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乃里于斯侧着耳朵细细聆听。
轻轻的脚步声!
他激动地将脸贴到铁栅栏上,睁大眼睛朝外看,天已经黑透,高冷女士提着灯,高乃里于斯可以看见越来越近的光亮,听见她的脚步声和衣裙的窸窣声。
他也听见了自己的心在砰砰砰的跳动,好像要从胸腔跳将出来。
高冷女士走过来,不过她决不把脸太靠近铁栅栏,高乃里于斯的那个吻直到现在还让她难以消化,就像喉咙里囫囵地吞了一个果核进去。
她的右手提着灯,左手抱着《圣经》,荷包里揣着高乃里于斯的三根球根。
她站在门口,从怀里拿出包在那张纸里的三个球根递给他。
她知道高乃里于斯不会接。
只听得他说:“听我说,依我看,孤注一掷太冒险了。想一想,亲爱的萝莎,我们是在干一件在今天来看还是不可能的事。我们种的是大黑郁金香啊。所以我们得谨慎小心,万一失败了,咱们也没有什么可以埋怨自己的。现在我把怎样达到目的的计划告诉你。”
高冷女士认真地听这个可怜的人的计划,这个不幸的郁金香培植者把这件事情看得非常重要,而她自己并不很重视它。
“瞧,”高乃里于斯继续说,“关于这件大事,我打算跟你合作,计划是这样的。”
“你说。”
“这个监狱里一定有一个小花园吧,要是没有花园,有一个院子也行,要是没有院子,就是有一块平地也行。”
“瓦尔河边有一个花园。”
“亲爱的萝莎,你能不能从花园里拿一些土来让我研究一下?”
“明天就拿来。”
“你要从背阴的地方和向阳的地方都取点来,好让我从干燥和潮湿的情况下看出它们的两种性质。”
“你放心好了。”
“等我把土选好,必要的话,再加以改良以后,我们就把三个球根分开。你拿一个,我以后会告诉你哪一天种在我选中的泥土里;只要你照我的指导照料它,一定会开花的。”
“好。”
“你再给我一个,我要试着种在我的房间里,在我看不到你的时候,可以帮助我消磨漫长的时间。说实在的,我对这一个不抱什么希望,我事先就把这个不幸的球根看作是我的自私的牺牲品。不过,太阳有时候也照到我这儿来。我要尽量利用一切人为的条件,甚至连我的烟斗的热气和烟灰都要加以利用。最后,我们,或者不如说你一个人,把第三个球根保存起来,万一头两次试验都失败,我们还有一个最后的希望。这样,亲爱的萝莎,我们就不可能得不到我们的十万弗罗林的嫁妆,也不会享受不到看见我们的事业成功的那种莫大的快乐。”
高冷女士从高乃里于斯的这番详细的话中已经彻底明了他对黑郁金香的狂热,她说:“我明天就把土带来。让你替你自己和替我选择。至于你用的那份,我得分好趟拿来,我一趟只能给你带一点儿。”
“啊!我们不必着急,亲爱的萝莎;我们的郁金香至少要过整整一个月才能种。所以,你看,我们有的是时间;不过你会完全遵照我的指示种你的那个球根,是不是?”
高冷女士完全配合他,她回答:“我答应你一定遵守。”
“球根一种下,你要把有关幼苗的一切情形告诉我,比方说天气的变化,小道上的脚印,花坛上的脚印。你夜里要留心听听我们的花园里是不是常常有猫来。在多德雷赫特的时候,就有两只这种该死的畜生把我的两个花坛都糟蹋了。”
“我一定留心听。”
“有月亮的日子……你的窗日朝着花园吗,我亲爱的孩子?”
“我的卧房的窗户正好对着它。”
“好。有月亮的日子,你要看看墙洞里有没有耗子出来。耗子看见东西就咬,最可怕。”
“我一定看,如果有猫或耗子……”
“那么,你就告诉我。还有,”高乃里于斯继续说,他自从被□□以后,变得多疑了,“还有一种动物,比猫和耗子更可怕!”
“什么动物?”
“人!要知道,亲爱的萝莎,有的人为一个弗罗林,为了这一点钱甘愿冒做苦工的危险;所以一个值十万弗罗林的郁金香球根就更有理由偷了。”
“除了我以外没有人走进花园。”
“你能保证吗?”
