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来看,云雀和惠小姐也并不是完全将云雀恭弥放养在外的。至少他生长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回到宅邸之后,我开始动手做午餐。第一次接触和食还是一百多年前的事,那个时候茜拉夫人刚怀上第二胎不久,竟然叫来了作为彭格列家族高层的朝利雨月先生,让他帮忙做一桌和食。朝利先生是个温吞的男人,不仅欣然答应,还在我打下手的时候耐心地教我做和食。
那是段难忘的日子,只可惜记忆里的这些人终于老去,又一个个离开了。
独留我一个人,慢慢体会当年茜拉夫人的那句“回忆可真是个糟糕的东西”。
3、壹 。。。
听原先那位厨师藤田先生说,云雀恭弥的口味比较淡。
藤田先生本来就是个朴实的人,领着一份高额薪水,一直以来都尽职尽责地给云雀恭弥搭配美味的营养餐,也因此让他有了不错的饮食习惯。这一点让我比较欣慰,因为良好的饮食习惯是健康身体的基础。
而收拾碗筷的时候,我不出意料地发现他把饭菜都吃光了。一开始我的日本料理确实做得难以入口,但一百年下来,原先生疏的技术也变得纯熟,估计还是能令他满意的。
收拾妥当以后,见云雀恭弥正坐在长廊里看书,我就现在屋中逛了一圈。书房里的书籍多数是格斗图书,书架的最下方还整齐地码着一排录像带,我抽出来看了看,上头贴着的标签也离不了实用格斗一类的字眼。除了这些,就只剩下一些必要的工具书。
种类太少了。
我起身回到长廊,经过他的房间,瞥了眼敞开的大门。屋子里不缺常用的电器,可没有电脑。也就是说,除了电视节目,很少跟其他人打交道的云雀恭弥应该没办法通过其他途径获知外面的信息。
这样实在危险,长此以往,只会让他变成井底之蛙。早在百余年前,作为意大利秘密情报局首席的阿诺德先生就清楚各方情报的重要性。我与阿诺德先生的工作接触不多,但也耳濡目染。后来阿诺德先生逝世,互联网的出现让我有点恐慌。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不及时掌握外部信息,迟早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况。
我摇摇头,决定做点改变。
来到云雀恭弥身边,我微微弯腰:“云雀先生,我想出门一趟,买点东西回来。”
“嗯。”他翻一页书,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
于是我再次出了门,到书店挑选了不少杂志、报纸和粗浅的财经类书籍,又买了几本国学经典和有趣的国内外小说。途经电脑商城,我停下来,订购了两台配置较好的电脑。
“那个,小姐?”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销售员忽然叫住了我,“您的箱子,需不需要留在这里,到时候跟电脑一起送过去呢?很沉吧……”
“哦,这个吗?”我回头看了眼手里装满了书的拖箱,对她摇头笑笑,“不用了,谢谢。”
回到宅邸时已是下午四点半,我放下拖箱就动手准备晚餐。把晚饭给云雀恭弥送过去之后,我自己也稍微吃了点东西。由于时差的关系,我中午没有进食,到了晚上才终于饿了,克制了一会儿才忍着没吃撑。
晚饭过后泡了个热水澡,我花了些时间将买回来的书和杂志分门别类摆上书房的书架,拿上一本散文集回了房间。
云雀恭弥在厅里看新闻,像是没有察觉我的动静。
为了调整时差,大约到了十点,我就铺好床睡下了。夜半听到他回房间的声响,我翻身扫了眼床头小钟上的时间,是凌晨一点。
他中午也没有午睡,看样子作息是不太合理的。才七岁的年纪,长期这么下去,恐怕将来的身高都达不到日本男性的平均值。
我又忍不住叹气,合上眼睡了。
夜间气温降得快,我才睡过去没多久,就被湿漉漉的凉意冻醒。拉了一旁叠好的衣服盖在薄被上,我想了想,还是起身去看了眼云雀恭弥。
他呼吸均匀,睡得很浅。多半是嫌热,也没把被子盖上。我蹲下来,展开了被子替他盖好,就回了卧室继续睡。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去外头溜达了一圈,回到宅邸又打扫了庭院,到了八点才见云雀恭弥起来。睡七个小时,对成人来说是够了,对他一个七岁的孩子却远远不够。希望以后能调整过来吧。
我这么想着,收了扫帚准备去做早餐,抬起头就看到他站在长廊里远远看着我。
那眼神不怎么友善,不知道是在想什么。直到我把早餐端到他面前,他板着一张小脸审视我一眼,突兀地开口:“我听不到你的脚步声。”
我顿时恍悟。他大概是惊讶昨晚我给他盖被子,他却丝毫没有察觉。想想也对,像他这么警惕又自尊心强的孩子,肯定会因为这种情况而有所戒备。
“是人都会有脚步声,云雀先生。”我笑笑,“只不过我的脚步声比较轻。”
他皱了皱眉头,那双漂亮的凤眼一眨不眨,倒像是在认真琢磨我的话,只是语气依然不冷不热,倒很像我印象中的阿诺德先生:“多轻?”
