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雨荷却移开目光,心中十分的苦涩,暗想,如果你知道我将要做的事情,就不会再有这种感觉了。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会知道,我很快就要去刺杀你的父亲了?
她答应了如瑶明月行刺朱棣,可心里却一直在挣扎。为了救一个人而去杀一个人,她做的是否正确?如果仔细算算,朱棣的确和她有仇,她父母间接是因为朱棣而死,她的恩人解缙之死,当然也是因为朱棣。
朱棣是皇帝,但靖难之役引兵戈飞乱,占领南京后,更是诛杀朱允炆的旧臣,甚至灭方孝孺十族,这些罪名无论放在谁身上,都应该是死罪。可朱棣却不用死,因为他是皇帝。
皇帝就可以胡作非为,不用负责?
叶雨荷想到这里,有些惘然。她当然知道,如瑶明月要她刺杀朱棣是另有阴谋。但是,她真的不愿意去想太多,她这样来找刺杀朱棣的借口不过是要坚定自己出手的信念,同时她别无选择,因为她要给所爱的人多一个选择。
一想到这里,叶雨荷的心又痛。她装作不在意地道:“公主若真想和我说说汉王的事情,似乎不用特意出了军营呀?你还有心事?”
云梦公主的娇躯微抖,脸上起了红晕,垂下头来,半晌,终于抬头道:“叶姐姐,我还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叶雨荷的心中又是一震。她隐约猜到,云梦公主找她要说的话可能和秋长风有关,可是这种事情为何需要她来帮忙?难道说云梦公主发现了什么?
云梦公主并没有留意叶雨荷的异样,轻声道:“我不但很难了解二哥,其实我……一直以来也误会了秋长风。在秦淮河的时候,我见他下了这家画舫又上了那家,忙忙碌碌的,我真的以为他不是个好人。”云梦公主的脸上飞起了红霞,少见的娇羞,又叹口气道:“但是,他实则是个用情很深的人,你知道吗?我才知道,原来他一直在想念着儿时的一个女孩,只因为那个女孩在他困楚的时候,曾经给了他帮助。”
云梦公主望着叶雨荷,却又像是当叶雨荷不存在般,她幽幽道:“不知怎的,当他说出那些话的时候,那种深情,我感受得到。我从未见过有男人像他那样。被他喜欢的女人,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叶雨荷回想起秋长风无力地放开她手时的表情,心中针刺般的痛。
相见难,相见难欢。为何她会在这种时候和秋长风相见?那刻骨铭心的思念和刻骨铭心的人儿,却相见在不该见的时候,这是谁的过错呢?
叶雨荷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起波澜,她扭头望向苍茫的夜空道:“哦……那与我有何关系?”
云梦公主急道:“怎么没有关系?叶姐姐,你见的人多,说不定能帮忙找到那女孩……”
叶雨荷略带诧异:“找到那女孩?找她做什么?”
云梦公主的秋波带着分忧愁,却多少带分天真之意:“不知怎的,秋长风拒绝了我……”顿了片刻,幽幽道:“但我并不恨他,反倒希望帮他……帮他实现以往的夙愿。”
叶雨荷目光中带分古怪:“你……喜欢秋长风?”她见云梦公主虽然害羞,但坚定地点头。叶雨荷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何滋味,她没想到云梦公主竟会这么做。良久,她才道:“云梦公主,你是个……好人。”
云梦公主忍不住地笑道:“是吗?我倒不觉得。我这么做,只是觉得这世上,有情人不是都应该成为眷属吗?”可说话时,神色间那分攒了许久的轻愁挥之不去。
叶雨荷望着云梦公主脸上的那丝轻愁,有如她心中愁苦的倒影。她突然道:“其实我也听过秋长风的往事,他们离开了很多年,那女孩说不定已经死了,也说不定早嫁人了。找到了又能如何,不过是一场无痕的梦罢了。”
云梦公主有些错愕地睁大了眼,没有说话,不知想着什么。
叶雨荷反过来握住云梦公主的手,长吸一口气,才迫得自己说出来:“云梦公主,你是个好女孩。秋长风喜欢的应该是你……”心中酸楚想道,秋长风和云梦公主其实才是一对,他若从未见过我,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波折和磨难,更不会中什么青夜心。我只怕是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只希望云梦公主能够照顾好他。她内心激荡,突然道:“云梦公主,你帮我……”她意识到失言,忙住口不说。
云梦公主奇怪道:“叶姐姐,帮你什么?”
