叉着腰大笑,但事实上一举一动都很克制,隐隐有一份优雅和自制在里头。
黑衣少女似乎越看越觉得对头,这男子却完全不知道她的想法,自顾自地赌着钱,心里偷偷地发笑,他这德性应该吓住人家小姑娘家了吧。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黑衣少女就是不肯离开。末了,快到午时,这男子肚子饿了,只好停下手里的动作,对那几个赌客说,歇了,歇了,不赌了。
几个赌客输得眼红,不服道,不行,再来一把。
“再来也是输啊!”男子有些不屑。
赌场上最容易起事端,这不,输得眼红的赌客就想上前教训这个看起来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谁料,他们挽起袖子露出健壮的胳膊,正要吓唬这个邋遢鬼,一旁的少女几步上前,挡住他们,说:“你们要做甚么?”眉一挑,眼睛一斜,气势凌人。
几个赌客被唬住了,呆在原地,就听后面的向导解释说,这姑娘是个混江湖的,别看长得好看,其实杀人无数,小心别惹她生气。
几个赌客将信将疑地撤回去,那男子好像没事儿似的,也挽起袖子,大大咧咧地叫道:“哎哟,今天手气真好,又赢了大把的酒钱。”
他说的是暹罗话,黑衣少女听不懂,但一见他那副得意洋洋的神情,就大致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这男子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赌桌,继续朝西面走去,几个转角,就不见了影子。黑衣少女跟在后头,见他又溜走,抬头看了看连成一片的屋檐,稍一思索,便抓住墙边的一根藤蔓,一个借力,跃了上去。
男子跑得飞快,回头看了看,没有人影,这才停下来,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自语道,该来的总要来啊,唉!再让他逍遥几天吧!
他在小巷子里钻来钻去,最后钻到一家店铺门前,掏出赢来的钱,买了一大包饼子。他大概是熟客,那店家指了指东面,问了几句话,男子点头答了,就见店家又装了满满一袋饼子给他。
男子拎着两袋饼慢悠悠地晃到东边大街上,贴着墙角走,看起来很不起眼,最后到了那座庙前,他转到后门那里,敲了敲门,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僧人打开门,叽里咕噜地对他说了几句。
然后,男子递了一袋饼给那僧人,一屁股坐在地上,那僧人拿着饼进了屋,不多时,就领了几个小孩出来,小孩们见到那男子,都高高兴兴地围住他,他也将手里另一个袋子打开,取出饼,一块块地分给大家。
小孩子最容易哄了,况且是这些贫苦的孤儿。一个个都抓着饼,大口大口地啃起来。
男子舒舒服服地躺在石阶上,眼睛眯起,听着身边小孩子们啃饼时发出的声音,自己也往嘴里送了块饼,慢吞吞地嚼着。
那些小孩大概知道他的习惯,也不打搅他,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等饼吃完,他们也说得差不多了。那男子咽下最后一口饼,就起身,从怀里掏出些钱,是一块块铜币,分给小孩子们。
大家拿着铜币,挨个儿地亲了男子一口,这是他们的惯例。男子用暹罗语在他们耳边说了些什么,大家便随僧人高高兴兴地进了后门。于是,就剩下那男子坐在石阶上,孤零零的,倒有些让人不忍。
男子掏了掏耳朵,对着一颗大树叫道:“别躲了,我看见你了!”
那大树上跳下来一个黑衣少女,被发现了,但她一点儿也不尴尬,好奇地看了他一会儿说:“你经常救济这些孩子吗?”
男子望望天,说:“干嘛告诉你?”
黑衣少女笑了笑回道:“别不好意思麽,做好事有什么丢脸的。不过,真没想到你还是老样子,跟传闻中一样。”
“什么传闻?”男子望着她。
“就是你在青纣的时候经常锄强扶弱的传闻。”少女说,“那时你是个皇子,有能力,现在虽然过得不怎么样,但还是一腔热血,古道热肠。我说的没错吧?”
少女朝他眨了眨眼,淡淡地笑着,似乎很满意自己亲眼见到的一切,这样,她愈发肯定,这男子就是青纣国失踪已久的八皇子,景煜非,传说中的那个白马将军。
“你小小年纪,就学会说浑话了啊?”这男子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谁是皇子啊?你倒是弄一个出来给我看看。别在这里瞎忙活了,赶紧回家去吧!”
“什么啊?”黑衣少女瞪了他一眼,说:“别不承认了,我知道是你!”
“哎呀!”这男子嚷道:“说你看错了,你还不信!”
