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武功不高,自卫却也够了,对方毕竟只是一伙强盗,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厉害的功夫。
他这次却是估算错了,那些手下的确都是些空有力气的草包,领头的汉子却是正经学过武的,一个跃身,竟就到了严三和云焕身前。离得近了,看到云焕那精致非凡的面容,这领头汉子不禁咽了咽口水,嚷道:“小哥儿,随我走罢,不然你们的命可就玩完了。”
严三赶紧拦在云焕身前,怒道:“你们是要闹出人命麽?”
“怎样,你能救得了自己就不错了,还在这里充什么英雄。”领头汉子不屑道,“府衙里都没人敢管,你能管个毛。”
严三一想,确是这理。他们人微命贱,在这山头走丢了,官府怕也不会多管闲事。可他不能丢下云焕一个人走,说什么也不能的。
云焕忽然握了握严三的手,指尖传来一阵凉意,严三一凛。听得云焕清亮悦耳的声音说道:“你们放了他,我跟你们走。”
严三跳了起来,道:“不行!”
“什么不行不行的,”领头汉子边叫嚷边举刀扑了上来,带来一阵劲风,“把这娘们一样的美人留下,你可以去死了。”
云焕用手一扯,严三顺势躲过了那汉子的劲风。然而,一瞬间,那汉子又挥刀砍了过来。
云焕一惊,知道不能善了。边躲边说:“放了他,我自然跟你们走的。”可一想,他知道这领头汉子是怕严三回城后会找人来救他。因此,万万是不会让严三活命了。
不由得一阵沮丧。
躲了几刀,严三摔到了地上,狼狈不堪。云焕也颤颤巍巍地靠在一旁的树上,那汉子的功夫强硬霸道,朴刀挥出的风刮在脸上,生生地疼。
这强盗头子竟是个人物,虽说其貌不扬,甚至有几分丑陋,功夫底子却是好的。
思及严三为陪他祭拜父母而遭到横祸,云焕心里一阵苦涩。不知怎么的,眼前一黑,竟然,缓缓倒下了。倒下的那片刻,只听得严三洪亮的嗓门在叫他:“云哥儿!”
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醒来,在一间陋室里,云焕看了看四周,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一张临窗的桌几。
“严哥!”云焕想起严三,不由叫了一声,然而,无人答他。他摸了摸身上,四处安好。走到门口,却见门从外面被锁死了。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正想回床上歇着,却听到外面隐隐有人在说话。
“怎么样,死了没?”
“没有,被打成那样,还不求饶,还真够硬气。”
“里面的呢?”
“好好的呢,大当家的这回有福了。”
“是啊,那可是个美人……”
渐渐地,声音隐去了。云焕知道他们走远了。他们提到的那个被打的可能是严三吧,云焕安慰自己。
他回不去没关系,严三,可是个有家室的人,回不去,他妻子孩子该有多伤心。想到这里,云焕愈发急躁了。
大约到了晚上,有人送晚膳来了。门被打开,传来一阵喧闹的人声。云焕睁眼,便看到桌上三个小菜一碗白饭,散发着热气。
“慢着,”云焕出声叫住那送饭的汉子,问道,“跟我一起来的那个人呢?”
送饭的汉子拘谨地站在门口,回道:“我,我可不知道,你,你问别人。”说完,又把门落了锁。
云焕叹了口气,愣愣地看着桌上的饭菜,怎么也动不了用餐的念头。
正发着呆,却听见外面呼呼的风声。那风声极细微,云焕却灵敏地感觉到了,像一种灵犀。他来不及细想,便奔到门口,就着门缝,隐约看到灯火。然后是一阵隐隐约约的血腥味。那血腥味极细极淡,在寂静的屋子里,在云焕的耳鼻中,好似被放大了无数倍,十分地清晰。
怎么回事?云焕惊呆了。他隐约觉得,外面的强盗汉子们都被杀了,无一活口。
一眨眼的功夫,竟然都被杀了。
锁被打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格不入。
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
