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胤禩发呆的样子,好奇的问:“想什么这么出神?连我来了也当看不见。”胤禩没理她。她只好向丫鬟道:“去给八爷热一碗燕窝粥过来,不要加白果。”
丫鬟去后,八福晋才又对胤禩道:“自额娘去后,你身子一直不好,病了快半年。这时不好好保养,万一作下病根子,叫我怎么办。”她见胤禩身上披的氅衣似要滑下去,走到胤禩身后,轻轻替他把氅衣披好。
“我的爷,你倒是说句话呀,哑巴了?”八福晋望着沉默的丈夫,心里总不是滋味。胤禩这才看了她一眼,“我真羡慕你们女人,没这么多烦心事。我连一走了之的自由都没有。”
八福晋诧异的看着他,似乎有点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你想走哪儿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能走哪儿去?难不成你也想跟十五妹一样去科尔沁躲起来?”胤禩仰望着,“就是这话,我走不了也放不下。”
八福晋撇撇嘴,“放不下谁?我告儿你,你甭再跟我出幺蛾子。你想想,额娘死的难道不蹊跷?”八福晋一着急,说话就连着音,胤禩常笑她被陪嫁的嬷嬷教坏了,一着急就蹦出京城老娘们儿的土话。
本来胤禩是笑着听了上半句,结果听了她下半句脸色顿时一变。“你听到什么了?”他急问,额角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八福晋自知失言,忙心虚的掩饰,“我,我什么也没说呀。爷,你别这副样子,怪吓人的。”
“说!”胤禩瞪着她,一改往日的温文尔雅。八福晋自幼被安亲王府宠惯着长大,嫁给胤禩后,胤禩也由着她使性子。
都说他惧内,可是八福晋心里明镜儿似的,那是胤禩平日里让着她,不愿和她一般见识,八爷真要怒了,她是一点辙也没有。此时,她话已出口,如覆水难收,再掩饰只怕惹恼了胤禩,她又怕他听了真相气坏了,一时间竟有些踌躇不定。
胤禩定定的望着她,温和却掷地有声的说:“若是其他的事,你想说或不说,我都不为难你。毓雯,今儿这事,你别想咽回去。”
八福晋听他叫她的名字,心知自己如果不说,夫妻的情分也就到头了,于是硬着头皮道:“我进宫去看姑姑。遇到原来额娘宫里的霁月,她现在伺候姑姑。”胤禩嗯了一声。
八福晋继续道:“霁月说,额娘宫里的遗物皇阿玛一件也没让留,全都烧了。额娘得的又不是天花那样会传染的病,何至于一件遗物也不给留。这事儿我有点疑心,后来听霁月说额娘殡天前两天曾求见皇阿玛一面,皇阿玛没准,还派人送了一把鹅毛扇子给她。爷,你说,皇阿玛这是什么意思,他不见也就不见了,大冬天的给个病人送扇子。”
胤禩当然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心中深深的悲哀。他心绪凄迷的看了八福晋一眼,哽咽道:“是我连累了额娘……”
八福晋见他脸色不好,也不知怎么安慰他,只得道:“你又何必把这事都归咎到自己头上,圣心难测,也不是一朝一夕了。”胤禩想起自己苦命的额娘,神伤不已,又轻轻咳嗽了一阵,八福晋忙抚着他的背,让他顺顺气。
胤禩深深的叹息一声,丫鬟端了燕窝粥来,八福晋接过来摆到胤禩面前,“你先吃了。不然,下面的话我不告诉你。”胤禩接过去,只勉强吃了半碗,就把碗一推。
八福晋没奈何,只得道:“这事儿我原也不想告诉你,都已经过去两三年了,徒增伤感。我提到额娘入殓为什么那样仓促,都不给我们看一眼遗容,霁月只是哭,被我逼的急了才说,额娘殡天那天早上,是她第一个进暖阁,药碗的碎碴撒了一地,被子上地上都是血,血都流干了。”
饶她平日里是个最没心没肺的人,说到这里也泪如雨下。“别说了!”胤禩哑着嗓子低吼一声。八福晋低声饮泣,瞧了丈夫一眼,见他木然的坐在那里,双眉紧锁,怔忡不语,心里着实担心,怕他闷出病来。
“你在汤泉小住几日也好,我不烦你,即刻我还得回府去。年关将近,田庄和封地的地租要收了,府里一大摊子事儿。额娘这事儿咱们就算知道,也只能装聋作哑。除了你,我没对任何人透露一个字。你最好也忘了。”八福晋临走时依依的看了胤禩一眼。