“我敢发誓!”
“好,萝莎!谢谢你,亲爱的萝莎!啊!我所有的快乐都是你给我的!”
高乃里于斯的嘴唇又像头一天一样热情地凑近栅栏,高冷女士赶忙躲。
分手的时候快到了,高冷女士将一个求根递给他,高乃里于斯责备自己只顾着郁金香,竟忘了教萝莎识字的事情。
高冷女士安慰他:“明天晚上,明天晚上我来的时候你就可以教我了。晚安,高乃里于斯。”
高乃里于斯感动于她的体贴,把她当做他的知心者。
他目送她纤细的背影消融在夜色中。
“啊!”
在她完全融入夜色之后,他双手抚着额头长叹,他埋怨上帝让他失去自由,否则,他将会有多少个和萝莎共同度过的美丽时光。
一阵怅然的思绪离去后,高乃里于斯振作起精神,他看着手里的球根,内心多少得到安慰。
高冷女士提着灯悄悄回到房间,睡觉前,她又看了看那页圣经。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留个言吗?大家都是高冷吗?
☆、第 10 章
这一天,当高冷女士从瓦尔河边回来的时候,发现屋子里格里弗斯正在和一个人讲话。
她先是一惊,随即想起应该是小说里面那个贪婪卑鄙的博克斯戴尔。
在海牙的时候,他就曾想巴结格里弗斯,格里弗斯以为他是想救高乃里于斯,毫不客气地将他撵了出去。
高冷女士走进屋,格里弗斯和博克斯戴尔正坐在椅子上喝杜松子酒。
博克斯戴尔的脸很丑,弯腰驼背,快上五十了,坐在那儿活像头狗熊。
他自称雅各卜。吉赛尔,又哄骗格里弗斯说他从不认识高乃里于斯。
他擅长讲笑话,能把凶狠残暴的格里弗斯逗得哈哈大笑。
高冷女士进来的时候,格里弗斯正趴在桌上笑岔了气。
高冷女士径直走进她的房间。
她提着篮子,篮子里装的是晚上要给高乃里于斯的泥土,泥土上盖了一层纱布。
没人注意篮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晚上的时候,高冷女士把泥土带到高乃里于斯面前。
高乃里于斯感激地伸手想要握住她得手,但是铁栅栏不通人情地阻止了他这个愿望。
他只碰到她的手指,她就缩了回去。
“好萝莎,谢谢你!”
“这是我自愿做的,高乃里于斯先生。”
高乃里于斯火热的目光在属于萝莎的蓝眼睛和金发上逡巡。
高冷女士实在顶不住,于是说:“我把《圣经》带来了。”
高乃里于斯收回火热的目光,说:“好,那我们现在就开始。”
窗洞很高,如果仅仅是谈话的话,倒不觉得麻烦,但是要把《圣经》举到两个人都能清楚看到的高度,就是一件费力的事情了。
高冷女士不得不贴在铁栅栏上,歪着头,把书举到她右手端着的那盏灯旁边,手很快就变得酸软无力。
后来,高乃里于斯想出一个主意,用一块手绢把灯缚在铁栅栏上,于是高冷女士可以腾出一只手,用手指点着高乃里于斯教给她拼的字母和音节;高乃里于斯呢,拿着一根麦秆当做教杖,穿过铁栅栏,把字母一个个指给她看。
灯光照着她的脸,她的脸色很红润,光线为她的脸洒上一层闪耀的金粉,她的眼睛很蓝,像极了清澈的湖水和澄澈的蓝天,她的金色头发绑着长辫子,头上戴着的漂亮的金帽子在她的额头投下一片阴影。
她的手指举着,血脉往下流,看上去手指成了淡红色,像在灯光下发亮,高乃里于斯分了神,望着她的手指的皮肉下的血脉的流动。
她的手很白,指节很纤细,从没接触过女人的高乃里于斯看呆了。
高冷女士很快便发现了这一点,她猛地缩回手,却被高乃里于斯快一步抓住了。
高冷女士猛地一抽,脸在那一瞬间蒙上一层冰霜。
高乃里于斯惊得往后退了一步。
他没想到她这么抗拒,他隐隐觉出她对他的一股排斥。
他还来不及多想,高冷女士便开口说:“时间快到了,我要走了,谢谢你教我识字,高乃里于斯先生,晚安。”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快速消失在夜色中。
高乃里于斯惆怅失落地望着空濛的夜色。
他觉得心好像被挖了一块似的,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朝心脏摸去,却摸到了放在那儿的球根。