前两次见面的印象就这样轻而易举从记忆深处被勾勒出来。青衫女子,乌发披肩,明媚的大眼睛,眼尾稍稍上吊,勾魂摄魄。纤细秀拔的身姿,在这个强盗们居住的山寨里翻飞腾跃,几个回合,薄如蝉翼的刀刃划过脖颈,从血管里流出的浓稠血液,濡湿了地面。
一个不剩。她回头打开门,只见一双灿若星辰的桃花眼,怔怔地看着她。
“我也是被捉上来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任天凝微微一笑,这笑颜,让那倾城殊色也黯淡了几分。云焕呆了一呆。
“你,见没见到一个中年人,与我一道的。”后来,云焕每每回想起那次失态,总是耿耿于怀。
他紧紧扒着门楣,屏住呼吸,只为了与倚着门柱子、慵懒适意的少女对视。
“哦,见到了,他们把他打伤,扔下山了。”少女回道。
任天凝一想到这男子,就觉得好笑。灯火影影绰绰,他盯着她的眼眸中竟然有一丝不为人知的羞涩。与他一起上山来的中年人受了伤,被强盗们丢到山下了。她举着火把,带着云焕找到他的时候,幸好还存了一口气。任天凝估摸着回城大约还需半个时辰,晚上城门关着,这么吊着一条人命也怪揪心的,看云焕着急的样子,她明白这个人要是出了事,他大概会很难过吧。不知为何,见到那双桃花眼里流露出的焦急和无奈,任天凝竟然觉得有些窒息。
任天凝甩甩头,把莫名其妙的想法都抛出脑海,而后从香囊里掏出一颗凝香丸喂给严三,拍了拍严三的背让他吞下。
“多谢你。”云焕很认真地向她道谢。
“咦?你不是该问我喂的是什么吗?”任天凝疑惑地问他。
“我相信你。”云焕轻声回了一句,大概有些不好意思,回话的声音极低。任天凝掏掏耳朵,凑上去问道,你说什么呢?
云焕别过脸,不理她,将严三背上了马车。
第二天清晨,云焕在前面驾车,任天凝骑上自己的马,跟在他们后面。
进了城,云焕将马车径直驶到成氏医馆门口。这时候,医馆里很冷清,只有配药的小童和在后院磨着药粉的成尚英。
听到前面的声响,成尚英跑了出来,一见云焕和负伤的严三,便心里有数了。
“把他扶进来。”成尚英指挥道,见云焕的乌发上还沾着晨露,便取笑道,干嘛去了,这么一副样子。
成尚英只披着一件乳白色对襟袄背子,有些凉意,他搓搓手,将严三安置到后院的榻上,搭脉。云焕在一旁跟着,任天凝也下了马,随后进来了。
成尚英搭完脉,这才抬头,注意到跟进来的那个戴着纱帽的女子,身形娉婷,仪态风流。他一撇嘴,对云焕道:“幸好服了什么东西,心脉护住了,内伤说重也不重了,断了的肋骨能接,其他的都是外伤。”
云焕立即感激地看了任天凝一眼,透过黑色的透明纱布,他似乎看到任天凝有些俏皮地笑了一下。
安顿好严三,云焕也有些累了,眉眼都透出倦意。这厢,成尚英却趁他不注意拉着他到角落里问,你给严三服了什么保命的药?是那个女子给你的罢?
云焕微笑道,是的,我也没问人家。
成尚英撇了一眼已经走到院子里望天的女子,低声道:“你还不了解人家的底细吧,怎的就这样相信呢。”
云焕一哽,随口应付道:“是她救了我和严三。”至于那些一窝端了的强盗,他想还是不要提及了。他和任天凝走的时候已经放了把火,就算有人发现,也只剩下面目全非的尸体和灰烬。
这厢,成尚英和云焕随意聊了几句。任天凝自觉闲来无事,离林家家主召集的鉴宝会还有几日,她原想回去住客栈的。却见云焕和成尚英作了别,走到她身畔。
云焕同任天凝作揖道:“姑娘,我还不知你的名讳,可否告知在下。今日恩情,他日定当结草衔环相报。”
任天凝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不觉好笑,便懒洋洋地回道:“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顿了一顿,又说:“我姓任,责任的任,名天凝,是湄城人士。”
云焕便也报了自己的名号。随后便见成尚英有些激动地朝他使了个眼色。他虽疑惑,却也没管那么多。
“任姑娘,我要回自己的居处了,你呢,是也住在这梓州城里吗?”
“嗯。对啦,你居住何地?”
