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
落花迷人眼,流水若沾衣。
三年,不长也不短的时间,相府的变化并不大,而醉倾楼基本上是没有什么变化的,水汽还是一样蒸腾弥漫,好像一个不小心,就能沾湿了衣裳。
这样漫天的水汽中,仿佛随时可以有一位仙子随风飘来,又不知何时,随风而去。这样的居所,应该是仙人的。
“哎。”
叹气声,仙人的居所里有微微的叹气声。似梦似幻,似假还真。
叹气的人很年轻,也很漂亮,眉宇之间竟是有几分像左岚的。
“哎,”年轻人又开始叹气了,他一边皱眉叹气一边托腮赏花的样子很好笑,所以也就有人很合时宜的笑了。
“霜颜,你自从这次从沧州回来就变得唉声叹气得了,怎么了?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我去叫左岚帮你跟人家提亲。”说话的人倦意如画,一抬眸一回首之间就有满身的凄冷,她的倦很美,她的冷也很美,她一直都是很美的,姚涤尘,一直都很美。
“小尘,”柳霜颜为之气结,小尘最近很喜欢寻他开心,她有这个时间,怎么不去问问她那个负心汉,那个薄情郎,“我没看上哪家姑娘。”
“哦?那是哪家姑娘看上了你?哎,哎,怪不得你总是叹气,红颜祸水不好当,我明白的。”姚涤尘说得好像很开心,说完还若有所思的补充了一句,“其实看左岚平时躲在相府不出门就明白了,那个祸水啊,出了门一定被倾慕他的小丫头撕成一片一片的。”
坐在相府南端书房的的左岚无端端的打起了喷嚏,一定是最近天气转冷,忘记加衣服了。
“是你巴不得他被撕成碎片吧。”柳霜颜说的好气又好笑。最近小尘是越来越喜欢夹枪带棒的讽刺左岚。
“怎么会呢?他那么美,我喜欢他还来不及。”姚涤尘的话显然没有什么诚意,“再说,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他成碎片了,我有什么好处。”
“你没什么好处。你就是想他死,可是,就算他死了你就能重回三年前?就能拉住你的阿丑不让他走?就是他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你还是赶快想想办法,看看怎么让你的阿丑来迎娶你比较重要。”
姚涤尘听着柳霜颜的话,目光忽然就渺远了,她看的方向很奇怪,不是三皇子府,而是城外什么不知名的地方,她的声音也变得很轻,就好像她的魂魄已经离开了相府,到了那个她心心念念的人身旁,“我在等啊,等阿丑来娶我。阿丑说过他会来的,他让我等他。”
“他让你等你就等?”柳霜颜气得肠子打结,他刚刚才发现,小尘不仅烈性,而却固执的要死,“你要等他多久?等的你红颜蹉跎,还是等到你老死相府,我告诉你,以左岚的性格是绝对不会给你收尸的。”
“阿丑说要我等他,他一定会来。”姚涤尘说的很坚定,谁也不知道她如霜的面容之后是怎样的凄绝。
“他会来,会来,你说的倒是好听,他现在人在哪里?都三年了还不来接你,说不定是早就忘了还有你这么一个红颜知己。他这三年以来,风生水起,名声雷动,想想京城谁家不知道无双公子一把玉箫行天下,扫尽朝堂世间污。多少达官显贵恨不得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哪怕是做小都好,哪有像你似的,呆呆傻傻的坐在这里等良人,等到红颜变鸡皮,到时候谁管你是曾经艳绝京城的第一美人,我看他还不左拥右抱,妻妾成群。人家是皇子,你莫忘了,听说昨天皇上又把一个藩国进贡的美人给他送去了。”他是为小尘不平,不懂这么好的女子,那个负心人怎么说舍,就真的舍下了。最后那句话他本是不想说的,说了,小尘是要伤心的,可是看小尘这痴痴傻傻的样子,不知是被那个小子下了什么独家的迷魂药,不说看来是不行的了。
“不会的,”姚涤尘顺手折下一枝花,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呢喃了一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阿丑答应过我,会来娶我,他还答应过我,不纳妾的。”她看着柳霜颜的眼神晶莹而透亮,好像可以透过眼前的重重迷雾直达光明。
“你,你,孺子不可教也。”柳霜颜愤愤的甩袖离去。这个女人的脑袋一定是木头做的,怎么说什么也不管用呢?每次都是这样,每次碰触到她那坚定又明亮的眼神自己就一定会败下阵来。不知是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如果自己再说一句,那漂亮的眼睛里就有什么将要崩塌,将要碎裂,那个东西一旦破了,就再也——修补不起来了。但是他毕竟是如此的费了一番口舌,这一下子,他说也说不得了,只剩下自己气到内伤的份,免不了又要在外面暴走几天,上次一怒之下去了沧州,这次不知道又要去哪里了。
姚涤尘没有回头,她知道柳霜颜又去暴走了。她的脸上甚至连笑容都没有变,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变的苦涩了。
霜颜,你不明白。阿丑答应过我会回来,我就只能相信他一定会回来。就像他曾经相信我是一样的。我的阿丑在等我等他回来,如果我不等,他就再也回不来了。你要我做的无非是去逼他娶我,但那个人他,他……我等阿丑回来,我知道,他一定会回来的!