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这儿,心中涌起浪涛一样的愉快感。
他打破一只大水罐,留下一个合用的罐底,他在里面盛满一半土,跟一点儿嘱咐高冷女士晒干的用来做上好肥料的河泥。
在四月初,他种下第一个球根。
高冷女士正在学习全套培植郁金香的课程并渐渐对种植郁金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她每天晚上都去和高乃里于斯谈心,她想让他们的话题尽量集中在种植郁金香上,但是,不管高乃里于斯或者她对这个话题有多感兴趣,这个话题总会谈完,所以还是免不了会涉及到二人的感情。
高冷女士很显然把高乃里于斯当作NPC对待,即使她很同情他。
高乃里于斯呢?他的前28年完全用于他的爱好上,完全没有品尝过爱情的滋味,他现在像是上瘾了似的,除开郁金香这个情人,他疯狂地迷恋着萝莎。
如果真的是萝莎,她恐怕高兴得天天都觉得生活在美梦中,而高冷女士呢?她每次和高乃里于斯见面都会被他突发的亲密动作搞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尽量克制住她的本能反应,但是掩藏得再好都会有露馅儿的一天。
有一天晚上,当他们将当天的课程上完,聊到郁金香。
“亲爱的萝莎,我看你对种植郁金香的知识掌握得很好了,我觉得你可以在后面哪天一个晴朗的早晨种下第二个球根。”
“我会的,而且我会好好照看它,把它放在我的床边。”
高冷女士说的是真话,她现在也特别喜爱和爱护郁金香,高乃里于斯对花的喜爱已经潜移默化地传递给了她。
就在这时,高乃里于斯猛地亲上她的嘴唇。
高冷女士眼睛惊讶得瞪圆了,她扬起手啪地打过去,有铁栅栏拦着,根本打不过去,但她的动作已经深切地表示出了她对高乃里于斯这一举动的厌恶。
高乃里于斯伤心错愕地直瞪着她。
高冷女士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话,她最后瞥了一眼呆站在原地的高乃里于斯,头也不回地走了。
高乃里于斯像是被雷劈了一样,从皮肉到心脏都被烧焦了。
他觉得他快像一棵被雷劈开的树那样脆弱地倒下。
他颤抖地扶住冰冷的墙壁,另一只手失魂落魄地贴在额头上。
高冷女士刚才的举动已经明确地向他证明了他之前隐隐的猜测。
他不断地问自己为什么。
这种质问像海上的空木桶在他的脑海里飘来荡去。
他这样伤心了有一个钟头。
连门开的声音都没听见。
格里弗斯一进来就发现了高乃里于斯原本藏得很牢而现在完全被他忘在一边的郁金香。
它刚长出嫩芽。
“你这是什么?”格里弗斯大声叫道,“哈!我逮住你了!”他把手插在泥里。
“我?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高乃里于斯回过神,他瞪大了眼惊惶地看着格里弗斯那粗鲁的手。
“哈!我逮住你了!一个水罐,还有土!这里面一定有鬼!”
“亲爱的格里弗斯先生!”高乃里于斯哀求说。
这时,格里弗斯已经开始用他那像钩子一般的手指在挖土了。
“先生,先生!小心!”高乃里于斯说,脸色急得发白。
“小心什么?他妈的!小心什么?”看守吼道。
“小心,我对你说;你会把它碰坏的。”
他几乎是绝望地猛然一下子把水罐从格里弗斯手里夺回来,像一件宝贝似的藏在两条胳膊底下。
可是,格里弗斯固执得像个老头儿,越来越相信自己发现了一桩反对奥兰治亲王的阴谋,于是他举起棍子朝犯人奔过去;他看到犯人保护花盆的那种不可动摇的决心,明白了高乃里于斯担心的不是自己的头,而是水罐。
所以,他想用暴力把它夺过来。
“哼!”看守气冲冲地说,“你瞧,你这不是造反吗?”
“放开我的郁金香,”高乃里于斯叫道。
“对,对,郁金香,”老头儿回答,“犯人老爷们的花招我们可全知道。”
“可是,我向你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