云焕犹豫了一刻,有些难以启齿,见任天凝正认真地看着他,便回道:“沁香居。”
沁香居。任天凝默默重复了这个名字一遍,便来了兴致,凑到云焕耳畔悄声说道,云公子,我同你回去吧。
一个清雅的院落,一幢别致的二层小楼。来迎接的小童依旧恭谨。云焕不知抱着怎样的心态带着任天凝回了沁香居,他原该拒绝的,他还没来得及分辨任天凝的意图,便将她带回了自己的居所。
要是她知道了自己是个小倌,不知会怎么反应。云焕只有一个念头,不管任天凝怎么反应,他都会感激她救助自己和严三的恩情。江湖儿女,恩怨分明。任天凝注意到他原本玉树临风的模样中多了些窘迫,心下暗笑,好玩。
云焕让一个小童去收拾一下客房,自己带着任天凝到了花厅。
任天凝扫视了一遍,似有若无地感叹了一句:“云公子,真是个雅人。”
云焕微笑道:“只是些消遣。”
驻足在壁上的一幅兰草图前,笔墨酣畅,意态轻灵,任天凝端详片刻,忽然开口道:“云公子,送一幅兰草图与我罢。”
云焕怔了一怔,原以为她会介意自己的小倌身份,或者,她竟是不知道沁香居的麽?
任天凝隐隐觉得云焕有些介意自己的来访。她其实明白沁香居是怎样一个存在的,可她向来不拘束这些,便也没有不耐。她指着兰草图解释道:“家母喜欢收集名画字帖,这画与以前一个叫兰涯的画师笔风相似呢。家母最喜欢兰涯的工笔画。”
不出意外,云焕脸上的微笑僵住了,他自然知道兰涯是何人。
“嗯,你喜欢,我便去画一幅与你罢。”云焕也不解释,有人竟还记得那昙花一现的丹青名师,兴许可以借此聊以□□呢。
晚膳摆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周围安宁静谧,只有灯火哔哔剥剥地响。任天凝先在客房的浴桶里洗了个澡,换上一件淡青的襦裙,秀发轻挽,袅袅婷婷地走出来。云焕已经落座,背靠一颗梧桐树,手中捏着一根玉笛。两人视线一交集,云焕感到心中有一股酥麻的电流流过。轻慢佳人,暗香浮动,他不由自主地将笛子放在唇边,吹出一段旖旎清亮的曲子。
他垂着眼,又长又密的羽睫像扇子般晃动在暗影里。任天凝在对面落座,只觉那人像在灯火阑珊处,等待了好久好久。
任天凝托着腮,静静地聆听他唇边溢出的天籁之音。不觉有些痴了。
一曲终了,云焕抬眼,正好撞见任天凝注视着他的一双明眸。两人都不觉一怔。
☆、林府
第三章
任天凝暗中掐了自己一把,回过神来,笑道:“云公子,真是雅人。”她用了十分的真诚来说这话。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赞语,云焕依旧云淡风轻地回道:“消遣而已。”
两人相视一笑,好像千言万语都不用说出口,竟有这般的默契。
汤是山药乌鸡汤,煲得香味四溢。任天凝喝了一口,像是不经意地说道:“过两日,梓州林家会有一场鉴宝会,听说到时候会把一件武林至宝当众献给盟主齐乾。”
云焕唔了一声,没接话。
任天凝接着说道:“这样一来,可以安抚不少武林门派的心呢。可不知道那宝贝是不是七情剑谱呢,我也想去夺了来送给兄长的。”
听到此,云焕抬眸注视着对面的女子,她的神情,似乎漫不经心,似乎郑重其事。看不透。
阅人无数的云焕不禁有些为难,这女子看样子便是出身名门,举手投足都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却在不经意之间流露出一份难得的恣意和潇洒。
他讨厌自己看不清另外一个人,尤其这人还准备和他称兄道弟。
酒是上好的桑葚酒,封酿了好几年。一般情况下,云焕不会把这压箱底的酒拿出来,可任天凝与他有恩,便也献宝似地拿出来了。
谁料,任天凝皱着眉,举起杯盏,对他说道:“我素不饮酒。这酒味道怪怪的,云公子,今日不能陪你尽兴啦。”
云焕本想说,也对,你一个女子,不喜饮酒也没什么奇怪。可话到嘴边,溜了个弯,又吞下肚子里了。
他只好自己喝了几杯。
接下来的几日,任天凝大大方方地住在沁香居,服侍云焕的两个童子第一次见到云焕允许外人留宿,而这外人又是个美丽的女子,两人都在心里嘀咕,公子不会看上人家了吧,是否打算脱了奴籍,和人家姑娘成亲呢?
这几日,也有认识的恩客前来拜访,云焕便以身子不适,推脱了。整日和任天凝窝在房间里谈天说地,品茶论诗,和那些恩客不一样的是,任天凝以自己是云焕的朋友自居,两人相处的倒也融洽。云焕没忘记给她画一幅工笔兰草图,那工笔兰草画得端雅清方,任天凝很是满意。
任天凝还有个目的,却没直接告诉云焕。她见云焕整日呆在沁香居,难得出门,便起了个心思,要带他去观摩梓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