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看不清了,有弟一个人在家里的时候几乎是不点油灯。
此时来弟进家,有弟这才把油灯点上,灶下吹着火,开始准备晚饭。来弟坐在炕上面,手里捧着一对带络子的铜钱,听有弟说完过程,来弟对手中的络子还是爱不释手:“有弟,你打络子真不错,看来你还是有针线活计的能耐,看看姐就不行。”
对于小杏儿的话,来弟只觉得茫然之极,不过还是答应下来,再告诉有弟:“明天杏儿来陪你,记得告诉她姐帮她说说,成与不成姐就不知道了。”
那三管家上一次见到自己算是客气一些,不过来弟当时是没有心情理安三;再上一次为小杏儿讨工钱,来弟事后想想,三管家最后是巴不得自己走开的表情。
宅门里的管家有多大的权力,来弟这就再感受到一些;再听着有弟说过安保叔的话,就是说话的有弟对明天去安家也有一句担心话:“姐,有长辈们在呢,你可千万不要硬挺安家的人。”话说白了,家里佃着安家的地,而且来弟家里不愁交租子。
小小的油灯有如鬼火,在没有电灯的年代算是黑夜里的明灯。来弟和有弟坐在灯下吃着蘑菇青菜鸡蛋面,下面还有一样菜,是凉拌木耳。
“姐,你不会做饭,”狼吞虎咽吃的很香的有弟这一句话,先让来弟嘿嘿笑一下,有弟再接着道:“可是你说的菜俺做出来倒是好吃。”
木耳有很多吃法,凉拌是来弟最想吃的一种,木耳在热水里焯熟,拌上盐和醋、蒜等调料,家里还有一点儿香油放上,更是香喷喷。
有弟吃的头也不抬,还要让着来弟:“姐,你吃,这木耳真好吃,而且不花钱。”来弟也笑逐颜开,这日子过的真不错,再挟菜给有弟:“有弟也吃。”
鬼火一样的油灯下,姐弟两个人互敬互爱的挟着菜,屋子里因为这笑语欢声而显得生气十足。只有炕头下偶然的滴水声“叮咚”和屋外的细细雨声,才提醒着屋中人身边虽然温暖,屋外还是风雨并行。
“不知道梁五哥在哪里睡?”喝着面汤的有弟看着炕头上又是“叮咚”一声,终于是忍不住问出来这句话。
来弟也往外面看一看,雨水里只有黑暗,随着这句话,来弟想起来的则是杨小懒的话。“有弟,你不生气了吧,要是杨捕快再来,你还是要招待他才对。”来弟这样对有弟说。
“招待,咋会不招待呢,”吃完一碗的有弟站在灶台上挑面,不当一回儿事情地对有弟道:“不过不给他拌木耳。”杨小懒的待遇总要少一样,有弟心里才舒服。
吃过饭有弟刷碗,来弟把炕头上接水的水盆换了,姐弟两个人睡下来的时候,都是笑逐颜开,因为有弟这个时候正在说着他打算好好缝衣服,到安家去挣一季十两银子的工钱。来弟听着这样提气的话入梦乡,心里由初听到小杏儿的茫然到此时的感激,如果有弟能改过来当一个女孩子,来弟决定拼了,为着小杏儿拼一回,这孩子太会说服人。
中雨转为细雨,却仍是伤农,一大早,来弟来到叔公家里,看到自己不是最早到的人,一共去上十几个人,只有来弟是年纪最小。除了来弟以外,不是须发苍白的叔公们,就是上了年纪的中年汉子。
赶了两辆牛车,来弟和叔公们坐在一起往安家去。赶车的村人把车子在安家角门上停下来。大家下车去敲敲门就有人回应,两个青衣小帽的家人看到这一行人并不奇怪,是昨天说好的,这就往里面带:“表少爷在等你们呢。”
安保叔说过,来以前叔公们也说过一次,大家都明白现在管收租子的是表少爷张大林。来弟在想昨天安保叔对有弟说的话,这个表少爷不知道是一个什么样的难缠人物才是。
宅院内花木被雨水冲的青翠喜人,一带竹林后面传来女子的嘻笑声:“翠儿,把那一对鸳鸯也放在水里,这雨真是好,今天也不会停。”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来弟对这句话算是深刻的认识在心里。一行人躬身垂首跟着家人去见表少爷,是为着村里人再全部完整交租子,大部分的人就不足衣食。这里还有一群不懂事的丫头,在说这雨真是好,今天也不会停。
