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鸿儿渐渐隐没在黑暗中的单薄身影,独孤蓝冷冷地说道,“风陵川,我告诉你,为什么我赌定你会输。你是唯一进了我们鬼方总坛,没有娶神女为妻,却还能活着出来的人。鬼方族人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你,他们给嫁你为妻的女人下了蛊毒。”
风陵川扭头盯着独孤蓝,眼神像是一把利刃,直直地刺入了独孤蓝的心中。
独孤蓝冷哼一声,“洛汐到真是对你用情至深。她虽身中蛊毒,但是只需将毒素逼到胎儿体内,滑掉胎儿,便能尽解此毒。可是她居然用内力将蛊毒控制在自己体内,宁可日后受尽蛊毒加倍反噬之苦,也要为你生下孩子。只可惜,那孩子是个难有作为的病秧子,能保得小命多活几年,就不错了,根本没法继承你胸怀天下的大志。洛汐已经再无生育能力,若你还是铁了心的专情于洛汐,或是冷血无情,看着鸿儿去送死,那你就等着做断了风家香火传承的不孝子孙吧!”
早就觉察出夫人有些不对劲,实难想到那一个个避而不见的夜晚,不是对他的背叛做出的惩罚,而是独自去承受那剜心蚀骨的痛楚。风陵川掌心用力,一只杯子,被捏得粉碎。
日上三竿。
独孤鸿褪掉上衣,被高高地挂上旗杆。
带着倒刺的长鞭在空中一甩,发出嗡嗡地鸣响声。
“啪”地一声,击打在胸口,从肩至腰拉开一道长长的口子,撕心裂肺的痛,让鸿儿的眼前忽然一黑,心跳停止了半拍,然后,他开始深深地喘息,呼吸进肺部的空气,又闷又苦。
两鞭,打出两道交错的、深可见骨的血痕。
鲜血慢慢滑下,滴落在地上那张齐国的姜字大旗上。
鸿儿的眼前闪过一幅画面:小时候,他站在大街上,看着官兵们往一扇朱红色的大门上贴封条。从此,那扇被封的朱门里面,就成为了寸草不生的禁地。
再看看自己身上的鞭痕。
也许,他真的是个妖孽,正被这两道鲜红刺目的血痕,从此封印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莫名地,心中生出一丝恐惧。
他正在等死,不是立刻死去,而是明知牛头马面就在前方招手,他却无法止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灵魂被一丝丝地从体内抽离。
死了之后,就再也看不见这大好河山了,他甚至来不及驰骋沙场,为开创一个太平盛世,略尽一份绵薄之力。
等到伤口开始愈合,鲜血回流之际,施鞭之人又补上了两鞭,再次将肌肤撕裂。
独孤鸿疼得浑身颤抖,似乎还能看到鞭梢刮下的嫩肉,顺着鞭子的去向,落到下面的泥土地上。
微微眯眼,透过炫目的阳光,四下张望。
从他被挂上旗杆的那一刻起,便一直没有看到过父亲。
母亲被两名风雷死士“看护”着,站在房檐之下,静静地望着他,眼中泪光盈盈。
鸿儿扯开干裂的嘴唇微微一笑,那笑容纯净地就像刚出生的婴孩。
够了,足够了。
爹爹从未想过有他这个儿子,对他向来冷漠。
一直都是他一厢情愿的期望,得不到,除了失落和遗憾,也不会伤心到绝望。
可是娘亲,怎么能说他的出生只是源于一场算计,说她从来都不爱他,说只是利用他来牵制父亲呢?
十六年来相依为命,点点滴滴的温情,他不相信那一切都是假的。
春日里,柳絮飘飞,花开遍野,娘亲采来野菜做了他最爱吃的春元,难道这不是爱?
夏日里,艳阳高照,酷暑难挡,娘亲亲自拿一方冰丝手帕为他擦汗,难道这不是爱?
秋日里,金风送爽,橙黄橘绿,娘亲用新鲜的水果换来鸡肉给他吃,难道这不是爱?
冬日里,漫天飞雪,寒风刺骨,娘亲递过来一双暖融融的皮毛手套,难道这不是爱?
