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四方见那巨木横来,威猛无俦,吓得脸都发蓝,就地一滚,狼狈不堪。叶欢却脚尖一点,踩着巨木冲天而起。不想巨木横扫中,陡然射出了三点黑光。叶欢出剑,一剑三分,居然击落了那三点黑光。
秋长风讶然,亦未想到叶欢有如此身手。眼下师自我已死,他的大敌只有叶欢。他正待出招,却没有留意到乔三清虽喉咙已断,但还未倒。乔三清生命之顽强,远超过秋长风的想象。
乔三清眼中满是怨毒,遽然鼓气,还要发动临死的一击。他和秋长风近在咫尺,这一击虽然是临死发出,但仍可和秋长风同归于尽。
乔三清吸气,双目红赤,陡然喉间有野兽般的低吼,就要喷出最后一击……
陡然间一物如电击来,刺在他的咽喉之上。
叶雨荷及时赶来,她见事态紧迫,剑鞘陡出,刺中了乔三清。她用的是剑鞘,她没有了长剑,她若有长剑,若知道结果,只怕会一剑削了乔三清的脑袋。
乔三清周身一震,眼中露出野兽般的光芒,然后一口血就喷了出去,血箭般射向叶雨荷。
秋长风终于瞥见身后的动静,嗄声道:“躲。”他顾不得叶欢,巨木倏转,硬生生将乔三清拍在了地上。
可那血箭炸裂,还有几滴飞射叶雨荷。
叶雨荷倒纵翻身,平着就飞了出去。她从未听到秋长风如此惶急的声音,立即意识到那血箭歹毒无比。她及时一跃,居然躲过了那几滴鲜血,可她和秋长风相距已远。
她只见到秋长风惊怒的目光。
秋长风望的是天空。
叶雨荷倒飞途中,立即感觉到了危险,危险就来自天空。
有光华绽放,带着落日的肃杀、秋风的萧冷,已到了叶雨荷的身前。
叶欢出剑,一剑刺向了还在倒飞中的叶雨荷。
叶雨荷毕竟不是飞鸟,倒飞紧迫,身不由己,再不能变换身形。幸好她还能转腕,转腕之间,连挡了叶欢两剑。
剑鞘三断。
叶欢手中的剑黑黝黝的看似不起眼,却是宝剑。叶雨荷接连两挡,剑鞘早被叶欢削得不到半尺,剑光再是一划,已到了叶雨荷的喉间。
剑气森然,叶雨荷感觉死亡离得如此之近,却还没有闭上双眼。
眼看那寒光就要划过叶雨荷的喉间,有烟雾起,不偏不倚地挡在叶雨荷的咽喉之前。
叮的一声响,剑尖刺在烟雾中,如斯利剑,竟然刺不破那薄薄的烟雾。
秋长风终于出刀——锦瑟刀,锦瑟一出,挡住了叶欢必杀的一剑!
可那黑剑陡闪,毒蛇般上翘反刺,电闪般刺在了秋长风的左臂。
有鲜血飞溅,煞是明艳。
叶欢声东击西,以叶雨荷作饵,就是为了吸引秋长风前来。见一剑得手,眼中遽然露出狂喜之意。
可那狂喜之意才出,就被惊骇之色遮掩。
他见到秋长风无边冰冷愤怒的一双眼,然后他就听到一声清音陡发,如凤雏轻鸣,清越无比。
秋长风出刀,全力出刀。不见刀,只见雾,刀声起,烟雾罩。
叶欢一声大叫,挥剑急挡,空中竭力飞退躲避。只听到叮叮当当无数响声,有光(〃文〃)火漫天(〃人〃)如星,叶欢(〃书〃)如流星(〃屋〃)坠落。他终究没有逃脱烟雾的笼罩,只见一道血痕破空如雨般的洒落,叶欢跌落尘埃,胸口带血,三指已断。
他挡不住秋长风的急攻,虽手持宝剑,竭尽所能,还是被秋长风的锦瑟刀斩中胸口,削断三指。叶欢心中前所未有的惊惧,不知秋长风用的是什么刀,使的是什么刀法。
眼看秋长风就要追杀而至,叶欢手臂一挥,只听到震天的一声响,烟雾弥漫。
烟雾散去时,荣府院中地面陡然现出个大坑,坑中竟有密道隐藏,而叶欢和莫四方两人,早就消失不见。
叶雨荷落地、弹起,纵到了秋长风的身边,脸上又惊又喜。她从未想到过,二人还能活着,不但活着,还击退了强敌。
由死到生的那刻,她想了太多,神色激荡,可见到秋长风的脸色时,陡然愣住。她知道秋长风受了伤,她也很关切,但她也看到叶欢只是挑伤了秋长风的手臂,那是轻伤,应该不算要紧。
大敌已去,秋长风脸上,非但没有半分喜悦、振奋,反倒如冰雾般的凝冷,其中甚至带了分惊怖。
秋长风再次挥刀,刀如雾。叶雨荷一惊,但未躲闪。她再不会认为,秋长风会对她不利。
秋长风出刀,连环挥了四刀,有如鸣弦。弦中隐约带了冰泉冷噎之声。那刀竟如琴,可发音声。
叶雨荷虽近在咫尺,还是看不真切那刀的形状。她只感觉到那刀隐约是长方形的,没有刀尖,那更像块薄薄的铁片。
未待细看,有血光再出,叶雨荷失声叫道:“你做什么?”
