
不是葫芦……不可能是葫芦,可为何他竟会生出她就是葫芦,这般可怕又荒唐的念头?
她和二娘同居一室,她用和葫芦相似的嗓音,用最熟悉的称呼叫唤他,用最教他思念的糕点诱惑他,他不该信任她,甚至该立即将她赶出府,让她没有作乱的机会,可是……他为何犹豫了?
“爹爹?”卫玲珑轻扯着他。
当他俩都不说话时,总令她感到不知所措。
“好吃吗?”他再问。
“……爷可以尝尝。”葫芦轻浅勾笑道。
那菱唇扬如新月,唇形美而艳,教他不禁想起酒醉的那一夜,破碎的记忆里,盛载着吻她的那一刻,感受竟和葫芦那般相似……
“来来来,这可是刚出炉的雪米糕。”厨房内突地传来如霜的声嗓,转过视线便见她端着糕饼前来。
卫玲珑见状,欣喜喊道:“爹爹,那小兔子是我捏的。”她等不及要献宝。
“等等,这可是得要先拔丝才成。”葫芦赶忙走上前阻止,像是想到什么,回头朝卫凡欠了欠身。
“还请爷再稍等一下。”话落,她便推着如霜再进厨房。
“爹爹,咱们进去瞧。”卫玲珑赶忙催促着。
卫凡微锁眉,心隐隐激动着,他却死命地压抑,不容许自己失了半点分寸。抱着女儿进厨房,便见她正从锅底自起融化的麦芽膏,像是表演戏法般地在雪米糕上来回淋着,这从高空浇落的麦芽膏,恍若丝丝光芒,闪动着诱人的琥珀色…
大功告成后,她才端起小碟走到他面前。
厨房的厨娘丫鬟不敢近观,全都围在卫凡身后张望着。
“爹爹,你吃看看,这是葫芦教我的,是用米磨浆再混了面粉掐成形蒸了好一会的。”卫玲珑小手抓起了一口雪白小兔。
“葫芦说这糕饼讲究的是味道,不问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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