有一道身影不知是什么时候隐于柳树下的,他身姿飘逸,动若流云。一头黑发魔媚至极,唇边的笑容艳丽的近乎撕裂:“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小尘啊小尘,你还真是个奇女子。”……
第九章 背信弃诺(四)
“公子,姚大人求见。”青衣小婢端着茶盘恭恭敬敬的站在一位绝色倾国的皇子面前。
“嗯,我不是已经叫你带他去流云亭了么?”那位温温软软的皇子好像并没有在意,他只是很专心的把玩着手里的一块美玉。要说起来,这玉是算得上上成了,可是皇上赐了这么多奇珍异宝,也不见公子有哪件那么喜欢过。
青衣小婢无奈的窝在床榻一角的皇子,实在不好再说什么,可是姚大人他,已经等了很久了:“公子,这样好像,于礼不合。”
“嗯。”嗯过一声就没有了下文,他还是赖在榻上,一动也不动。
“公子,”她是知道公子好脾气的,要不然也不敢在这里一遍又一遍的催了,但是这次公子是怎么了,怎么说都不行么?“姚大人说,他带了一条上好的狐皮毯来,算是一点薄礼。”
“狐皮毯?”皇子抬起了他漂亮苍白的脸,眼睛里的疑惑一闪一闪的,“是那条白白的?”
“啊?嗯,是,是白色的。”青衣小婢抱着茶盘的手臂微微收紧。公子他,是有意的吗?他明明知道那样的眼神是谁也抵抗不了的,怎么还,一而再再而三的那么看着她?这些年,公子的贴身婢女也只有她一个,那些皇上送来的女人也全都被公子安顿在城外别庄了。她知道自己算的上是个美人,和那些皇上送来的美人是可以平分秋色的,公子他是不是,是不是……
“白色的,白色的。”倾国倾城的笑容一瞬间从皇子的唇边弥漫开来,霎时间就让人心痛得不能呼吸,“走吧,我们去看看吧,看看那条毯子是不是还是那么漂亮,还是那么美。”说完了,也不等婢女跟上,就已经往流云亭走去了
“公子,啊。”婢女忽然想说什么,但是公子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到,也就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其实,她只是看到了卧榻一旁遗落着一支玉箫,翠绿翠绿,鲜艳欲滴,那是公子三年来都没有离身的东西,是御赐的玉箫,见萧如见圣驾的,怎么今天就随随便便的丢在这了?这公子,是怎么了?
流云亭
“墨黎,还不快给姚大人看茶。”坐在墨石圆凳上的皇子开口清脆。
姚邵知很早就见过这位皇子,肃宗六十大寿那天他也在场,他清清楚楚的看着这个男人带着自己的女儿走出去了。所以今天才会来这一趟:“三皇子近来可好,老夫如此前来,是老夫冒昧了。”
“姚大人不必拘礼了,”阿丑,或许现在应该叫他李烁,笑得春风弥漫,他是个单纯的皇子,这是谁都知道的。
“谢三皇子。”姚邵知本就没有想行什么礼,这个孩子很有可能就是自己再创仕途的最大助力,他此刻满心欢喜,“不瞒三皇子说,老夫这次前来,是受人所托。说来还真是惭愧,惭愧啊。”他说着还摇了摇头,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
“哦?受人之托?不知是谁可以劳动姚大人亲自来访?”单纯的皇子单纯的问,他永远不会觉得别人是在骗他。
“哎,”姚邵知重重的叹了口气,“还不是,还不是我那不成器的女儿。她心心念念的想着皇子,盼着皇子,求老夫来请您去看她一眼也好。这本是我的家事,不该来劳烦皇子的,可是,可是,谁叫老夫爱女心切呢。还请皇子看在微臣的薄面上,去看看她吧。”说着就作势撩袍下跪,却被早已在预料之中的一双苍白的手架住了。
“姚大人你何必这样呢?”李烁仍然在笑,他笑得还是很漂亮。眼睛里的笑意星星碎碎,一闪一闪的。
有谁想起了什么,想起了那些被藏在心底已经很久很久的什么。就好像那个生死之约,就好像那个秋日山坡。好像很久以前有一张倦意如画的脸一直陪在他的身边,那个人是谁?他是不是还能记得?是不是,还配记得?阿尘是对的,当初他不明白此路一去无归处,走出了那一步,他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她当初看他离开的时候就是知道的吧。他们的生生死死,他们的情情爱爱,他们之间那些刻骨铭心的,那些不敢忘怀的,其实早就在他踏出相府第一步的时候潸然了结了。不管他是多么不甘,多么不愿,多么不舍,那样的风和日丽,他早已经是回不去了。这一点,自己是什么时候明白的?是什么时候明白,阿尘那个时候,是怎样的绝望的?
