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穗儿不信的看着他,泣道:“十四哥,你是不是伤心地糊涂了,我是你妹妹啊,我怎么能跟你走?”“你只说你愿不愿意吧。”允禵抓着她衣袖,激动的问。
玉穗儿又窘又伤心,侧着脸嗔道:“你疯了,如今我们这个处境岂是想怎样就怎样的?四哥为人端严,怎么会容得下我们……明知不可为,又岂能为之?”她痛苦的掩面而泣,允禵握着她肩胛,气道:“我们的事凭什么要他来管!你本来就是我的。”
玉穗儿抬起泪眼瞥了他一眼,站起身来,“你再说这样的话,我们都会万劫不复。十四哥,这世上不止咱们两人,好歹替身边的人想想。”允禵也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可心里着实不愿看着她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尤其是在自己最困顿的时候。
?
☆、第一百零五章
?允祥奉命来找玉穗儿进宫奔丧,听到殿中有人说话的声音,就没有进去,在殿外微微轻咳一声。玉穗儿听到他的声音,向允禵道:“十三哥大概是来接我进宫,我去跟他说几句话。”
允禵没有言语,神情萎顿。玉穗儿见状十分不舍,俯身道:“我去去就来,这会儿宫里乱得很,我不想进宫去。等宫里对外发丧,我跟你一道进宫去拜祭太后。”允禵漠然的看着前方,表情如霜。
在殿外,玉穗儿整了整袍子,向允祥道:“皇上派你来?”允祥道:“太后殡天,你知道了吧。宫里明天发丧,这会儿咱们都要去替太后守灵。”
允祥下意识的看了殿内一眼,玉穗儿垂着眼帘,“他知道了。”她顿了顿,问允祥:“皇上让他去吗?”
“当然,他是太后亲儿子,不去奔丧怎么行。你先随我进宫去吧,他要明天才能去。”允祥随手理了理玉穗儿鬓边的一缕乱发。
玉穗儿斟酌片刻,犹疑道:“今儿我不想进宫去。”允祥愣了一愣,猜到她是为了允禵,不禁眉头一锁。玉穗儿知道他心中所想,愁苦的望着他,“你要是跟四哥照过面就该明白,我为什么说这话。十三哥,如今四哥令人生畏,我怕见他。”
玉穗儿走后没多久,允祥就奉召进宫,雍正虽未明言,但允祥看到尸体就已猜到太后死因。听一个小太监说起,看见玉穗儿和允禟惊慌失色的从宁寿宫出来,可见他俩也目睹了那惨绝人寰的一幕。
“玉儿……”允祥揽着她的肩,抱了她一下,看着玉穗儿苍白的脸色,允祥怜惜道:“别怕,一切有我担着。你今儿不进宫去也好,宫里正乱着呢,太后去世,皇上伤心过度宿疾复发,正卧床不起。我还有很多事要忙,这会儿就得走,明天一早,我让十七弟来接你和十四弟。”
玉穗儿嗯了一声。允祥又向殿内望了一眼,低声嘱咐道:“好生看着他,别让他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如今正是非常时期,皇上心情极差,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引火烧身。”
“我知道。你放心去吧,我会劝他的,不会闹出乱子的。”玉穗儿道。允祥似乎还不放心,踌躇着。
玉穗儿看出来他的担心,忸怩道:“你去吧,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也是我哥哥,难道还能对我怎样。就算有气有怨,也不会撒到我身上。”允祥点点头,转身而去。
玉穗儿再回到允禵身边,却见他如泥塑木雕般面无表情。“十三哥走了。”她轻轻说了一声。允禵站起身来,向她道:“你怎么不跟着他去?你该跟着他去。”
玉穗儿听他这话,分明含有责怪之意,委屈万分,幽怨的看了他一眼,偏过头抽泣。允禵叹息一声,望着殿外,“你这时不进宫去,万一雍正怪罪起来,不是连十三哥也连累了。到了这份田地,难道还指望他对谁有慈悲之心。”
玉穗儿见他目光如尘,讶异的看着他。允禵向殿外走了两步,玉穗儿怕他又要闯出殿去,快步跟上他。允禵停了一下,伸手去握住她一只手,带着她走到殿外。
两人向殿后走去,来到一处开阔地,远望着苍翠的景山。允禵深吸一口气,向玉穗儿凝望一眼,“你记得这里吗?”玉穗儿摇摇头。
允禵望着远方,道:“那时你还太小了,才六七岁。这里以前是八旗兵俑练箭比箭的地方。有一年,皇阿玛带你来过,照规矩,女人是不能进这里的,不过那时你还小,没这么多避讳。”玉穗儿走了几步,远远看见树丛里有东倒西歪的几个草人。
“我第一次到这里来观箭,还不到十岁。想起那时比箭的情景,真是壮观。”允禵想起过往,不禁感叹。
玉穗儿轻叹一声,心想:如今只剩回忆……
