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冷女士初来乍到,哪里懂法语,她现在又像在《黑郁金香》那样自学法语,每当遇到难懂的语法发音时,她会格外怀念高乃里于斯。
修道院的嬷嬷们都以为爱玛因为发烧的缘故把脑子烧坏了,她整天既不说话又好像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嬷嬷们正在考虑要不要把可怜的爱玛送回家。
出于同情,她们这些天对她格外好,上课的时候,助理司铎提出的问题她答不上来也没人责怪她。
为了让她高兴,她们还时常带她沿着一条长长的过道穿过食堂,令她去看小教堂。
祭台的烟香,圣水的清冽,蜡烛的光亮构成的慵困的氛围让她脑袋发昏。
做弥撒的时候,她只看得懂经书上插画——病恹恹的羔羊,利箭射穿的圣心和半路上倒在十字架下的耶稣。
每天晚上做晚祷之前还要在自修室带一段时间,学校安排在自修室要看一些宗教书籍。
她每次都看得双目眩晕,脑袋像是放进水里泡胀了。
唯有音乐课上在耳边奏响的浪漫曲让她紧绷的神经松一松。
嬷嬷们观察了爱玛半个月,发现她一点儿好转的迹象都没有,于是写信联系上爱玛的父亲鲁奥老爹。
鲁奥老爹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两眼一花,只觉得天花板在晃动,血液往太阳穴涌,随即倒地不省人事,
多亏了仆人发现得及时,把他扶上床又拿嗅盐给他闻,他总算醒了过来。
他一醒过来,哭得老泪纵横。
仆人吓得手足无措。
鲁奥老爹一边哭一边埋怨上帝。
他先死了儿子,后死了老婆,现在连唯一剩下的女儿也傻了。
仆人口舌笨拙,唯有赶紧为鲁奥老爹准备去修道院的马车。
鲁奥老爹一见到爱玛就伸出胖胖的手臂将她抱进怀里,他一直悲痛地念:“哦!上帝!我可怜的女儿!”
鲁奥老爹是个五十来岁的矮胖子,白皮肤,蓝眼睛,已经有些谢顶,还戴着一对耳环。
高冷女士被他抱在怀里,只觉得一坨坨肥肉朝她压下来。
高冷女士被鲁奥老爹带回了贝尔托。
鲁奥家是一户农家。
高冷女士踩在马车的踏板上,抬起头看见一排院子。
田庄看起来很不错。从马厩打开的上半扇门望去,可以看见种地的大马正在安安静静地吃着新槽里的草料。沿着房屋有一大堆肥料,上面冒出一片水汽;在母鸡和火鸡中间,有五六只孔雀——这是科州田庄的珍禽——居高临下,和鸡争啄食物。羊圈长长的,仓库高高的,墙壁和人的手一样光滑。车棚底下放着两辆大板车,四把铁犁,还有鞭子,轭圈,全副马具,马具的蓝色毛皮上沾满了从楼上谷仓里落下来的浮尘。院子在斜坡上,院里整整齐齐、不疏不密地种上了树木;水塘边上传来鹅群的欢叫声。
高冷女士便在这个农庄住下。
鲁奥老爹心疼女儿,可怜女儿,并不安排她做事儿,她每天便长时间呆在她的房间里学法语,不时和鲁奥老爹和仆人说几句话练习,鲁奥老爹喜不自胜,觉得女儿的病在好转。
一天晚上,鲁奥老爹去邻居家过三王来朝节,回家时摔断了腿。
仆人把他抬到床上,叫人去托斯特请医生。
鲁奥老爹疼得直叫唤,他汗涔涔地躺在被窝里,睡帽给甩得远远的。
他吩咐高冷女士给他准备了一瓶壮胆的烧酒,酒存在长颈凸玻璃瓶里,瓶子放在床边的椅子上,他不时要灌一大口来缓解内心的恐惧和身体的痛楚。
他骂骂咧咧喊了十二个钟头,高冷女士守在床边,耳边充斥着鲁奥老爹的骂声。
房门开了。
医生终于来了。
鲁奥老爹像是垮掉似的,哼哼唧唧地□□起来。
医生名叫夏尔。包法利,即包法利夫人的合法丈夫。
他长得很普通,不高不矮,身体倒很结实,紧紧绷在他的衣服里边。
他一见到爱玛,竟把病人忘在一边,要不是鲁奥老爹没完没了的□□,他恐怕还一直呆看她。
伤势很简单,没有什么并发症。夏尔一面说了一大堆安慰病人的话,一面让仆人招来一捆板条为鲁奥老爹做夹板。