娘亲,她一定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白天,独孤鸿被赤阳烤得头晕眼花,汗流不止,汗水滑过伤口,盐份腌着嫩肉,疼得他浑身痉挛。可是,他又不能不喝水,不流汗,那样的话,很快,他就会被晒成一具干尸。
晚上,嗜血的蚊虫闻到血腥味,直往他身上扑,欢天喜地的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风梓霁将驱虫药草混在火把的焦油里,手持火把,整夜守在旗杆边。
鸿儿睁开模糊的双眼,看着一手拿着火把,一手不时捂嘴极力地压抑着咳嗽的弟弟,扯着干哑的嗓子,费力地说道,“霁儿,夜里风大……蚊虫太多,别……站在这里了,快回屋去睡觉。”
“哥哥,别担心,我无碍。我不能看着你就这样送死,爹爹一定能想到办法救你。千万不能放弃,我会陪在你身边,我们一起坚持下去,同生,共死……”
几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风梓霁的肩膀,在单薄的绸衫上晕染开来。
那是哥哥的眼泪。
淡淡的温度,激荡起他体内的血液迅速流转,他们之间,有着血浓于水的亲情,无需太多话语,自可心领神会。
风梓霁挺了挺腰板,站得笔直,一双眼睛,灿若星辰,神情坚定。
昨晚,爹爹来找过他。
爹爹第一次没有把他当成孩子来抱,而是像面对大人一般,拍了拍他的肩,“霁儿,哥哥要去给齐裕王祭旗,没有退路。这两天,你好好守着哥哥,鼓励他挺过去,不能让他出事,更不能让他死。给爹爹两天时间,别问为什么,只需乖乖陪哥哥等着爹爹就行。”
这是男人之间的约定。两天时间,不眠不休,他定要全力守护好哥哥,等待爹爹归来。
作者有话要说:
☆、父爱如山
当晚,独孤蓝刚刚说完那番话,便被风陵川招来的两名死士监视起来了。
风陵川迅速点齐一万骑兵,下令用布包裹住马蹄,连夜悄声无息地向燕军大营进发。
燕军等粮期间,暂时驻留在五十里地外,没有冒然向晋国发起进攻。营盘却是扎得相当结实,又准备了大量的刺马和弓弩。
偷袭敌营,实乃下下之策,然而风陵川,却偏偏要逆其道而行之。
天空刚刚翻起一抹鱼肚白,风家军的精锐骑兵,已经赶至了距离燕军大营不到一里的地方。
风陵川雷厉风行,直接下令大军从两侧冲进燕军大营。
燕军多年备战,也是训练有素,见敌军前来袭营,并未慌乱,整齐有序地拉出刺马,排开了阵势抗敌。
燕皇闻报之时,外面已经杀声大起。他虎眼一瞪,见过夜间偷袭敌营的,没见过青天大白日,就这么硬闯进来的,简直就是来送死。
提上大刀走出帐外,只见风陵川骑在他那匹紫红色的追月马上,青色的盔甲,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一柄宝剑挥洒自如,势如破竹,杀得两袖血红,清雅俊逸的脸上,是自信满满,势在必得的神情。
风陵川命一小队骑兵在山上击鼓呐喊,回声响彻山谷,另一小队骑兵在马尾上栓上树枝,来回奔跑,扬起黄沙漫天飞舞。
以他对燕皇的了解:燕皇向来谨慎多疑,现在搞不清楚风家军到底有多少人马攻了过来,自然不会跟风家军硬拼。
燕皇看见风陵川身为一军之帅,居然敢亲自冲进敌营,料想他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为了在粮草送达之前,保存实力,燕皇下令,先行撤军。
有大将极力劝阻燕皇,说风陵川这是疑兵之计,只需将风家军围在营内,困也困死他风陵川。
燕皇果然不听劝阻,坚持下令大军往后撤退。
风陵川为了打消燕皇的疑虑,亲自带军,追了上去。一天一夜之间,跟燕军展开了七场硬战。
风雷死士见主上不顾生死,一马当先,都围了过去,使的全是只攻不防的招式,本就是恶魔一般的死士,现在又这般向死而生,杀敌能力提升了何止数倍,当真是以一挡百。
主将这般威武,风家军将士的士气大受鼓舞,人人都使尽浑身解数,浴血奋战。
以逸待劳的燕军渐感不敌,退到了地势险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踞关外。
风陵川的目的达到,现在,他们难以出关抗击燕军,燕军一时之间,也难攻打进来。
留下大队精锐镇守雄踞关,自己则带着小队人马返回。
不眠不休的激战,让身经百战的风陵川也颇感体力不支。
他本是战场上出了名的美男子,现在脸上汗水、血水、混杂着泥土,哪里还看得清他本来的面目?
可他顾不上这许多,只是快马加鞭往回赶。
暮色时分,风陵川纵马进城,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快步走到官邸前的广场上。
鸿儿低垂着头,发髻散乱,凌乱的发丝散落下来,只隐隐约约露出半张脸来。被炎炎烈日烤灼了两天,脸色却很苍白,胸前的两道鞭伤,分外清淅,地上那面姜字大旗被鲜血染得通红。
风陵川张弓搭箭,两箭齐发,同时射断绑在鸿儿两只手腕上的绳索。
鸿儿从空中飞速落下,风陵川接住了早就奄奄一息,昏死过去的儿子。
伸手探了探鸿儿的鼻息,一颗心放回到胸膛,风陵川眼前一黑,往后便倒。
宋清平看见风陵川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吓得一颗心怦怦直跳,元帅是他们的主心骨,可不能在这关键时刻出什么事!
