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姚涤尘被三声清脆的击掌声惊得回了神,这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错过了上前拜寿的时机,这样的错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其实一会再补上也没什么要不得。可是姚涤尘自己却浑身一抖,在皇宫大内这种地方失神,她是不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
掌音刚落就看见太子妃款步上前,盈盈拜倒:“愿父皇福寿延绵,万寿无疆。”说罢接过身后侍女手中的盒子,打开后竟是一个银质的小球,掌心可裹,上面还雕着些许的花纹,但球径太小,看的不很真灼。这本是个巧夺天工的小玩意,可如今放在众大臣搜罗来的天下奇珍面前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大家面面相觑,都不知该说些什么。这太子的礼,未免太轻太薄。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里,太子妃笑得盈盈动人,不急不缓的道:“儿臣恳请父皇准儿臣一愿。”
众人听后更是暗道荒唐,这给皇上拜寿,礼薄也就罢了,竟然还要皇上准愿,这太子妃也太不会做皇家媳妇了。
左岚的嘴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他有些意外的抬眼看看堂上那雍容华贵的女子,好像还记得三个多月前她那不施粉黛的模样,看来她真是个可塑之才啊!就这么便宜了阿豫,真是可惜了!
“什么愿,你说说。”皇帝倒是不觉又什么不对,只当是赏了自己的孩子,乐的看个有趣。
“儿臣恳请父皇准了儿臣,熄了这一室的灯火。”太子妃笑得依旧盈盈动人。
“好,就准我儿所愿,来人,熄灯。”肃宗一声令下,整个寿堂忽然一片漆黑。就只有一丝光芒从太子妃的手中渗出,等她缓缓摊开手,屋子里竟然光芒大放。
“快看,快看墙上啊!”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众大臣王公子弟都转身看墙。墙上丝丝缕缕的光竟然赫然是一幅幅乾坤盛世图,描画的正是当今百姓们安居乐业的景象。
刚刚还一文不值的银球一下子就变成了珍宝,一幅幅图画随光流转竟然动了起来。换得龙心大悦。直到室内再次灯火辉煌,肃宗还止不住的拍手称好。
众大臣们还没想好怎么称赞这倾国之宝却看见太子妃“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婉言轻语:“儿臣有罪,请父皇恕罪。”
“你何罪之有啊?”皇上也不明白这个孩子怎么忽然跪下了,这唱的是哪一出?
“儿臣有欺君之罪。”一语既出,众座彷徨。这堂堂太子妃竟然说自己犯有欺君之罪,这是杀头的大罪啊!
“儿臣上殿之时未与父皇说明这枚宝珠是内镶夜明珠经十七位巧匠名工心血所制,卖弄玄虚,实为欺君。”太子妃还是说的字字轻巧。
“哈哈哈,”肃宗大乐,“快平身,快平身,这不怪你,怪不得你的。”这孩子还真是蕙质兰心,有几分可担国母重任的样子。
这一殿的贺礼都被这一颗明珠比的黯然无光,手里还有没有送的寿礼也都赶快藏在袖子里怕旁人见了耻笑。可偏偏还有人不识趣,一步一步走上殿前,身披青衣,手持画卷,一副标准的儒生样,只是那容貌五官长得太过娇柔,女儿身的事实是怎么也遮掩不了的。
刷的一声,长卷抖落,一丈有余。墨痕清淡素雅,最难得的是纸张白如釉清如瓷。
“凤丹琼。”座上忽然响起了一声惊呼,引得底下的大臣又是一阵纷纷的议论。
这丈长的画卷上画的是君王斗酒,大臣言欢的欢庆场面,君臣正殿而坐,席间还有乐师鸣琴奏乐,各个人物栩栩如生,题诗离得太远,有些模模糊糊,不很真切。
“恭祝万岁福寿无疆,恭祝吾朝万世永立,万世繁荣!”堂下的女子开口也是清清淡淡,可那刺骨的倦意也就相伴而来,如烟飘散。
这样的累,这样的倦,就连从前的自己从前也不曾有过的。自己没有幸福,没有!不论怎么努力,她答应阿丑的事,最终,还是做不到!
懂得书画的人都有些啧啧称奇。这可是一幅绝世之作呀,用笔,力道都恰到好处,丝毫没有辱没了那绝世好纸,只可惜不知道画这卷画的人,是何方高人。
大臣们眼见太子妃的宝珠和这女扮男装的书生抢得了今日的头筹,自己的寿礼摆在圣驾前也是丢脸,就只剩下极尽谄媚的本领对着画卷好似颇有感触的一番品评。
“这画卷气魄万千,歌舞升平,画出了我朝盛世,真乃百姓之福,皇恩浩荡啊!”