“你曾经问过我,为什么和四哥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却一点也不亲,甚至和他水火不容,我没告诉你。”允禵捂住心口,咳了一声。
玉穗儿关切的看了他一眼,他道:“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觉得事情过去那么久,多说也无益。”
玉穗儿扶着他胳膊,道:“你现在怎么又想说了?”允禵回望她,叹道:“现在不说,只怕将来也不会再有机会。这事在我心里很多年,我从未告诉任何人。”玉穗儿点点头。
允禵继续道:“我刚才说了,我第一次来这里还不到十岁。我自小便争强好胜,你是知道的,什么事儿都喜欢拔尖儿。看见别人骑马,我也想骑,可毕竟不到十岁,连马镫子都够不着。四哥扶我上马,我高兴极了。一开始那马听话的很,可是后来不知怎么忽然撒起野来,我吓得惊慌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八哥在一旁看到,直喊让我抓紧缰绳。我心慌,只顾着夹紧马肚子,谁知那匹马昂首一抬前腿,把我从马身上甩了出去,但我的一只脚还挂在马镫子上,于是被拖着跑了好几步。”
他说到这里,见玉穗儿眼中有一丝惊惧,语调缓了一缓。“众人这才知道马惊了,却都吓得不敢上前。就在我差点要被马踩死的时候,九哥射了马一箭,八哥不顾危险上前按住了马首,才把我救了出来。整个过程,四哥始终没有上前,他甚至按着弓弦迟迟不发箭。”
说起往事,他的恨意仍未消散。玉穗儿道:“四哥是怕射出箭误伤你。”允禵愣了一愣,道:“就算被箭射伤了,也比被马踩死强吧。我不信这些托辞。”
“你何苦这样想,四哥不是那等……”她想说雍正不是见死不救的人,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宁寿宫那一幕,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允禵见她说起雍正,神色不自然,知道她必然瞒了一些事,却也不追问,只是道:“如今你明白了,我为什么和他合不来,彼此道不同不相为谋。”玉穗儿满眼无奈,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心里暗自叹息。
允禵侧过脸看向她,拍着她的肩道:“刚才我在殿中说的那些混话,你都忘了吧,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玉穗儿眼望着他,动容道:“我不忘!”
允禵淡然一笑,眼睛深处却是无尽的心酸。他抱了抱玉穗儿,低头亲吻她的头发,又在她额前深深一吻。
玉穗儿感觉到他情绪的异样,倒像是生离死别一般,惶惑的抬眼望着他,却见他面色虽澄定,却难掩忧愁之色,心中陡然升起不祥的预感。她刚要开口问,允禵却已放开她阔步向寿皇殿正殿的方向走去。
“十四哥——”玉穗儿凄楚的叫了一声,却没能叫停他决绝的脚步。他没有回头,就那么走了。
玉穗儿呆立在空旷的天地间,悲伤充斥胸臆。她知道,允禵已经做了决定,他和雍正之间必然会有一次正面交锋。那结果可以想见,可是他已经义无反顾。
第二天一早,果郡王允礼到寿皇殿带玉穗儿和允禵进宫给太后吊孝。三人到宫里时,已处处白幡,不时有身穿孝服的宫女、太监急急的奔走。换上孝服之后,允禵和玉穗儿直奔宁寿宫。
宁寿宫是临时停灵之处,刚到宫外就听到哭声震天。雍正身着重孝,扶着太后梓宫哭得死去活来,先帝太妃太嫔、皇后为首的众妃嫔、诸王贝勒、皇子皇孙和各府命妇福晋跪在灵堂中哭泣,宝璃为首的宫女也披麻戴孝的跪在一旁痛哭流涕。整个宁寿宫中气氛尤其凄惨。
“皇额娘,不孝子允禵来晚了。”允禵在太后梓宫前跪下,重重的磕头。雍正看到他,稍稍止住泪,叫了声十四弟。允禵却不看他,只顾着向太后的梓宫磕头。
玉穗儿忙上前劝慰雍正,“皇上,逝者已矣,您要节哀。”一夜之间,雍正似乎苍老了许多。
玉穗儿见他辫子有些散乱、满脸是泪,完全没了平常一丝不苟的样子,心里也伤痛,俯身扶他起来。雍正站起身来,苏培盛忙递了帕子过来,他接过去拭了泪。
允禵这时也站起来,上前向雍正道:“皇上,臣弟和皇额娘半年未见,实为大不孝,恳请皇上恩准臣弟瞻仰皇额娘遗容。”雍正微怔,见允禵目光灼灼的逼视着自己,心中震惊之余,不禁无名火起。
“你想尽孝有的是方法,在逝者灵前开棺乃是大不敬。”雍正冷冷的看着允禵。允禵道:“皇额娘殡天,我这当儿子的连最后一面也未见着。此时棺木尚未下葬,难道我连看一眼也看不得?”