“当然不信,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要不,你把胡子剃干净,让我看看!”
“你敢动我宝贝胡子,我跟你拼命,别以为你是姑娘家我就不敢动你!”
“胡子剃了还会再长的,再说,你要不是怕别人认出你来,怎么可能会留这种胡子,又难看又不干净。”
“谁说难看了?你,你这是存心来气我的,是吧?”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再说,”黑衣少女认认真真地盯着他,“你生气了麽,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啊,莫非你心虚了,不敢让我瞧一瞧你的真面目,所以就故意毁坏自己的形象?”
“你,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这是在打发你离开,不是有意诋毁自己。”
“你敢说我傻?”黑衣少女不乐意了,“我来找你,是有要事相商……”
“得了,得了,能有什么要事,我现在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帮不上忙!”
“唉,你听我说完嘛。”黑衣少女说,“跟我回青纣一趟吧,现在青纣边关形势紧迫得很,需要有人主持大局,目前只有你,才能担此大任!”
男子扑哧一声笑了,笑得弯下腰,好一会儿,才扶着腰坐回台阶上,说:“小姑娘啊,你觉得我一个混迹市井的,能去朝堂上主持大局吗?你也是个明眼人,难道就看不出来,一个人的深浅?”
黑衣少女微微皱起眉,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将那物事在男子眼前晃了一晃,说:“你深浅多少,我确实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现在必须,跟我回青纣国。”
男子见到她手上的物事,一时有些愣住了。黑衣少女见他直直地盯着她手里的碧雪含芳簪,知道有戏,便笑道:“怎么样啊,睹物思人了吧,回青纣是你的责任,更是你的亲人对你的期望,你不应该辜负他们……”
“等一等!”这男子打断黑衣少女,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忽然说:“要不这样,我在这里过得很好,你非要带我去什么青纣国,做什么大事,既然你执意如此,不如我们就打个商量,好不好?”
“嗯,你说说看!”
“你先借点钱给我花花,然后立下字约,给我当媳妇,以后,我就听你的……”
话未说话,就见黑衣少女打了个手势,让他住嘴。她仔细盯着他瞧了又瞧,暗道,明明应该是个风华正茂的皇子,为何要装扮成这幅德性呢?她好奇心又上来了,但面上却冷淡轻松,问:“你不是应该不在乎这些的麽?为何会提出这般要求?还是说,你有什么诡计?”
男子无语,望天,回道:“你不懂什么叫刁难别人啊?”
☆、第三十一章 暹罗小城二
“如何称呼你?”
“随便吧!”
“怎么能随便?”
“是随便啊,这里有人叫我臭小子,有人叫我浑小子,还有人叫我浪子……”
回去的路上,男子和黑衣少女一前一后,黑衣少女在后面紧紧跟着,男子双手放在脑后,大摇大摆地走着。
“我叫任天凝,你可以直接称呼我姓名。”黑衣少女冷声说道,“你呢,我就叫你八殿下吧?”
“别,别,我的小姑奶奶,你爱叫什么叫什么,就是别用殿下之类的字眼。”男子急了,连连摆手。
“可是,很符合你的身份啊,为什么不能这么叫!”黑衣少女在后面嘀咕。
没错,这黑衣少女就是慰雪山庄的任天凝,那天晚上,宫里有人传话给她,让她即刻启程到暹罗接八皇子回京,她快马加鞭赶了大半个月,才赶到暹罗东北边境上的一座小城里。据那传话的人说,景煜非就在这小城附近转悠,她便找了个向导,给她带路。
过了午时,日头有些毒,街上被晒得有些燥热,这男子就打算去河边凉快一下,任天凝也不时地用手扇风,跟着他到了河边。
河边的码头一直延伸到水里,一些少女穿着薄纱,站在水中用盆子舀水。
这男子摸着下巴,看了看那些少女露在外面的胳膊和大腿,又看了看包在黑色衣裙中的任天凝,说:“那什么,任姑娘是吧?你穿得有点多啊,包成这样不热麽,不如也学她们,少穿点,凉快凉快?”
这话说得有些流氓,任天凝却不生气,淡定地回道:“我内力属寒性,不怕热。”
男子古怪地瞧了她一眼,转脸看那河中的景色,说:“唉,世道变了!”