“是啊,是啊,于大人品评的精妙,皇恩浩荡,皇恩浩荡啊!”
“皇恩浩荡,天佑我朝,五黄万岁万岁万万岁。”大臣们跪成一片,生怕讨皇上欢心的时候慢了人家一步。就连祈福之声一时间也震天动地!
喧哗之后,满堂寂静,寂静的连人们的呼吸都可以听到。这寂静之中只有一个人还在大殿中央垂袖而立,身影纤长,孤傲无双。那个人的表情落寞的若有所失。她甚至像个帝王一般俯视着跪了满殿的文武大臣,可眼里有的,却只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悲凉。
悲凉是她一个人的,孤傲也是她一个人的,那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没有人能分担。是不是既然选择了身入红尘就再也不能有叫做清澈的那种梦想?是不是不放弃那些曾经的执着就一定会遍体鳞伤?如果这样,她可不可以选择逃避,选择退让?姚涤尘转身一步一步走向殿外,背影寂寥无助的让看到的人忽然觉得这人情淡薄,这世情如霜。
“不是这样,”满室的寂静中忽然就有了声音,声音轻轻软软,好像七月的清泉映了朝阳。
只是四个字就惊得姚涤尘再也迈不开步伐,一寸一寸的转身回头,看看是不是能再见她梦中才能期盼的男人,是不是这凄凉的殿上还有人可以和她并肩而立。
“阿尘想得不是这样,这幅画的意思也不是这样。”有个男人背对着姚涤尘,站在皇上面前说的认真又执著。
真的是他吗?是那个世上最清澈的男子?为什么他最终没能逃脱?为什么自己用尽全力也没能救得了他?那个清澈如斯的孩子站在朝堂之上,除了死,还会有什么结果呢?姚涤尘想着想着就全身发凉。
“阿尘想说的是:‘我有嘉宾;鼓瑟吹笙’。这才是阿尘要说的。”背对着姚涤尘的男子说的很认真,好想他是天底下唯一明白姚涤尘用意的人,要是他不解释清楚,姚涤尘就会受到什么不白之冤。
“哦?”肃宗微微惊讶的挑眉,在他而印象里这个孩子一直是安安静静,别人说什么都只是听着,从来是不会反驳的,“是吗?那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证据说她的意思是‘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啊。”
那个人显得有些着急,他是怎么肯定的?他自己其实也是不知道的,他甚至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只是单纯的觉得应该是那样的。阿尘没跟他说过,只是他心里觉得阿尘应该是那样想的:“我,我知道的,我知道的。”这个孩子就算是在圣驾面前也那么固执,而且还固执的毫无理由,他胆敢触怒天威就只是因为那个自己都没有把握的知道。这个傻孩子啊!
肃宗让身旁的太监把画卷递了上去,捧在手心细细观看,却发现了自己熟悉已极的一行题诗,落款赫然是消失于江湖多年的曾经朝中奇人之一—无颜公子。他的字迹还是那么洋洋洒洒,还是那么飘逸俊雅,和他的为人一样。题诗上写的竟是狂草,字字洒脱不羁,可连起来读恰恰正是一首曹公的《短歌行》。那个孩子是对的,他说他知道的,他是真的知道的。
肃宗轻声的读了一遍题在角落的诗。这个女子真是奇人,认识霜颜那样的少年英才不说,还能在这众家欢庆的寿宴上想出这样出其不意的的贺礼和忠告,怪不得,是太子和左岚都要争的人!