夏尔挑了一块,劈成几块小的,用碎玻璃磨光;女佣人撕开一块布作绷带,又快速缝起几个小布垫子。
伤口包敷好了,鲁奥老爹执意邀请夏尔吃点东西再走。
高冷女士陪夏尔下楼来到底层的厅堂。
他心里突突直跳,不知道为何,只觉得喉咙里有说不完的话往外涌。
而高冷女士呢,她听得一知半解,有些话更是完全听不懂。
夏尔说了一长串话都得不到她得回应,他正尴尬呢,照顾完鲁奥老爹下楼来的女佣人好心地悄悄告诉了他爱玛小姐不幸的命运。
夏尔听完后将怜悯的目光投向她。
爱玛长得很漂亮,她的脖子从白色的翻领中露了出来。她的头发从中间分开,看起来如此光滑,好像两片乌云,紧紧贴住鬓角,两边的头发几乎盖没了耳朵尖,拢到后脑勺绾成一个大发髻之前,呈波浪形弯向太阳穴。
她的脸颊嫣红,像一朵清晨的玫瑰。
她正在吃东西,手拿着小点心,腮帮微微鼓动。
夏尔注意到,她的指甲白得透亮,十指尖尖,比象牙还明净,修剪成杏仁的长圆形。
高冷女士已经注意到夏尔的目光,她冷冷地扫向他。夏尔赶紧移开目光。
她的眼睛是最美的地方,虽说眼眸是褐色的,但由于睫毛的缘故,看上去乌黑发亮,虽然眼底冷冷的,却仍然足够吸引人,反而像冰霜下的光亮了。
夏尔上楼向鲁奥老爹告辞,行前又回到厅堂,他来找他的马鞭。
“我来找我的马鞭。”
他又忘了她根本听不懂。
高冷女士没有理会他,兀自往楼上走。
夏尔有些失望地看着她在梯级上一步一步往上的背影。
他不了解心里的怅然为那般,直到她走进房间,他才收回目光在床上、门后面、椅子底下找他的鞭子。
他第二天又来了,原本说好是三天以后再来。
他第二天来的时候,鲁奥老爹赞他是一个好心肠的医生,他得到鲁奥老爹的喜爱,随后隔三差五地往农庄跑。
不过,他虽然经常来,见到高冷女士的机会却很少,除非鲁奥老爹邀请他留下吃饭。
高冷女士这次的任务便是完成爱玛的执念,爱玛不想嫁给夏尔。
更别提高冷女士想不想嫁给夏尔了。
她躲他像躲瘟疫一样,能不出房门就不出房门,正好闭关修炼法语。
如果高乃里于斯看见高冷女士是怎么避开夏尔的,他一定会觉得高冷女士那时对他的做法是对他的优待了。
*
夏尔的现任老婆是一个寡妇,年纪四十五,长相难看,瘦骨如柴,满脸粉刺像春天的树芽。
夏尔的母亲可是憋足了劲儿才为夏尔弄到这老婆,这寡妇是以为执达吏的遗孀,年金一千二百里弗尔,想娶她的人大有人在。
她比夏尔大足足二十岁,夏尔在她的怀抱里可从来没享受过爱情的甜蜜。
这寡妇很快发现夏尔的不对劲,她让他发誓不再去贝尔托。这寡妇爱得他死去活来,他也就屈服了。
这倒给高冷女士省了不少麻烦,最近,她的法语突飞猛进,天气晴好的时候,她会撑着一把小阳伞去乡间散散步。
这段时间,高冷女士发现鲁奥老爹正如小说里所说的不是种地的料。他不会种庄稼,不会管理农场,他压根儿就懒得把手从裤袋里掏出来,过日子却从来不肯撙节用度,要吃得考究,要炉火生得旺,还要睡得舒适;他喜欢味道醇厚的苹果酒、烤得嫩而带血的羊腿、调得很匀掺烧酒的咖啡。他好像生来是到世上享受的。农庄年年赔本。他还欠着泥瓦匠和马具行老板不少钱。
再这样下去可不行,鲁奥老爹肯定会随随便便把她嫁给夏尔。包法利。
因为,从鲁奥老爹的口风里可以感觉到他认为夏尔这个人虽然个子矮小了点儿,不太符合太心目中女婿的模样,但是人人都说夏尔品行端正,为人节俭,学问又好,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他不会太计较嫁妆。
“这可不行!”
高冷女士撑着阳伞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今天是融雪天气,阳光透光闪光波纹绸的小伞,把摇曳不定的亮斑映在她白皙的脸上,水珠一滴一滴落在波纹绸的伞面上。
突然,一道亮光将她雾蒙蒙的思绪照亮。
“郁金香!”