锦瑟已收,不知去向。却有四股鲜血从秋长风的手臂、手腕、掌心、手指上流淌出来,那鲜血竟是青色的。
青青的有如初春的柳丝。
叶雨荷心头一沉,紧张问道:“你中了什么毒?这毒可严重吗?”她当初在金山见到秋长风退敌,对忍者所下的酥骨香视若无物,非但没有中毒,反倒毒倒了一帮忍者,知道秋长风对使毒一法也有研究。
眼见秋长风流的血都是青色的,她才知道叶欢方才那一剑淬了毒,而且是极厉害的毒药。眼见秋长风神色沉重,叶雨荷心中焦急,只盼从他口中说出一句没事。可她当然也知道,事态远比想的要严重。
叶雨荷三问,秋长风却是一句不答,站立在那里,脸色苍白如雪。叶雨荷望见,不知为何,心底涌起了一股寒意。
秋长风神色一动,突然旁走几步,到了张定边的身边蹲下。
叶雨荷望去,见到张定边缓缓睁开了眼,心头一颤,她想不到,张定边居然还活着。
可张定边就算还活着,谁都看得出来,他活不了多久了。他白眉、白须都已烧成了焦炭,他的脸上,甚至也有丝碧绿之意。他虽睁着眼,但眼中满是茫然。
那昔日叱咤风云的天下第一英雄,原来也有逝去的时候。
一想到这里,秋长风心中伤痛。他手臂上的血还流,但他并不理会。他蹲在张定边身旁,一言不发。他脸上似乎也有了哀恸之意,为张定边,亦为他自身。
牧六御早被这边惊天巨变震撼,虽也伤感张定边就要离去,但不敢上前。
张定边的眼珠间或一轮,终于看到了秋长风,像相识,又像不认。他嘴唇喃喃,只是说了几个字:“我……可错了?”
这天下第一英雄临终所言,竟是问自己是否错了。
秋长风无言以对。
这种英雄的对错,岂是他能够评说?可这英雄临终一问,是说他和朱元璋争霸错了,还是说他复出错了,抑或是,他这一生都是个悲剧?
秋长风不想说、不能说,也不忍说。叶雨荷望见那垂暮老者的惨然,心中亦是凄然。她早忘记了曾伤在张定边手下,亦忘记不久前还和张定边是生死之敌。她只知道,眼前这人要去了。她不忍让他难过,开口道:“张将军无错!”
她话一出口,张定边本来碧绿的眼睛突然闪过了一丝光芒,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然后众人都听到他清晰说道:“张定边一生……纵横天下,快意恩仇,就算错了……又如何?”
叶雨荷心头一颤,只在念着“纵横天下、快意恩仇”八个字,不由得呆了。
不错,人生如此,人如张定边,对错能如何?
陡然间,见张定边身躯一震,脸色抽搐,神情凄厉。叶雨荷一惊,就见张定边一双眼眸竟有着说不出的清澈。他似是回光返照,终于认出了秋长风,嘴唇动了两下。
秋长风见了,也不畏惧,目光灼灼地望着张定边道:“你有什么未了的心事,我帮你解决!”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这种话来。他是官,张定边是贼,他不杀张定边已是违背锦衣卫行事,这刻居然还为张定边做事?
或许是因为他心中也有隐痛,或许张定边的豪气、执著早让他忘记了官贼之分。
张定边只是望着秋长风,嘴唇嚅动,如笑如嘲:“张定边……只恨……不能……死在英雄之手……”
风停,叶落。
张定边还在睁着双眼,可呼吸再也不闻。叶雨荷见了,只感觉周身泛凉。
秋长风还在望着张定边,那深邃的眼眸中,带着分难言的伤悲。他伸出手去,缓慢地抹在张定边的眼睑上,一字字道:“你放心,我定会为你报仇!”