多轻?
刚好看到窗棂前的那盆石竹,我就随口回答:“大概就像一片花瓣落地那么轻吧。”
他挑眉,没再说什么,开始享用他的早餐。
这个问题倒让我想起了一个世纪以前的事。我在孤儿院长大,最开始也和普通人没有区别,很多能力还是在成为阿诺德先生家的管家以后才学会的——就比如这种轻得让人没法察觉的脚步。
阿诺德先生退休前,一向非常忙碌。他回家的时间很少,鲜有的休息时间也基本都花在读书和睡眠上,甚至顾不上当时还只有一岁的奥罗拉小姐。我到书房给他送茶,常常吵醒他。每回惊扰了阿诺德先生,我都容易惊慌失措,乱了手脚,惹得他更加不快。换了茜拉夫人,却可以不惊醒阿诺德先生就把茶顺利送上书桌。我向茜拉夫人讨教,才知道是我的脚步声太响,即便地面铺着羊毛毯、而我也已经小心翼翼到听不见自己的脚步。
碰上这么敏锐的雇主,我不得不学着锻炼自己,久而久之便能不再惊扰阿诺德先生。
云雀家像阿诺德先生这么敏锐的人也不少,云雀恭弥当然不是第一个。而且跟他的母亲云雀和惠小姐比起来,他的资质倒是显得逊色了些。
我瞧了瞧他尚且稚嫩的脸,总觉得他眉眼和阿诺德先生非常像,说不定今后还是会有出人意料的发展。但愿不要像他中国的那个表舅,也是一副跟阿诺德先生相近的长相,最后却背上了麻烦的诅咒,一辈子都拖着一副累赘的婴儿躯体。
时间还长着呢。
4、贰 。。。
云雀恭弥不去学校念书,我需要做的事也并不多。
他不喜欢我在宅子里走动,打扫的工作就只能清晨他起床之前做。不过这孩子对我制造的任何响动都很敏感,因此醒来的时间也一天比一天早,有时我刚穿戴好走进院子准备给金鱼撒些饵料,他就突然拉开门去洗漱了。
到底还是个孩子,稍微有点长进就迫不及待要展示出来。
但这也的确造成了我的不便:夜里露重,我半夜醒来时总想去看看他有没有盖被子,不能因为年轻而糟蹋身体。可他已经能察觉到我的脚步声,我这样起身想要不惊醒他是件难事。
好在他被吵醒两次以后便记住了保暖,刚好免掉我深夜起床的麻烦。
只是等两个星期过去,当我早晨还躺在床上就听见云雀恭弥起床的动静时,难免想起了百余年前的那个清晨。当时我像往常一样早起准备早餐,结果在走进厨房后看到了站在厨房里的阿诺德先生,吓得差点打翻了一桶牛奶。因为工作的特殊性,阿诺德先生退休前的作息通常并不规律,也不是头一回比我起得早,却是第一次出现在厨房。
他依旧穿着一身竖领的灰色风衣,一手插在衣兜里,一手握着一瓶红茶茶叶。我稳住情绪向他打招呼,他仅仅回头瞥我一眼,稍稍颔首,忽然问我:“记得西蒙家族的首领吗?”