任天凝跟在后面接了一句:“是麽,女子习武,由来已久。”
男子向她竖了竖大拇指。
坐在河边的树荫底下发了会儿呆,任天凝就觉得有些无聊,那疑似景煜非的男子脱了衣袍,跳进水里游泳去了,她一个人守在岸边,偶尔有路人操着暹罗话前来搭讪,都被她直接无视了。那向导在岸边找到了她,就问,人是否已经找到,还需不需要他帮忙之类的。任天凝想了想,说不用,就打发那向导走了。
景煜非游到岸边,趴在河岸上说:“你让他走干嘛,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要有个人带路的。”
“不是有你吗?”任天凝无所谓地回道。
“喂!什么叫有我,你打算跟着我多久?”
“一直跟着你回青纣!”任天凝毫不含糊,一字一顿地说道。
景煜非又一次无语了,摆手道:“好吧,晚上带你去集市里转转。”
任天凝正疑惑,又听他说:“看你也挺无聊的,让你当我媳妇你又不肯,不如就暂时跟我做个伴吧。”
夜幕降临,水上亮起了点点灯火,景煜非熟门熟路地找了条闲置在岸边的小船,那船家跟他比了比手指,他回头对任天凝说:“五个铜板,够便宜吧?”
任天凝抱臂在一旁看着,点点头,景煜非等了几秒钟,不见她有动静,便瞄了她一眼,说:“付钱吧。”
“……”任天凝掏出钱,付了。
跳上船,船身摇摇晃晃的,任天凝坐在船尾,景煜非撑船。船只直直地朝水上集市行去,远远的,就看到那些聚集在一起的小船挤满了小河的两边,中间留出一条水路,船上人声喧闹,正是做晚饭的时辰,能闻到一阵阵浓郁的鱼香。
景煜非嘴里模模糊糊地哼着“高皇帝在九京,不管亡家破鼎,那知他圣子神孙,反不如飘蓬断梗。十七年忧国如病,呼不应天灵祖灵,调不来亲兵救兵;白练无情,送君王一命。伤心煞煤山私幸,独殉了社稷苍生,独殉了社稷苍生”,一边哼,一边熟练地撑篙,他手劲挺大,一撑,就将小船划出好远。任天凝托着下巴时不时地瞄他一眼,就觉得他个子有些高,身板儿硬实挺拔,在渐渐暗下来的河面上,倒是朦朦胧胧地有几分气概。
“你唱的什么啊?”任天凝忍不住问道,“是戏文吗?”
景煜非站在船头,回过头瞥了她一眼,嘴里继续哼着,也不回答。
隐隐约约听得他在反复唱一段戏词,有板有眼,任天凝觉得有趣,就说:“唱大声点呗,很有味道!”
他停下来,翻了翻白眼说:“你这是夸奖我吗?什么味道?”
“名字叫什么?”
“不告诉你。”
“小气!”
“哎呀,是你没回答我。”
“腔调很像那些台上做戏的戏子,你是不是学过啊?”
“什么叫做戏?”
“就是骗人咯!”
“戏子也是正儿八经的人,怎么就骗人了?”
“唉,跟你讲不通,说说看,你方才唱的是哪一段?”
“桃花扇。”
“没听过。”
“哼哼,你听过戏麽?”
“当然听过了,我外婆过生辰那会儿,特地请了个有名的戏班子去唱了三天三夜,不过,我没什么兴趣,戏文听起来虽然慢悠悠的很动听,可都是些春花秋月、怨天尤人之类的,就跟发牢骚一样。”
景煜非忽然丢下长篙,叉着腰站到任天凝面前,瞪着眼说:“知不知道你很欠揍?”
“怎么了?”任天凝见了他的举动,有些摸不着头脑,傻乎乎地抬起头与他对视,忽然发现他眼里好像在喷火似的,有一丝生气的迹象,她也不甘示弱地回瞪他一眼。
“哼!”他跟个小孩子一样气呼呼地走了,回到船首,继续撑篙,任天凝暗自擦了把冷汗,这个八皇子,真是个怪人!
到了水上集市里,任天凝就望见那些船上载满了各种货物,这时候的客人不多,偶尔有几个在买东西,跟船家讨价还价。任天凝看得有趣,就想站起来,这一站,就晃了晃身子,差点栽倒。
景煜非瞧见了,有些不屑地说:“你晕啊?是不是坐不惯?”
任天凝稳住身子,不冷不淡地回道:“还行吧,可能是坐久了。”
景煜非摇摇头,将船划到一处空的水面上,问:“你这么晕,吃得下东西麽?”
“吃东西?”任天凝不解,“就在船上吗?”
“当然!”景煜非指了指那些在做饭的船家,说:“味道不错的!跟你方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