暮色里,胤禩望着雪中她远去的身影,终于闭目留下两行清泪。
他独对寒灯坐了一夜,脑海里一块块碎片一般的回忆拼接,良妃在他的记忆中,始终是那么隐忍。因良妃那时尚在辛者库服役,他一出生便被嬷嬷抱走,不得与生母见面。四五岁时康熙下令让惠妃抚养他,和良妃更没有机会见面。
从他有记忆开始,好多次看到良妃偷偷躲在惠妃宫门外看他玩耍,却不敢上前抱抱自己的儿子。有时也大着胆子向胤禩招手,拿糕点给他吃,往往才吃了一半就被惠妃宫里的嬷嬷看到,被嬷嬷斥责后,不得不哭着掩面而去。
尽管后来封了妃,良妃见了康熙仍然是战战兢兢,连话也不敢多说。宫里比她地位低的嫔妃多得是,可谁也没把她放在眼里。尤其是康熙那句“辛者库贱妇”,深深伤了良妃的心。
他忘不了,就在良妃去世前一个月,还对他说:“别怪你皇阿玛,他对咱们母子有恩。”谁知道,谁能想到,这个康熙所说的辛者库贱妇其实太宗皇帝皇太极的亲外孙女、固伦公主马喀塔和察哈尔部亲王阿布鼐的女儿,只因阿布鼐获罪入贱籍,原本是康熙表妹的良妃便成了地位最最卑贱的宫女。胤禩想到这里,心痛难言。
天色渐渐亮了,孤灯早已湮灭,只剩青烟一缕。他走到门口,望着喷薄而出的旭日,雪后初晴的天空格外冷清,清晨的寒风袭来,冷的他一哆嗦。站定了,向着远方深深的出了一口气。
康熙的行营里,隆科多正和九爷、十爷和十四爷一处烤火。胤禩府中的管家秦福策马而来,要见隆科多。隆科多忙起身去迎他。十阿哥奇道:“是不是八哥出了什么事?怎么这样急?”胤禵望了一眼,“我去看看。”
他走到那两人身后,见隆科多从秦福手里接过一个蓝布包裹的物件,随口问,“这是什么呀?”秦福见他打了个千,道:“是八爷命小人送来呈给皇上的两只海东青。”
胤禵低头看了一眼,听到箱子里传来扑棱声,不禁笑道:“放在箱子里难道不怕憋死了?”秦福道:“箱子上有气孔呢,天儿太冷,爷说怕把鹰给冻死了。”胤禵点了点头,转身而去。隆科多又和秦福低语几句。
当晚,行营的灯烛渐渐熄灭之后,隆科多披着灰鼠皮褂子正要睡下,听到帐外有人叫他。他忙起身去一看究竟。雍亲王府的一个亲兵拿着一封书信前来,隆科多接过信去,那人匆匆走了。
烛光下,隆科多展信来看,却见纸上只画着简单的图形,像片雪花,百思不得其解之余,下意识的看了胤禩命人送来的木箱子一眼。忽然间,他明白了,一股深深的寒意沁入心脾。他缓缓吹了灯睡下,辗转反侧到半夜,悄悄走到帐外铲了一堆雪带回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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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第二日,康熙一行人行至热河。康熙早起更衣之后,下令众人一早便去木兰围场打猎。隆科多提着胤禩送来的海东青,准备呈给康熙,在大帐外遇到请安出来的胤禵和胤禟。
胤禵道:“皇上用早膳呢,你不便进去,我替你送进去好了。”隆科多嗯了一声,胤禵从他手里接过箱子,掂了掂,却只听到闷闷的咚咚声,他抬眼看了隆科多一眼,有些诧异。
隆科多道:“一早我还看过,冻的都快不利索了,喂了点东西,又缓过来。这会儿,十四爷赶快送给皇上去,要是出了岔子,八爷要怪罪。”他干笑一声,胤禵点了点头。
康熙正用早膳,胤禵进去后,说胤禩送来两只海东青给康熙。康熙瞥了一眼,“放那儿吧,待会儿带出去看看。”胤禵放下箱子后,心里始终觉得不妥。
他微一犹疑,康熙道:“围场的闲杂人等都遣散了吗?”胤禵道:“隆科多和鄂伦岱已经派人去遣散了。周围都布了岗,围场里也只固山额真以上的统领可以自由进出。”康熙点点头,“你去吩咐他们开猎吧。”胤禵领命而去。
号角声响起,行营整军待发。康熙和伴驾的诸皇子、亲贵一行人皆着戎装,威风凛凛的走在队伍前头。到了猎场,骑手们围成一圈,以康熙马首是瞻。康熙挥鞭指着前方,“难得今天天气好,你们都去一展身手,谁猎的多,朕赐他黄马褂。”八旗的兵士们纷纷策马远去,转眼间如千军万马过境。