我那时愣了愣,如实回答他记得。阿诺德先生的人脉圈十分复杂,但又喜欢独来独往,好像从来不和什么人特别交好。我不能记住全部同他打过交道的人,只对其中几个特别的有印象,比如彭格列家族的几位高层,还比如西蒙家族的首领。
西蒙先生出身普通,早年白手起家,比起黑手党家族首领,看上去倒更像个实业家。他是个和善可亲的人,和彭格列先生一样健谈,却显得更加平易近人。或许是因为与阿诺德先生是旧识,他离开意大利以前造访阿诺德先生的次数是最多的。阿诺德先生手上那盒茶叶也是我当初特地为西蒙先生准备的,因为他第一次来喝下午茶时就认真地告诉我:“我很喜欢红茶,奥莉。所以请替我多准备一些吧,我会常来拜访。”
他微笑着说这番话,也确实信守承诺。
而阿诺德先生在得到我的回答以后,将那盒茶叶放回了窗台。他转身离开,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吩咐我:“把那些红茶的茶叶扔掉。”
那天晚上九点,西蒙先生的死讯便由我转达给了茜拉夫人。
后来过了二十多个年头,我随阿诺德先生和茜拉夫人迁居瑞士,已接任彭格列家族门外顾问首领之位的奥罗拉小姐偶尔会来探望。有一次她临走时突然叫住我:“奥莉,你记得戴蒙斯佩多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就递给我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人是彭格列家族雾守戴蒙斯佩多先生,他的模样就和我第一次见到的一样,年轻而英俊。但照片很新,应该是近期拍的。我明白了奥罗拉小姐的意思——斯佩多先生没有变老。哪怕就连阿诺德先生也已经要颐养天年,斯佩多先生都依然年轻。他和我一样。
“真希望每个不老的人都能像你。”奥罗拉小姐告诉我,“他很快就会为他做过的事付出代价了。”
她嘴边带笑,那双像极了阿诺德先生的眼睛里却藏着别的情绪。
在那之后不久,我听说了斯佩多先生逝世的消息。同时传来的,还有奥罗拉小姐的死讯。
从那时起我就开始习惯,一旦云雀家的人忽然提起某位故人,那就意味着我们将与那位故人永别了。他们从不提已故的人,因为他们从不被过去牵绊。
云雀恭弥现在还没有人脉圈可言。或许将来的某一天,我也会从他的口中听到某位阔别已久的故人的名字吧。真是难以描述这种感觉。
我想得出神,倒是在长廊睡着了。
白天无所事事,午餐时间过后我就喜欢在长廊里歇凉看书,等一个小时过去再午睡。就这么在长廊睡着不太好,我醒过来以后拾掇拾掇回了房换衣服,再带着书去书房。
书架上除了格斗相关的书籍,其他的书依旧码得整整齐齐,没有翻动的痕迹。
我翻看了云雀恭弥搁在一旁的国小课本,他的自学笔记做得很零散,似乎对这些浅显的内容兴致缺缺,但作业完成得很好,还练了字。他的毛笔字还算有些气势,只可惜形态糟糕。
我拿来一张纸条,写下一张“云雀”,系在风铃上,挂在了长廊里。
晚饭后他洗完澡出来,穿过长廊时注意到那个风铃,停下脚步盯着它瞧了很久。我以为他会把它扯下来,可他还是沉住了气,没有对它下手。
我如常早睡,回房间的时候看到他房里还亮着灯。他没有像平时一样在客厅看新闻,也不知道是待在卧室里做什么,很晚才熄灯。第二天他没有强迫自己太早起床,反而少见地赖床了。
十点多我才听见他起床的声音,于是做好了早餐,趁着他去洗漱的时候来到他的房间,想要稍微打扫一下,没想到恰好看到他桌上摆着的那副字。
“唯我独尊”,白纸黑字,虽说还缺了点手劲,但不可否认,非常漂亮。
跟他昨天下午的字差别不小,应该是练了几乎整个晚上。
我出门采购,顺道买了一块横匾,打算替他把那副字挂到房门口。回去的路上遇到了隔壁藤田家的孩子,他手里抓着一只小鲤鱼旗,蹦蹦跳跳地冲我跑过来:“伊藤姐姐!”
“好漂亮的鲤鱼旗。”我摸摸他的脑袋,对他笑笑,拿了些糖果给他。
云雀恭弥在日本长大,但多半是没过过男孩节的。传统有沿袭的必要,我还是该稍作准备。
男孩节快到了。我记性不如从前,居然差点忘了这回事。
牵着藤田优的手回家,刚走过一个街道的拐角,我就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那个人影:是个已经找不到多少黑发的老人,一身咖啡色的西装,正在云雀家门前看着那块名牌,听到脚步声才背着手朝我们这边望过来。
他对我露出和蔼的微笑,点了点头:“好久不见,奥莉艾拉小姐。”
我带着藤田优停下脚步,对他微微鞠躬。我年长于他,但他毕竟是彭格列家族第九代首领,礼节还是需要遵守的。
“久违了,蒂莫泰奥先生。”
奥莉艾拉。这个名字,我也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了。
5、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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