他架着姚邵知的手微微的颤抖,心,很热很热,这是他很久很久不曾有过的情绪了。
“这的确是大人您的家务事;与我家公子无关。想必大人也是知道,我家公子日理万机,哪里有心情再理这等闲暇?大人您还是请回吧。“说话的人正是刚刚端茶回来的墨黎。
“墨黎你?”这丫头说话一项委婉得人心,今天这是怎么了?
“三皇子,这……”姚邵知老脸一时挂不住,有些怒意翻腾,“您这府中的下人也未免……”
“姚大人不要和小丫头一般见识了,我府中也没有什么下人不下人的,下人也是人,也有和我们平等生活下去的权利。每一次我都是听到大人们教训府里的下人,其实他们已经很出色了。”李烁说着就把姚邵知搀扶到离他身边最近的墨石凳上,“相比之下,到是我们这些做主子的,本该做的,有些地方逊色了。您说,是不是?”
“这……皇子说的有理。”姚邵知被说得面红耳赤,想他在朝中也是军机重臣,外加还是左岚名义上的老师,有谁敢不卖他三分薄面。今天这个三皇子却摆明是不识抬举。若不是有求于他,真恨不得登时摔碗离席,“那皇子倒是去也不去随老夫看看我那不成器的女儿?”
“我,”李烁微微咬住下唇,微微用力,本就偏淡的唇色霎时青白一片,“若是她要我去,我会去的。”
“太好了,”姚邵知顿时喜上眉梢,他就知道这小子对自己的女儿不能忘情,这下还怕这煮熟的鸭子飞了不成,“那就劳三皇子随老夫移驾相府一趟。”
“可是,真的是她要我去的吗?”李烁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目光已经一片澄明,不复先前的迷惑了,“她真的会让我去吗?那为什么她不自己来?为什么不让左岚来?她当年借住相府,为的就是免于您受此牵连,如今请您来做说客,是于情于理都不和的。这不合情理的事,她,是不会做的。想必今天请您来此的是另有其人吧。”他这一席话说得不轻不重,不说姚邵知另有图谋,不说他玩弄权术,只是说请他来的人不是姚涤尘。而这却恰恰可以证明这位皇子不是软弱可欺之辈。软弱这等事是因为无知才有的,这位皇子仅凭一面就能将他此行成因分析得如此透彻,这样清明的人就算朝中只怕也是不多。这位皇子三年来的风生水起,不是上天庇佑,不是皇上恩宠,是他自己一步一步,步步为营,精心谋划出来的,是他横萧而立,长歌当风,情尽天下赢来的。
“三,三皇子这话哪里来,您若是不愿去,老夫这就回了。”
“姚大人何必走的如此心急?喝完了茶再走吧。”李烁却没什么变化,还是一副温温软软的样子,就连眸子里星星碎碎的光也是没有变的,“这茶可是墨黎精心泡的,她泡茶很好喝的,不喝,可惜了。”说着,自己就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小口。
姚邵知端着茶盏的手有些抖。这看在墨黎的眼中有些好笑。这个姚大人明明就是来给公子摆鸿门宴的,如今却也落得这个地步。怎么每个想来为难公子的人都是这样呢?来的时候意气风发,雄心勃勃,到最后都巴不得夹着尾巴快些逃走。公子哪有这么吓人,公子明明就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