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和小米儿回返到了苗疆万毒窟的时候,听到鹿婆婆的紧急传讯,我们赶到跟前的时候,蛇婆婆只剩下了一口气。
她的伤势十分严重,腑脏几乎全部破碎,要不是凭着意念,强撑一口气,说不定还回不了。
小米儿瞧见一脸颓色,脸如死灰的蛇婆婆,一下子就崩溃了,瘫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蛇婆婆却显得格外冷静,厉声喝止了她。
她严肃地说道:“若不是鹿婆婆,我早就已经死了,能够活到现如今,已经是人生之大幸,你这般哭哭啼啼,我又如何安心离去?你且收敛情绪,等我仔细说来,好为我报仇。”
听到这话儿,小米儿方才平静一些。
蛇婆婆告诉了我们三件事情,第一件,此事与荆门黄家,没有什么关系。
她曾经亲自找到了荆门黄家的家主黄门郎,那家伙曾经与蛇婆婆有过一些交情,他坦诚相待,并且赌咒发誓,说此事与他并无关系。
第二,此事或许与荆门黄家的大小姐黄养神有关系。
这事儿是黄门郎亲自提供的,说出这话儿的时候,黄门郎已经是身受重伤,见不得风,也见不得太阳,窝在密室里,哆哆嗦嗦,仿佛风烛残年的老人,他告诉蛇婆婆,说他错信了人,结果给黄养神给暗算了去,结果弄成这副模样,那家伙已然不再是他黄家子孙,而是邪神后裔。
第三,她是在归程的时候被偷袭的,而偷袭她的人,不是旁人,正好是她的乖徒弟康妮。
蛇婆婆手段高强,心思缜密,然而却料不到自己最心爱的关门弟子会暗算自己,她怎么都想不到这一点,所以方才受到最大的伤害,而她拼命逃回这里来,就只是因为一件事情。
她可以死,但西熊蛊苗这一脉不能断。
苗疆万毒窟的这一脉,不能断。
她叫来了鹿婆婆,伸出了手来。
鹿婆婆的袍子底下,伸出了一直宛如章鱼一般滑腻的触手来,蛇婆婆毫不犹豫地抓着,然后又抓住了小米儿的小手儿。
她深吸了口气,然后说道:“鹿婆婆,你与其说是我的仆人,不如说是我的朋友和导师,现如今龙若兰大限将至,再难延续,只有一死。我龙若兰一生贫苦,然而最为骄傲的,却是教了四个徒弟,大徒弟叛出师门,不予置评,二徒弟远在他乡,难以回返,三徒弟奸人所趁,谋害于我,唯有关门弟子王米儿能够继承衣钵。”
“我这辈子,最骄傲的弟子,便是二徒弟努尔,一生业技,天下闻名,巫门棍郎,无敌于心,唯可惜跟错了人,流浪异界,难得一见。”
“在一个,便是这小弟子,天生蛊胎,应劫而来,本来凶名昭著,然而却被大爱感动,一出生便羔羊跪乳,燕子反哺,让我刮目相看,方才动了收入门墙之心;而收了这么一个徒儿,这是我一辈子最为正确的决定,我收获了太多太多的感动和欣喜,这些是我之前的百年都没有经历过的。”
“如今我命不久矣,希望鹿婆婆你能够接纳她,让她成为苗疆万毒窟之主,在你的监督和指导之下,将苗疆万毒窟的旗帜重新竖起来。”
“拜托!”
她跪倒在了鹿婆婆的跟前,而小米儿则嚎啕大哭,也跪倒了下来。
鹿婆婆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触手放在了小米儿的额头之上。
她用一种格外苍老和沉重的声音和缓说道:“我,鹿西,承认王米儿为苗疆万毒窟的当代掌事人,愿意帮助她、指导她,让她如你一般,成为一个高贵而纯粹的人。”
听到这句话,蛇婆婆长叹了一口气,微微一笑,说道:“这我就放心了。”
她转头看向了小米儿,伸出苍老的手,轻轻抚摸着小米儿的头发,眼眶中涌出了泪水来,缓声说道:“宝贝儿,我多想看着你渐渐长大,嫁人生子,过上幸福的生活,然而师父没办法,等不到那一天了。我对你没有什么要求,只希望一件事情,那就是你,一定要幸福啊……”
她的话语越来越缓慢,声音越来越低。
到了最后,她闭上了眼睛,仿佛睡着了过去。
“师父……”
小米儿感受到了师父已经再无生息,发出了一声惨烈之极的哭声来,抱着蛇婆婆的腰身,嚎啕大哭,而这个时候,我也瞧见蛇婆婆身下的那些长蛇开始失去了活力,渐渐的,渐渐的,竟然化作了僵硬的石头。
噗通……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下子就跪倒在了地上去。
男儿膝下有黄金,然而我却忍不住跪了下来。
面前的这位老人,对我的帮助,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她几乎在我最为绝望的时候,站了出来,收留了小米儿。
她不但帮小米儿治病,而且还收了小米儿为徒。
她倾囊相授,没有半点儿保留,她甚至比我这个父亲的还爱她,她竭尽所有,就是为了让这个小姑娘变得更加强大,更加自信。
她最后的愿望,却是希望小米儿能够得到幸福。
幸福。
蛇婆婆对于小米儿的爱,全部都表达在了这么一句话里面。
她如何受不得我这么一跪?