张定边合目。
有枯叶飘零,飘飘荡荡地落在了张定边的脸上,带着分萧索。
原来就算天下第一英雄死去,也不过是带了分寂寞。
秋长风终于艰难地站了起来,举目四望。荣府一片狼藉,牧六御带着陈格物站在一角,被这惊天一战所慑,不敢前来。
见秋长风望过去,陈格物终于挺胸走过来道:“秋大人……”瞥见了秋长风胳膊上的伤,突然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失声道:“是青夜心?”
他虽年幼,但毕竟是排教教主之子,见识远在旁人之上,更对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很是了解。
叶雨荷见到陈格物的脸色,不知为何,一颗心感觉像要结冰一样。
她蓦地发现,张定边虽死,但事情远远没有结束,看起来不过刚刚开始。
秋长风终于看了眼手臂上的伤痕,他新划的四道血痕不再流出青青的血,但有四道淡青的伤痕,有如女子用的青黛。
听陈格物惊呼,秋长风还是神色不变,伸手从怀中掏出个盒子。那盒子如同女子的妆粉盒,打开后有十三个格。
秋长风手指不停,挑出八种粉末,不待吞咽,就有一瓢水递过来。水是叶雨荷递过来的。叶雨荷眼波如水,想问什么,可却不敢,她只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秋长风一言不发,只是接过那瓢水,吞了那八种药粉,然后又选了两种涂在手臂上。然后他就望向陈格物道:“现在你就是排教的教主了。”
他说得轻淡,只是望着牧六御。
陈自狂死、乔三清死、莫四方逃走,那个简五斗一直没有露面,不知是生是死,眼下排教资格最老的就是牧六御。只要牧六御拥护陈格物,陈格物身为陈自狂之子,要当教主,并不是难事。
陈格物虽年幼,但有牧六御辅助,压住排教二十八星宿,整顿排教,路漫漫,但可行。
何况,就算牧六御老了,难以威慑住排教那些汉子,有朝廷的支持,教主之位可说是掌中之物。
秋长风是锦衣卫,说的话可代表天子的意思。现在唯一要考虑的是,牧六御究竟怎么想?
牧六御眼中有分畏惧,立即道:“秋大人,老朽……”本要退让,不敢担当这重任,可见到秋长风冰冷的眼、手臂的伤痕,牧六御终于道:“老朽方才没有出手,实在因为……”
秋长风截断道:“你不出手最好。但你要记得,如今捧火会勾结外贼,已是朝廷大敌。谁敢勾结捧火会,就是诛灭九族之罪。”
牧六御心中一寒,垂首道:“老朽知道。老朽知道如何去做。”
捧火会收买了乔三清和莫四方,暗算了排教的教主,这件事牧六御开始并不知道。
方才惊天一战,他不敢参与任何一方,只怕选择错了,就是万劫不复。可他真的没有看好秋长风能胜出。他见到秋长风伊始,只感觉秋长风或许有点小聪明,但太过嚣张,最多不过是依仗权势横行的锦衣卫。
可如今张定边死了,叶欢逃了,就算捧火会的人君师自我都倒了下去,只有秋长风还在立着,牧六御如何还敢对秋长风有半分不敬?
陈格物目露感激之意,说道:“秋大人……可是那青夜心……”他一直在看着秋长风受伤的手臂,眼中露出惊怖不安之意。他似乎看出了什么噩耗。
秋长风打断道:“不必多说了。”望向庭院中的地道道:“这条路通向哪里?”
牧六御不敢不答,低声道:“这条路通到七鸦浦的长江边。这条路很早以前就有……不是我们挖的。”
秋长风目光冷峻,望向了北方,缓缓道:“陈教主,夕照不在你手吗?”
陈格物半晌才意识到秋长风是在和他说话,忐忑道:“秋大人,夕照不在我手。家父身死,夕照下落不明。但我答应过你,只要一取到夕照,立即送给你。”
秋长风看也不看陈格物,像是早在意料之中,沉默半晌才道:“给我准备一艘船在长江边的七鸦浦,送我出海。”
陈格物诧异:“可是你的毒……”见秋长风冷然不语,陈格物目光复杂,咬牙道:“牧排法,烦劳你给秋大人准备一艘出海的船。”
牧六御看了秋长风一眼,凛然听令。秋长风看了一眼躲在一旁的郑捕头,郑捕头畏惧地站起,惭然道:“秋大人……卑职无用。”
秋长风径直道:“你回转府衙,告诉知县,就说锦衣卫千户秋长风吩咐,让他妥善料理这里的后事,不得怠慢。”
郑捕头凛然听令,不待多说,又听秋长风道:“你让常熟的知县立即八百里加急传书兵部,说捧火会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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