他那日百般劝阻,风陵川死不听劝,非得置之死地而后生,亲自领兵上阵。无耐之下只得叮嘱风雷死士全体出动,严加保护。
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平日里极能沉得住气的宋大军师,脚步踉跄,差点跌了个跟斗。
待他亲自搭脉,知道元帅只是疲劳过度,现在神经一放松,便昏睡了过去,这才放下心来。命众将士七手八脚将元帅抬回了房内。
霁儿亲自拧了帕子,给爹爹擦脸,又怕爹爹一身是汗,休息不好,索性连身子也耐心地帮爹爹擦洗了。做完这一切,仍不肯回去休息,坐在一旁守着爹爹。直到天已经蒙蒙亮了,宋军师过来,这才起身去厨房,给爹爹熬汤。
太阳从窗纱中溜了进来,晃到床边,风陵川翻了个身,终于醒了过来。
一睁眼,就看见宋清平杵在面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风陵川猛地坐起身来,低下头看了看,忙扯过被子将自己捂紧,“军师,风某的衣服是谁脱的?你为何这样看着风某,我可没有那龙阳之好!”
宋清平气得脸色铁青,“所以说人家要骂你是大蠢驴,你亲自领兵征战,玩命地奔波了两天,可你儿子并不知道爹爹为了救他,宁可拼掉性命不要!”
风陵川不太明白宋清平的逻辑,父亲救儿子,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为什么一定要让儿子知道?
正准备下床来穿衣服,宋清平见风陵川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大声吼道,“风敬之,你个蠢货,你让你儿子看到的是爹爹无情,儿子为了大局着想,不惜送死,爹爹连看都不来看他一眼,可是娘亲却心疼得泪眼婆娑,还不知道你儿子醒了之后,独孤蓝能把事情的真像编造成什么样子!”
风陵川被宋清平莫名其妙的大吼搞得一愣,听了宋清平这话,不免觉得军师多心了,事情的真相就摆在眼前,鸿儿受了这么重的伤,又在他身边,独孤蓝还能使出什么幺蛾子,“鸿儿现在在哪里?”风陵川问道。
“独孤蓝一早就带着他离开平州城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怎么可能?平州戒备森严,他们怎么出得了城?”
“守的再严,手持你的令牌,自然能够畅通无阻。”
“本帅的令牌怎么会在他们手上?”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一时心软,主动交给鸿少爷,让他拿着去逃命的!更何况你还适时地晕倒,调虎离山,成功转移了我们大家的注意力。”宋清平白眼一翻。
风陵川也火了,“风某是不愿意受人胁迫,但也不会为了自己的儿子,置全军将士的身家性命于不顾。”
但听外面传来瓷器落地,清脆的碎裂声。
风梓霁低着头走进屋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爹爹,您的令牌是霁儿偷了,拿去交给哥哥的。”
作者有话要说:
☆、父子母子
风陵川闻言一愣。
宋清平迅速闪人,跑得比兔子还快,瞬间便无影无踪。
宋大军师把风大元帅看得通透:偷令牌者,最轻的惩罚都是八十军棍。这家伙护犊子,铁定舍不得宝贝儿子受重责,若是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以他的性子,定会自己一力扛下来。这事,还是让他们父子二人关起门来自己解决为佳。
风陵川穿好衣衫,在屋子里踱了两个圈子,也没想好要拿霁儿怎么办。
霁儿安安静静地跪在那里,眼睫毛一颤一颤地,可见心中很是害怕。由于皮肤白皙,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犹为显眼,这孩子,守着那个诺言,整整三个晚上没有睡觉了。
罚他,有些不忍心,不罚他,于理又说不过去,这死孩子居然胆大妄为到敢偷令牌。
又绕着屋子转了一圈,提了铜制的剑柄起来,觉得太沉,上面的纹路有些膈应手。拿了马鞭看看,也觉得不合适,这东西鞭鞭见血。最后,从柜子顶端抽出一根鸡毛掸子来。
点了点条案,呵令儿子,“起来,趴上去。”
风梓霁看着父亲手中的鸡毛掸子,没有动,只是张口轻轻唤了一声,“爹爹。”
“什么时候学来的偷偷摸摸的坏毛病,自己说,该不该挨打!”风陵川并不退让。
风梓霁脸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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