众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吓得哭声顿停。允俄更是抻着脖子观望着事态,他本就没有一丝悲哀,装模作样跟着众人干嚎了半天,此时巴不得要雍正好看。
允祥扫了众人一眼,众人才断断续续又放声哭起来。他又向允礼使了眼色,允礼忙上前,向允禵道:“十四哥,太后的梓宫已经钉上,此时开棺确实不敬。”
允禵冷哼一声,没有理他。“朕在这里,看谁敢开这个棺,惊扰逝者罪不可恕。”雍正掷地有声的说。
玉穗儿见他俩僵持着,气氛要不好,犹豫着该不该说话。她当然知道这不是自己可以说话的场合,却又怕他们闹起来没法收拾。
焦急中,看到张廷玉的影子在宁寿宫门外一闪,脑筋飞快的一转,硬着头皮向雍正道:“皇上,张廷玉带领百官来吊孝,您一夜没合眼,臣妹先扶您回宫休息片刻,待会儿还有许多事要做呢。这里就交给十三哥和礼部的官员按典制来安排吧。”
雍正嗯了一声,借着玉穗儿的话正好有个台阶下,可以避免允禵再起争执。
玉穗儿扶着雍正离殿而去,从允禵身边经过时,幽怨的看了他一眼,允禵却面无表情,她只得低头不语。
走到门口,雍正一眼瞥见一身素服的洛灵,脚步一顿。洛灵见他忧伤过度,憔悴不堪,紧皱着双眉望了他一眼,便低下头去。雍正叹了口气,扶着玉穗儿继续走。
雍正走远了,灵堂中的众人才都松了口气。皇后等人纷纷站起身来,只剩太后生前宫里的宫女、太监还跪在灵堂一角。
皇后向允祥吩咐了几句,也带着众妃嫔走了。允禩和允禟向允禵走过去,允禩不无责怪的说:“你太鲁莽了。”允禵仍是冷着脸。
允禟叹息一声,“真不知道玉儿的心是什么做的。”他想起目睹太后惨死那一幕,心中犹自惊悸,但玉穗儿竟能面色如常的和雍正说话,她的承受力确实非常人可比。他见允禵怀疑的看着自己,忙推诿道:“你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刚才那气氛你也看到了。”三人沉默半晌无语。
允禩见洛灵和八福晋站在殿外等他,忙快步走过去。允禟也在众女眷中寻找自己家人。十四福晋和绾绾看到允禵,向他走过来。
“我的爷,可见到您了。”十四福晋泪水潸然而下,绾绾和两个侧福晋也跟着垂泪。几个女人和孩子围着他依依不舍,允禵见到她们也是格外感慨,恍如隔世。
玉穗儿扶着雍正往养心殿的方向去,苏培盛紧紧的跟着,但也不敢靠得太近。雍正沉吟片刻,才向玉穗儿道:“朕想一个人走走,你先回宁寿宫去看着十四弟,别让他再闹。皇额娘尸骨未寒,朕不想因他而惊扰逝者。”
玉穗儿秀眉微蹙,似是为难,幽幽道:“我劝不动他。他根本不听我的。”雍正看了她一眼,见她面容憔悴,眼圈青乌,像是忧心过度,叹了口气。
“你去吧,去试试。叫朕最头痛的不是别人,恰恰是朕的亲弟弟,真是莫大的讽刺。”雍正捏紧了拳头。玉穗儿怕他恼怒,忙道:“生老病死非人力可挽,您也宽宽心,自个儿身子要紧。”
雍正嗯了一声,想起一件事来,“昨儿在宁寿宫……”他欲言又止。玉穗儿沉吟片刻,心想雍正既然看到了她,她又何必扯谎呢,于是垂着眼帘说了一句,“我看见了。”
雍正心中一凛,他没想到玉穗儿能说的这么直接,倒有些意料之外。玉穗儿淡然道:“我跟您一样,出生在帝王家,这些年见过的风浪也不算少,您总不会认为我连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不知道吧。我知道,您心里很痛,像被油煎一样。别的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节哀顺变吧。”
雍正百感交集的看着她,心中既酸涩又无奈,微微颔首,他想着要说些什么,面对玉穗儿的先发制人,却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
☆、第一百零六章
?和雍正暂别后,玉穗儿依他的吩咐往宁寿宫去,宫里人来人往依然络绎不绝。早上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