无知的人比较多,来弟跟在叔公们后面往前走,直到那笑声渐远,这才觉得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前面花木间有房子,外面是滴水檐,有扶手栏杆,廊下是几只鸟儿,翠羽红嘴儿,这里是一派富贵气象。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禀一声儿。”两个家人让他们在廊上候着,自打了竹帘子进去。叔公们和来的人在廊下解蓑衣再整衣服,来弟解了蓑衣,把这栏杆上的雕花,鸟笼子里的鸟食罐儿都看过来,才听到竹帘一声响,一个家人板着脸出来:“安家屯来的人进来。”
房里矮几高几条几,百宝阁上满当当,这里又是一派富贵气象,正中间不是榻,是一把黑漆的太师椅,两边摆放着的也有椅子。
正中坐着的是一个青年,约有二十多岁的年纪,一张面庞上清秀端正,粗看上去与安公子是有几分相似,却没有安公子的那股子儒雅味儿,这个人抬起面庞来,眼神中是狼一样的眼神一闪而过,这才笑的有三分冷淡地道:“各位乡亲来了。”
这就是表少爷张大林了,他也没有让坐,有意地对着这些人一个下马威。开什么玩笑,要减租子!一个村里减了,十里八乡的都要减才是。街上租安家铺子的商户也是蠢蠢欲动,收成不好,人手里没有钱,没有钱买东西的人就不多,商户们也在商议着要减房租。
冷淡一笑的张大林先开了口:“乡亲们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这几年管四方租子的是我。”这个表少爷不好说话,不仅是来弟对他这样看,来的人心里都是一紧。叔公们每年到交租子的时候和表少爷打一次交道,对他也是不了解。看到他是这个样子,大家互相看一看,都明白这话不好说。
减租子本来就不好说,只是今天觉得更困难。叔公们先开了口,上前来先是一礼,一个叔公把村里的灾情先说了一遍,张大林听着只是脚尖轻晃呷茶不说话。
灾情说过以后,叔公们才一起道:“我们是年青的时候就租种安家的地,到我孙子们这一代,已然是三代人。以前在安太老爷和安老爷手里的时候,也减过租子,所以斗胆来求表少爷,今年实在是灾年,这雨到这般时候还是不停,地里的庄稼收上来受灾,要种的庄稼还没有种下去,求表少爷代为禀报安老爷,今年发一发善心吧。”
话说过,年迈苍苍的叔公们就给表少爷跪下来,跟的人都跪了下来,来弟只能也随着跪下来。听着身边的人都在恳求:“发发善心吧。”
这样的恳求没有打动张大林,反而让张大林很是不高兴,十几个人跪下来这不是逼迫吗?对着一旁的家人使一个眼色,两边站的燕翅一样也有十个家人才是。比人多,这是在家里,张大林觉得是不会气势低。
家人们一起过来,口里呼喝着:“起来起来,这是作什么,有话好好说,这是安家门里,不管老少要守规矩,你们是逼着表少爷同意吗?”
第一回合这就没有说通,叔公们在安老爷手里说过一次减租子,虽然这位表少爷的脾气秉性是不了解,叔公们还是底气十足。此时先礼是没有说通。
“表少爷想来是不知道,”一个叔公站起来抚须却是不客气:“这减租子的事情是写在租约里的,租约我们也带了来,”安保叔从怀里取出租约,这就大声念出来:“如有灾年,可酌情减之。”
租约一式两份,张大林也是看过的,他不慌不忙地道:“今年算是灾年吗?要是灾年衙门里会贴安抚告示,也会有赈灾粮食下来,这算什么灾年,是你们偷懒了吧,没有抓紧收庄稼,现在收成不好,交不上租子来,我还要找你们呢,听说你们要来,我就在这里等着呢。”
张大林站起来来回走上两步,再哼上一声道:“你们也不打听打听,这十里八乡的有我们安家多少地,人家都是好好的,就你们要减租子。再有要减压租子的就是你们带坏的,刁民抗租是要送到衙门里去的。你们好好想想后果再来对我说吧。”
这是第一拨儿来要求减租子的,张大林是不会客气,不把眼前这一拨儿打发走,以后还得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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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对上(十一)