她惊喜地叫出声。
她想到一个好方法。
她既然已经掌握了高乃里于斯教给她的种植郁金香的本领,她何不利用这一本领来度过这个难关呢!
说干就干。
她不仅去市场上挑选好种子,并且还会将她所学的知识运用到培育更好的种子上。
她先尝试地种了三颗黄色的郁金香。
她每天将精力花在它们身上。
她在它们身上投下很大的寄望。
这一天,她正怀着喜悦的心情欣赏完全开花的郁金香。
“爱玛。”
门开了,是鲁奥老爹。
高冷女士转过头去,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他。
“爱玛,刚才包法利先生和我谈了一件和你有关的事。”
高冷女士心里猛地一跳。
夏尔。包法利最近才死了老婆,他爸妈一直以为这寡妇很有钱,没想到她的马鞍不比她这张瘦皮值多少钱,包法利家吵开了,这寡妇活活被气死了。
鲁奥老爹可怜包法利,经常邀请他来农庄散心。
鲁奥老爹接着说:“包法利先生,他很中意你,你看怎么样?”
鲁奥老爹说这话时,有些不好意思。
他有私心。
爱玛呆在农庄里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倒不如嫁出去,由丈夫照料。
“爸爸,我最近在种郁金香,你看,开花了。”
高冷女士避而不答,她让开身子,将那三盆郁金香完全露出来。
那三株郁金香的颜色很纯正,形态曼妙得可比舞台上的仙女。。
鲁奥老爹露出惊奇的目光,他嚷道:“啊!啊!我的上帝!爱玛!你竟然种出了这么漂亮的郁金香!”
“我们可以拿到市场上去卖,爸爸,它们都很值钱。”
“对!它们肯定得值不少钱!”
关于夏尔。包法利的事情,鲁奥老爹再也没有提过。
夏尔。包法利虽然仍然受到鲁奥老爹的欢迎,但是鲁奥老爹再也没有朝他表示过有意让他做他女婿的事情。
高冷女士的郁金香很快在托斯特传开,市民们对它的热爱像龙卷风一样从托斯特席卷到巴黎。
这一天,高冷女士正把郁金香从阳台搬到室内,时空管理局的声音再次响起:“任务完成,下一个世界《纯真年代》。”
作者有话要说: 留言啊留言啊!~
☆、第 14 章
我已经厌倦了,这个永远不能和埃伦在一起的结局,——阿切尔。
梅发现,最近她每次提到埃伦的时候,阿切尔都表现得很冷淡。
她暗自为这种情况高兴。
不过,她又新增了一个烦恼。
阿切尔提出和她分房睡。
这个问题原本只是阿切尔和她的矛盾,结果呢,因为双方都不妥协,闹成一场席卷明戈特家的风暴。
在这件事上,阿切尔显出她从未见过的固执,无论她怎样哀求他怎样巧妙地运用家族力量,他都不肯让步,执意分房睡。
梅还没品尝到婚姻危机解除的喜悦便陷入了这样一个尴尬境地,不过,她本性纯良,时常安慰自己:“梅,这样总好过阿切尔和埃伦私奔强。”
梅。明戈特是当时纽约上流社会的产物,她是按照道德和规矩的模型原封不动制造出来的。
她的一举一动完全吻合上流社会的规则,无可挑剔,堪称典范。
阿切尔曾质疑过:“要是优雅到了最高境界变成了粗俗,漂亮的帷幕后面竟然空洞无物,那又该怎么办?”
他害怕过。
婚后生活像一个乖巧的孩子完全听从他当时的质疑。
梅,这个纽约上流社会最纯洁的女人,这个被称为男人的平稳安全的港湾的女人,只是让阿切尔依旧在空茫茫不知前景如何的大海上航行。
她没有一点浪漫细胞,没有一点能够和阿切尔共享的爱好,她的语言贫乏,说的全是老一套,她就是一个十足的上流社会的扯线木偶,她像军队的士兵那样完全服从上级的一切命令。
阿切尔早在订婚期间就爱上了梅的表姐埃伦,她曾嫁到法国,法国是一个纸醉金迷、道德沦丧的国度,卑微、低贱与奢华、享受并行,她在彻底厌恶这种生活后回到纽约。
埃伦是一个极其聪慧和善良的女人,她一针见血地戳破纽约社会的那张薄纸,她的思想和阿切尔撞出火花,阿切尔爱她,她制止他,让他和梅结婚,因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