小米儿抱着蛇婆婆的身子,哭昏了过去,而我也是心神沮丧,整个人都缓不过来,看向了在一旁的鹿婆婆,跪倒在了她的面前,大声说道:“鹿婆婆,你不是神灵呢,有什么事情是神灵都做不到的?你能不能救活蛇婆婆?”
鹿婆婆看向了我,说道:“我的确是封过神,然而几百年的香火断绝,我早已不再是苗疆万毒窟全盛时期的我了,现如今的我,除了这里,连外界都出不去,太多的事情都无能为力……”
我跪倒在了地上,不再说话。
三天之后,问询而来的小观音和老鬼参加了蛇婆婆的葬礼,作为苗疆万毒窟的一代执掌人,蛇婆婆享尽尊荣。
她被放在苗疆万毒窟最高的祭台之上,被烈日焚烧,灵魂得以净化。
我、小米儿跪倒在了地上。
小米儿在祭坛之前跪了三日,水米未进,幼小的心灵里充满了哀伤,一夜之间,仿佛就长大了一般。
她这个样子看得我有些心疼。
鹿婆婆主持了葬礼。
葬礼之后,我找到了小米儿和老鬼,说起了蛇婆婆之死,说我可能不能陪在碧月潭边守候了。
这事儿对小米儿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我若是不弄一个水落石出,估计小米儿心里都有留下阴影,所以我的打算,是重新出山,前去将查明真相,将真凶给揪出来。
第002章宿怨
为师报仇,小米儿自然是要出山的,老鬼纠结了半天,终于还是决定要陪着我。
唯独小观音,那个失落的神殿遗址,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甚至可以让她能够找回很多已经失去的记忆和传承,所以她表示在蛇仙儿离开之前,她暂时不会离开虫原。
她会一直在陪产居等待。
小观音的选择并没有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的心中,一直觉得她是一个有着自己主见的女子,从来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自己内心之中的想法。
包括我。
尽管并不愿意跟小观音分离,但是这一次如果我不将杀害蛇婆婆的凶手绳之以法的话,只怕小米儿心境的这一道坎,是难以跨越过了。
我不希望我的女儿整日哭哭啼啼、忧心忡忡,所以这件事情必须办妥。
丧事办完的第二天,我们就出发了。
我、老鬼和小米儿。
临走的那天晚上,小观音拉着我还是一阵缠绵,不过在这种事情之上,她永远都处于主动的一方,情到浓时,她问我,说要不要试一试更深一步的接触,比如嘿嘿嘿——反正都是青衣魃的身体,不可惜……
这话儿说得我兽血沸腾,鼻血直流,然而当我真正准备的时候,却给小观音好是一通揍,说我把你当兄弟,没想到你居然对我有非分之想。
呃……
被打得头晕眼花的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小观音又转变了态度,说腰身之上,你倒是可以摸一下——反正是青衣魃的身体,不可惜……
这回我倒是学了乖,并不敢轻举妄动,结果瞧见这小妖精笑吟吟的脸儿,不知不觉就没有了魂儿。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对饱满的小羊羔在我手中变换形状,结果还没有等我反应过来,小观音便在我的额头上面印了一记,然后飘然离去。
临走之前,她给我交代,说在外面,一定不要做坏事,否则她会收拾我的哟……
这话儿一直到我离开了苗疆万毒窟,从山缝蛇池之中爬出来的时候,方才琢磨过味道来——小观音这句话,难道是暗示我不能够找别的女人,否则……
若是如此,是不是代表她承认了我是她的那啥了?