叶雨荷恢复了平日的冷静,默默道:“帮我告诉他一句话,我误会了他,我和他以往过去的事,就当过去好了。”
云梦公主并没有留意叶雨荷的异样,只以为她说的是不久前的事情,点点头,轻轻一笑,不觉得这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她心中那时正在想,叶姐姐说的……其实也对。
雪小了,但好像更冷了,苍白的雪滑落在两个各怀心事的女孩儿身上,一样的温柔。
朱棣站在营帐内,虽还是笔直地立着,可如负千钧。昏黄的灯光下,他看起来有些衰老。他那一刻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
多年来,朱允炆其实如鬼魂般,一直都活在朱棣的周围。
朝野上下都在暗中传言,自南京城被攻破、朱允炆从水路遁走后,朱棣就一直在秘密寻找朱允炆。甚至有传言说,郑和几下西洋,表面上是向四海之内宣扬天朝的国威,实际上也是在西洋群岛中找寻朱允炆。解缙编纂《文献大成》——也就是《永乐大典》的前身时,朱棣并不满意,因为那套书不过是遵循儒家正统,却没有兼收佛教、道教内容之书,因此朱棣又令姚广孝为主编,解缙为副主编,重新主持编纂《永乐大典》,收录道佛之书、三教九类,集书之广、天下无双。都在传说,天子此举就是怀疑朱允炆藏身佛门,因而想借此拉拢道佛信徒,从而找到朱允炆,以绝后患。
日月歌出现后,不断有离奇诡异的事情发生,经秋长风之口,侧面证明了是朱允炆在兴风作浪。可朱允炆一直不过是隐藏在暗处,还不敢堂堂正正地和朱棣交锋。到如今,朱允炆突然出现在汉王的军营中,为什么?为了什么?
昏黄的灯辉似乎都冻结在朱棣眼眸中的时候,他突然笑了,笑得很有些诡异。
宁王瞥见,抖得益发的厉害,然后他就听朱棣说了两个字:“很好。”
很好?很好是什么意思?
宁王似乎明白了,软瘫在地上,眼中露出死囚被斩前的绝望。
他究竟是怕什么?怕朱允炆报复,还是其他?
良久,朱棣轻淡道:“十七弟受惊了。这件事,你不会再说给别人听了吧?”
朱允炆早暗中策划,对朱棣不利,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朱允炆蓦地出现在汉王营中,虽诡异,但非绝密,朱棣应该让人搜下去,甚至发动锦衣卫、将军营翻个底朝天来找寻朱允炆,可朱棣为何不让宁王说,更像是要淡化此事?
没有人明白。
宁王却明白了,他立即颤声道:“臣弟死也不会说。”
朱棣笑笑,笑容中带了分雪冷:“你不说,就不会死的。”宁王的影子在灯火下剧烈地颤抖,就听朱棣又道:“回去休息吧。顺便帮朕找到纪纲,让他进来。”
宁王额头上的汗落了下来,他微喘了一口气,虽像是还有千言万语,但终于一句话未说,只是悄然起身,退出帐外。
纪纲走进来,灯火下,带着个恍惚的影子。
朱棣只望着灯火,许久才道:“宁王最近的精神实在是太焦虑了,需要多休息。”
纪纲唯唯诺诺,他猜不透朱棣的用意,只能答道:“是。”
朱棣缓缓转过身来,凝望着纪纲道:“那你呢?”
纪纲一怔,惶惑道:“臣……臣还好。臣有负圣上厚望,一直……一直……”他说话时,不知为何,眼中带分难言的惊怖之意。朱棣只是静静地望着纪纲,一言不发。纪纲有些艰难地咽口唾沫,嗫喏道:“臣……请圣上责罚。”
朱棣终于移开了目光,轻声道:“纪纲,你还可以让朕相信吗?”
纪纲惊骇欲绝,跪倒在地,嗄声道:“圣上,臣为圣上,万死不辞!”
朱棣嘴角抽搐了一下,突然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一个人死一次就够了。”他这话实在有些奇怪,乍一听,像是对纪纲所言的感慨,可仔细想想,又像有更深的意义。
纪纲跪在地上,身子微震,只是叩首在地,大气都不敢再喘,可眼中的惊骇之意更加的强烈。
他为何如此畏惧?