胤禵刚要打马而去,瞥见太监拎着胤禩送来的那个装海东青的箱子,便策马走到康熙身边。他从马上跳下来,向康熙道:“八哥说这两只海东青是托人从盛京找来的,难得的是羽毛纯白,没一点杂毛。”康熙点点头,命人将箱子打开。谁知,令人意想不到的结果出现了,前一日还活蹦乱跳的两只海东青竟像是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在场的人个个目瞪口呆,胤禵更是大惊失色。转脸去看康熙,见康熙脸色铁青,伸手半举在空中,急促的喘着气,胤禵忙大叫梁九功。
梁九功本在人后张望,听到胤禵叫他,忙从人群中钻出来,看到康熙脸色都变了,抢步上前扶住他。康熙怒不可遏,一时竟背过气去。众人顿时乱作一团,手忙脚乱的将康熙抬回帐殿。
在康熙的帐殿里,梁九功服侍康熙喝了口参汤,康熙这才缓过气来,见诸皇子跪了一地,“朕想不到胤禩竟阴狠至此,他是嫌朕活的太长了,挡了他的道。那时他和张明德勾结,妄图谋杀胤礽,朕忍了,想不到终是养虎为患。他能对兄弟动杀机,就能对朕动杀机。”
皇子们纷纷低头不敢言,胤禵刚想要说话,但记起那时在养心殿,自己一时心急口快为胤禩辩解几句,惹得康熙大怒,当场就要拔刀杀自己,不由得他心有余悸,今日凶险尤甚那时,说错一句必是万劫不复。
果然,康熙又道:“胤禩这逆子巧言令色、结党营私,一向善于收买人心,你们这些人里有不少就经常跟他勾结。胤禩今日拿死鹰讽喻朕垂垂老矣,实是丧心病狂、有悖人伦,你们谁敢再替他说话,和他一并处置。胤禩不念父子之情,朕也当没生过这个儿子。”胤禵和胤禛等人听了这话,均深深叹息。
康熙见皇子们虽不敢言语,却未见得心服,愠怒稍减,悲哀顿生。他颓然道:“朕一向倡导父慈子孝,家和万事兴,如今看来竟是朕痴心妄想。你们一个个如狼似虎,觊觎大位,巴不得朕早早死了,好遂了你们心愿。胤禩狼子野心,早就昭然若揭,偏有一群党羽摇尾附势,朕若再不严办,只怕乾清宫兵戎相见、兄弟阋墙的日子就不远了。”
他越说越伤心,眼前的儿子个个叫他讨厌,此时,他有点想念远嫁的女儿们了,想起了最疼爱的幼女玉穗儿,竟强忍不住,落下泪来。思及往事,康熙伤心不已,对众人挥了挥手,众人这才如释重负的离去。
胤禟等人出了帐殿才敢吐了口气。十阿哥胤誐捂着心口道:“我的妈,可吓死我了。皇阿玛这次怕是要杀人了。”
胤禟焦急的看了胤禵一眼,“谁能想到竟出了这等事,可怎么办才好?八哥这是得罪了哪路尊神啊?”胤禵也是心乱如麻,强自镇定道:“你问我,我问谁,早上还好好的,谁知道一会儿功夫鹰竟死了。我看不是天灾,是人祸。”
胤禟沉思片刻,“即刻派人回京把此事通报给八哥,不然皇阿玛真要下旨杀他,可就完蛋了。不行,我得亲自回京一趟,我现在谁也信不过。”他快步向前。胤禵忙拉住他,“你不要命了?没有皇阿玛的旨意,谁敢擅自离开行营,何况是在这节骨眼上。”
胤禟瞪了他一眼,喊道:“那你说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八哥被人陷害?”胤禵怒道:“你跟我喊什么,一时间我哪里想得出办法。”胤誐怕他俩起了争执,忙拉开,劝道:“行了,别争了,快回营去想辙吧。不是吵架的时候。”胤禟和胤禵这才悻悻而去。
在胤禟的大帐里,胤禵负手而立,胤禟则来回踱着步,胤誐两眼望天,三人各怀心事,竟是谁也没有说话。胤禟自语道:“我们都不能擅自离营,派谁去?鄂伦岱、揆叙?出了这样杀头的大事,这些人避之唯恐不及,谁会真替八哥操心。”他扼腕之余,也开始替自己后怕。
胤禵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思来想去,也只能出个下策了。”胤禟听了这话,忙道:“你快说。”胤禵道:“十六弟这些日子不是有点咳嗽么,咱们不妨给他下点猛药,这样九哥就可以有借口护送他回京了。”胤誐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你想把老十六给咔嚓了?”他做了个杀人的动作。
胤禵白了他一眼,“咔嚓他干吗。我是说,想法儿让他的病加重,不是要他的命,就是拖延几天,好让九哥有理由回京。早说了这是下策,小人都叫我做了,事成与否,我不担这责任。”
胤禟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