出师未捷先碰壁,碰壁并不让人觉得奇怪,也不会让这十几个为着自己为着村人来的人后退,最多不过是迂回。
来弟一直就没有说话,确切来说,她因为和叔公们不熟悉,不明白他们是打算用几次来说通这件事情,既然以前减过,总应该心里明白,来上个几次这事情能做成。
这第一次的效果也太差,表少爷张大林把话说过以后,这就哼了一声:“念你们都是老佃农,也上了年纪,速速离去回家抢收把租子备齐,不然的话,哼哼。”
面前这跪在地上的人只是哀求,张大林这就暴躁起来:“来人,都赶了出去,再有来胡闹的,以抗租送到衙门里去。”
家人们得了这一声,这就过来动手。两个人抬起来一个就往外面雨水中一丢,全然不管是上了年纪的人。
“住手!”来弟终于是忍不下去,这丢人象是丢白菜一样,叔公们好在身子骨儿还灵便,不然的话摔到哪里,这位表少爷也是不会管。
突然站起来的这一位旧衣的姑娘,眼神是黑亮而有怒气,张大林眩惑一下,这姑娘生的水灵,刚才进来一直就半低着头,就没有看出来。
此时看她菱角红唇紧紧的抿着,面颊上也有因怒气而生出来的淡淡红晕,张大林坐下来笑了一下:“姑娘,送到衙门里面可不是好玩的,男人进去都剥一层皮,何况你是个年青的姑娘家?”乡下人一听见官都应该是害怕的才对。
听过这话的来弟更是愤怒,她压抑着自己的怒气,一字一句地道:“今年天灾,减租子也是前有先例后有追随,表少爷觉得不行,也好说好讲,这都是上年纪的人,至少也要尊尊老吧。”张大林一听就笑起来,真是可笑,一个乡下小姑娘,听着就是嘴皮子伶俐一些,居然来教训我。看在她生的水灵份上,张大林露出色眯眯地笑容:“我要是不尊呢?”
来弟一说过话就要紧紧抿着的嘴唇里迸出一句话来:“我们自己会走。”说过这话以后,扶起来离自己最近,还没有丢出去的一个叔公,怒火中烧的来弟低声道:“我们回去吧。”
比人多也不行,比上衙门也不行,在这里呆着做什么。叔公们和别的人还舍不得走,对着张大林又看了一看,看到他面上下霜下雪的面孔。有一个叔公咬咬牙:“我们走。”昨天不容易才约着见表少爷一面,今天不想没有谈成,事情倒变成这样。
几个家人跟在后面看着出去,把角门关上。身后角门一声“啪”关上,叔公们老泪纵横,站在这当街的雨水中就落了泪:“回去没法子见村里人,要我们何用,我们这一干人不能庇护子孙们,要我们何用?”
“叔公们别哭,”来弟往安家门里再看一眼,也看不出来那门后面有没有人再盯着,反正在这里哭肯定是中用。来弟清灵灵地眼睛里透出一股神采来:“咱们回去再说。”
叔公们看看来弟似乎是有什么主意,再喊一声安保:“有没有办法求见到安老爷?”安保叔为难地摇摇头:“如今是表少爷当家,他一个人遮着天呢。”
那就回去吧,在这里也想不出来主意。求减租子,不过是村里德高望重,上些年纪的老人一起过来陈述一下事实,如果有伶牙能辨的人当然好,如果没有,过去的上年纪人做这样事情,也就是跪求,说几句四方戴德的好话。行与不行,也是各安天命。
大家坐着牛车回去的时候,安保叔看着不急不忙的来弟说了一句:“大侄女儿,你是不发愁的人。”来弟没有辩解,听起来象是她不愿意出力,赶着大家回来一样,来弟只是微笑一下,坐在那里不说话。
牛车到村口的时候,来弟才说了一句话:“我到叔公家里坐一坐。”叔公们没有反对,大家一起到叔公家里坐下来,来弟反倒没有话,只是坐在那里但笑不语,这一个村子里十几个人,指不定哪一个就是喜欢说话的人,来弟家里只有姐弟两个人,想一想表少爷那恶势力,还不想眼前找不舒服。
大家象是也明白一些,坐着抽了一袋烟,再商议一下,商议来商议去不过就是再去,安保叔苦着脸咬咬牙:“我再去求一求表少爷,不怕看他脸子。”这样大家散开来,只有来弟安坐不动,还是但笑不语。
过去通讯不发达,上年纪的人最为人尊重,是因为他们日子活的久,知道的事情比较多。刚才当着人的时候,叔公们也没有主动问问来弟要说什么,心里都明白这个姑娘又有主意了。直到人走开,叔公们才把眼光都放在来弟身上,那眼光在询问,有什么主意没有?
来弟这才说出来:“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