这样一想,我的心中满是欢喜。
而与我沉浸在幸福之中不同的,是小米儿,从满是长蛇的池子里爬出来之后,她皱着眉头,打量着这通道口,许久都没有消解愁容。
老鬼在旁边看见了,问她是不是担心康妮反叛,苗疆万毒窟将再无秘密可言。
小米儿点头又摇头。
她告诉我们,说她师父蛇婆婆对康妮师姐其实还是有所保留的,虽然带她去过几次苗疆万毒窟和虫原,不过都是走了西熊苗寨的通道,那个地方是直通这儿的,不过法阵被毁,使得再无迹可寻,至于这边,通道由鹿婆婆掌控,除非是她,要不然康妮即便是找过来,也未必能够进入其中。
不过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通道就在西熊苗寨的附近,这一点是可以预测得到的,所以只要想找,康妮就一定会找得到。
所以这到底还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如果真的给康妮给找到了,那么这里该怎么办?
老鬼听取了小米儿的意见,思前想后,说如果是这样,这里肯定得留人看守。
不过谁人留在这里呢?
无论是我,还是老鬼本身,又或者小米儿,都有着自己的任务在,缺一不可,小观音守着碧月潭,也分身不暇,鹿婆婆居于苗疆万毒窟,走动不得。
老鬼思前想后,最终将云陌阡给唤了出来。
作为血族十三圣器,魔偶是一种十分神奇的东西,能够以一件死物化作活人,这种事情几乎是涉及到了神的领域。
因为只有神,才能够掌控灵魂与生命。
然而就战斗力而言,经过无数次变动的魔偶并不能够算作很强,她厉害的地方在于不断的学习和积累,而这一切,则都需要时间来沉淀。
况且云陌阡与老鬼有跨越空间的心灵联系,出了任何事情,她都能够及时地通知到老鬼知晓。
想来想去,云陌阡留在这里守候,最合适不过了。
对于我们的安排,云陌阡表示了无条件的服从,她虽然有一部分个人的意志,但是在老鬼的影响之下,几乎微乎其微。
云陌阡留下之后,我们离开了那一处狭长的山壁通道之中。
一路上依旧无数艰难险阻,机关重重,法阵密布,这些东西对于轻车熟路的小米儿来说,并不是什么困难之事,而越是复杂,我们的担心也就越少几分。
当第一缕阳光照耀在我们的脸上,听到林间的小鸟儿啼叫,斑驳的树叶光影之下,世界是如此的清晰。
我突然间生出一种重回人间,恍如隔世的感觉来。
一路走,我们从山上往下,重新回到了西熊苗寨的遗址上来,却惊讶地发现在原来的一片废墟之上,却是立起了十来间新式的吊脚楼,而原来的农田也都复耕了起来。
生命的力量当真是强大无比,这些人或许是之前西熊苗寨没有遭遇横祸的村民,他们最终还是没有选择离开,而是重新扎根于此。
我们在远处的山丘之上静静眺望着,我瞧见小米儿颇为激动,按住了她的肩膀,说要下去看一看么?
小米儿摇头,说算了。
我瞧见她意兴阑珊的表情,半蹲了下来,郑重其事地说道:“小米儿,蛇婆婆去了,你很伤心,我们也很伤心,但是生活便是如此,它总是不期而至,而未来又有无数的可能性,所以我们不能一直活在过去的历史之中,唯有勇敢地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方才能够活出自己的真实来,知道么?”
我很少有跟小米儿讲大道理,主要的原因是大道理空洞乏味,远远不如寓教于乐和言传身教来得妥当。
然而此刻我却不得不认真地跟她谈起这事儿来。
我不希望小米儿因为蛇婆婆的死而担上太多不必要的心理负担。
蛇婆婆也不希望。
她希望小米儿能够幸福。
小米儿听出了我话语里面的意思,从我微微笑了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些人因为我们而遭遇灭门之祸,或许没有了我们的存在,他们能够活得更加多姿多彩一些,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去打扰他们呢?
小米儿能够有这样的想法,我既心疼,又欣慰。
我们步行离开了麻栗山,脱离了世间太久,人多多少少有一些不习惯,我们回到了麻栗场镇,在镇子东头的早餐店里吃当地著名的肠旺粉。
我的粉吃到一半,瞧了一眼墙头之上的万年历,顿时间就愣住了。
现在居然是十月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