朱棣轻轻叹口气,眼眸中没有杀机、没有痛恨,亦没有不屑和愤怒,相反,有的只是深切的悲哀。他用缥缈无绪的声调道:“你好好做事,朕不会亏待你。”
纪纲跪在那里,连连叩首。
朱棣眼中的悲哀突然带了分决绝:“那好,看来,剩下的事情只有你才能帮朕去做了。”
叶欢终于纵下树来,落在林中,踩着枯枝和落雪,静静地看着白烟消散,他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奇异的呼哨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飞快地从林中传到密林的四周。不一会儿的工夫,火炬燃起,照得密林内光线流离。有一个人急匆匆地走到叶欢的身边,压低声音道:“王子,秋长风……不见了。”他称呼叶欢为王子,神色恭敬,叶欢竟坦然接受这个称呼。
若是秋长风在一旁,定然有分奇怪,叶欢究竟是哪里的王子?
前来报告的那个人长得是胡须满面、身材壮硕,他脚步敏捷,整个人看起来如同猎豹。然而,这个人的脸上满是难解之意。
白烟已散去,而秋长风竟和白烟一样,消失不见了。
这怎么可能?
叶欢长吸一口气,正站立在秋长风和他的手下最后缠斗的地方,这里有五个人当场毙命,其中的三个人伏在地上,而另两人怒睁双眸、被割断了咽喉。这些人都是叶欢手下的高手,可均同时死在了这里,可见当时战况的惨烈程度。
叶欢满面疑惑,举目四望,忍不住道:“他不可能出了林子……”他也知道多此一说。因为他早就在密林外又埋伏了弓弩手,只要有人窜出,弓弩手没有不发现的可能。
那豹子一样的人摇了摇头,显然也是不理解。他惊诧道:“我们在林中安排有七十八人,方才接战中,被秋长风杀了十三个,但他也应该受了七八处伤,伤势不轻,应该很难再支撑下去……”
那豹子一样的人说到这里,打了个寒战,忍不住伸手摸了下腰间。那里围着一张豹皮裙,但其上现出一道刀痕。若非他躲得快,若非同伴们冲得紧、迫得急,逼秋长风不能不收回几分力气,那一刀,就能将他拦腰砍成两半。
那豹子一样的人出生入死许多年,也是遇敌无数,但他却从未见过那么犀利、诡异的刀——那简直是一把魔刀,遇神杀神、遇魔杀魔。最怪的就是那刀有如具有灵性,让人感觉如跳动的幽灵,一直都在唱着凄婉、壮烈的歌。
那首歌,直如所有人的梦魇。
可秋长风毕竟受了伤,而且伤得不轻,他在这些高手的包围下,能逃到哪里呢?叶欢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心思繁沓。
那豹子一样的人低声道:“除非……他有上天入地之能!”
叶欢一摆手,道:“他一定还在林中,而且就在我们搜寻的死角。”他当然知道秋长风也是人,绝对不会飞天遁地,但秋长风无疑是个很聪明的人,他总能比别人考虑得多一些。现在,他肯定躲在了一个别人想不到的地方。陡然想到什么,叶欢身躯微震,抬头向上方望去。那豹子一样的人明白过来,立即道:“树上也有我们的人,方才同时传讯示警,并无发现。秋长风中了树干上的毒针,若是常人,绝挺不了很久。”
那豹子一样的人很是苦恼,密林里外遍布他们的人,树上地上均已找过,就连一些小树洞都没有放过,可秋长风竟如化作烟雾一样不知所踪,这件事想想都奇怪。
叶欢却知道秋长风并非常人,虽亲眼目睹了秋长风中针跌落树下,可觉得毒针不能杀死他。此刻无疑是他和秋长风比拼智力之时,叶欢下意识地问:“所有的地方都找过了,都没有发现?”
那豹子一样的人立即接道:“是呀,只发现了我们弟兄的尸体。”他的无心一说,让叶欢陡然一震,喝道:“尸体查了没有?他可能装作尸体的。”说话间,叶欢双眸立即向身边的五具尸体望去,陡然出脚,一脚就踢飞了身边一具俯卧的尸体。
那五具尸体中有两具是仰躺,他们的喉咙被割断,一望便知是死了的同伴,但那几具俯卧着被掩藏了面目的尸体中,会不会有秋长风藏身其中呢?
叶欢想到这里,全神戒备。
飞起的那具尸体并无异样,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又翻了个滚儿。
像豹子一样的人神色略带不满地道:“王子,我们七十八人,被杀了十三个,尸体一具不少,秋长风如果假扮尸体,那他把我们同伴的尸体又藏在什么地方了?”
叶欢微怔,立即明白这个手下所言不错。当看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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