座上的大臣们心中很是不是滋味,自己本是要好好炫耀一番的,被这不知是哪里来的小子搞砸了一盘棋。这下邀不成功,领不成赏,还招来了身后不知多少的耻笑。这其中毕竟有些身份高贵的人年轻气盛,仗着有皇上的宠爱就什么也不放在眼里了,比如说这位刚刚提剑而起的十六皇子,趾高气昂的“哼”了一声:“你这不知死活的小子,竟敢在我父皇和众大臣面前搬弄是非,上有龙颜,岂容你如此胡闹,今天我就代父皇处决了你这大逆不道的庶子!”说着宝剑出鞘,冷冷的剑芒直指阿丑眉心,足尖点地,身形暴涨而起,跃过面前的几案,倾身向前,转眼间就要取了阿丑性命。
“阿丑。”姚涤尘听见自己的声音尖锐的不可思议,好像那闪着青芒的剑锋已经穿透了她的胸膛,那种痛,撕心裂肺。
她其实很想奔到阿丑面前,很想替他挡下那一剑,很想替他痛,替他死,可是,她做不到……
身下衣摆缠绕,一个趔趄,姚涤尘就重重的栽倒在地上。再抬起头时,早已有满脸的泪水,她就只能用口型一遍又一遍地说:“不要,不要……”
阿丑好像没有看见那寒颤颤的剑光。他只是看见阿尘跌倒了,看见阿尘哭,看着阿尘说“不要,不要……”。他看着阿尘的表情,忽然笑了。因为他忽然发现,现在的阿尘,已经不再像初见时那般疲倦,她已经,有了些除了疲倦之外的味道。左公子对阿尘,应该很好,真的,很好。
阿丑在笑,姚涤尘知道。他的笑容虽然隐藏在青铜的面具下,可是他的眼睛笑得弯弯的,承载了满殿的灯火,满室的华芒,一瞬之间光华灿烂,晃似幸福静静地在流淌:“现在的阿尘可以不要阿丑了。阿丑只是不放心,只是想来看看,看看阿尘过得好。现在阿丑看到了,阿丑这就走,阿尘你,不要哭……”阿丑好像自言自语一般轻声的呢喃,可那么小的声音,却在整个宫殿之中久久的回响,听见声音的人一瞬之间看见了笑,也看见了泪。那笑是痛的,泪却是甜的,不知道这样的眼泪浇灌过的地方,明年的此时能不能结出花朵,能不能,结出满野的芬芳。
殿上安静的仿佛没有人一般,肃宗是完全被这个出乎意料的儿子惊呆了。没有人开口阻止,也没有人可以阻止。所有的人就只是看见一柄疾行的剑,和一道清澈的身影,在那道身影下仿佛有一瞬,日月无光。
“十六皇子,”有人放下手中的书卷,抬起眼,那一瞬间,满室光华就像是有了精魂一般,宛然流转,低吟浅唱,“他搬弄是非是大不敬,你圣前拔剑杀人,血染万岁寿宴,难道就不是大不敬?”那人说的不是很严肃,就像轻声的感叹,但却好似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一语激起千重浪。
只是太迟了,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十六皇子的剑已经到了阿丑的眉心。谁,也救他不了。
那个清澈的孩子从此不在,他眼中星星碎碎的月光就此搁浅,也许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是一个很美的孩子,美得让人自惭形秽,美得让人忽然间,就决定了永生相随,永世相陪。
直到现在,那个孩子还是把眼睛都笑得弯弯的,像月牙一样,干干净净的,很漂亮。他没有回头看看十六皇子,他清澈的眼里只容的下一个人,他没有立仕途的广博雄心,没有建功业的豪情壮志,他的心很渺小,渺小的装一个人已经太多,他希望她好,只要她好,就什么,都好……
他现在看见了,看见阿尘好,所以他可以走的很安心。他只是来看看的,真的,不为别的。他来的时候跟自己说,如果阿尘真的好好的,那么自己就回“流丹阁”,等阿尘有一天回来,他可以亲手为她作嫁裳,亲手牵她上花轿,亲眼看她好事成双,看她儿孙满堂。
可是现在,他回不去了,他没有那个机会站在“流丹阁”的门前等她,没有那个机会陪她继续走完漫漫长路,他很想告诉阿尘“以后没有阿丑,阿尘要坚强!”他始终是想保护阿尘的,始终都是这样想!如果他保护不了阿尘到最终,那么,他也不想选择遗忘。曾经听镇上的老人们说过,一个人临死前看着谁,下一辈子,就还会记得谁。他就一直看着阿尘,想一直把这个心愿带到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都,不会遗忘!他不为求她来世的偿还,想深深地记住她,记住这颗心中始终不能放下的牵绊,只是因为这辈子,他,还没有带她去看过白头泉冬日冰封的景象……
阿丑眼中的姚涤尘忽然笑了,那笑中,有泪。那笑有些像春日的海棠,虽然清冷,却不乏一丝温暖,一缕温馨。姚涤尘看着阿丑朱唇轻启,说的字字清晰:“阿丑,阿尘爱你,不论你到哪里,千万,不要忘了!”她也说的很轻,轻的像那种会缭绕的烟云,仿佛在人们耳中生根发芽,徘徊不散。
阿丑,我负你的情,负你的意,这一生竟是真的不能还了。只是,你要记得,阿尘不是,不是有意要害你至此的。你上天堂我随你去,你下地狱,我也随你,你还记不记得那夜月明星稀,还记不记得那句生死相许?没关系,不论你记不记得,都没有关系,我会记得的,连你那份,一并记着……
第七章 绝色倾国(三)
十六皇子的剑,刺得很快,很稳。他听见了左岚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