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雨荷心中失落,看到那捕快前来,见其中夹杂着酒楼的老板,立即明白,这些人是来找她和秋长风的。
果不其然,那酒楼老板躲在众捕快身后,多少带分胆怯地向叶雨荷的方向指了下。
有一个捕头模样的人立即上前,手中铁链晃动,望着叶雨荷冷笑道:“你哪里来的,敢公然在酒楼闹事?打人后,还大摇大摆地在这里吃饭,太嚣张了吧?起来,跟我们到衙门走一趟!”
叶雨荷暗自皱眉,她当然不惧这些捕快,她本身不也是个捕头?
可是她身为捕头,惹了麻烦,当然就不能再生事端,不然只怕更加麻烦。
瞥了秋长风一眼,见到他眼中有笑——不是讥诮,带分温柔,叶雨荷心中不知为何,竟不再动气,只是道:“我不过是从犯,主谋在那儿坐着呢,要抓,先抓他吧。”
那捕头斜睨秋长风一眼,手中铁索一抖,就要套在秋长风头上,喝道:“一块儿走吧。”
他用这一招捉贼捕盗,本来万无一失,不想铁索没落在秋长风脖上,反落到他的手上。哗啦啦声响,铁索陡直,那捕头虽有些气力,竟夺之不下。
那捕头大惊,不待呼喝,就听秋长风笑道:“捕头贵姓?”
那捕头不想秋长风突然有此一问,不由得道:“你管老子姓什么!”他话一出口,就听到啪的一声大响,被秋长风一巴掌抽在脸上。
那捕头被抽得七荤八素,倒转了几圈,等立定后,见众捕快还立在那里,勃然大怒,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抓住他们。他们殴打官差,公然闹事,若有反抗……”
陡然见到所有人如被施了定身法般,呆呆地望着桌子,那捕头不由得望去,看到桌上多了一物,不过孩童巴掌大小,方方正正,像是木制。
那捕头见到那物,陡然间心中一寒,忍不住上前两步去看,等看到那上面刻着的“锦衣卫印”四字时,只感觉全身发软,咕咚跪倒在地,浑身颤抖。
锦衣卫印!这是锦衣卫的令牌。眼前竟是锦衣卫!那捕头想到这里的时候,差点晕了过去。
秋长风还安坐在那里,微笑道:“这位捕头连锦衣卫都要锁,看来真的是酒缸做的胆子……”
那些捕快本来还有三分怀疑,可听秋长风一说,变成了十分畏惧,忍不住退后数步,实在是因为那寻常的木印中,有着不寻常的魅力。
大明的锦衣卫,岂是寻常的地方捕快能够得罪?
那捕头双膝着地,爬过来磕头道:“大人,小人不知是大人在此,多有得罪,还请恕罪。”他心胆俱寒,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秋长风不望那捕头,只是望着那小乞丐道:“你如今知道我的身份,还要我出手帮你吗?”
小乞丐听秋长风竟是锦衣卫,也是脸色微变。显然,他虽知道秋长风的名字,却并不知道秋长风的身份。听秋长风如此询问,神色犹豫。但犹豫只是片刻,小乞丐叹口气道:“事到如今,只有你能帮我。”
秋长风目光如针,缓缓道:“但你要知道一点,我帮你并非无偿,你也要替我做一件事。这是我的规矩,也是你的规矩,因为我知道,你们也是不会欠别人的。”
小乞丐沉默许久才道:“你要我做什么事,不妨说说。有些事,我也不见得做得到。”他那一刻,竟是极为的老辣沉着。谁都看得出来,他也有自己的执著。一些事,他不会去做,但他若是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
秋长风凝望着小乞丐的双眸,一字一顿道:“我只要夕照!”
小乞丐霍然站起,失色失声道:“什么,你要夕照?”
又是夕照!
叶雨荷心头狂震,才知道秋长风为何肯在这小乞丐身上费这般周折,原来这人竟也和夕照有关。
可究竟什么是夕照?这小乞丐为何也听到过夕照?这个夕照和排教有关,以前就算叶雨荷都不知晓,为何这小乞丐能知晓?小乞丐又有什么能力,帮秋长风取到夕照?
谜团重重,但好像要到揭开的时候……叶雨荷盯着小乞丐,只盼他能多说几句。
不想那小乞丐震惊得快,平静得亦快,他四下看了眼,坐下来道:“夕照不在我身上。”
秋长风目光闪动道:“无论在谁身上,我只要你有机会得到夕照,就立即给我!”
小乞丐目光竟然变得有些深沉,缓缓道:“但你必须帮我。不但要帮我见到牧六御,还要帮我……”
秋长风截断道:“我知道你要什么!”
小乞丐望了秋长风良久,“好,一言为定!”
秋长风这才扭头望向还在磕头的那个捕头道:“捕头贵姓?”
那捕头脑门青肿,都要磕出血了。闻言以为秋长风要诛他九族,惨然道:“大人,小人姓郑,知道冒犯大人必死无疑,只求大人放过小人的这帮手下和家中老少。”
那些捕快闻言,这才想起得罪锦衣卫的后果,面无人色。
秋长风目光一凛,森然道:“你可知罪?”
郑捕头望着秋长风,喏喏道:“小人得罪了大人,早就知罪。”
秋长风面容更冷。叶雨荷见了众人惨状,心中不忍道:“秋……千户,他们不过是捕快,奉命行事罢了。就算得罪了你,你也不用这样。”
那帮捕快不想叶雨荷竟然为他们求情,面露感激之意。
秋长风冷然道:“不错,他们不过是捕快,奉命拘人罢了,这点有何过错?但他错就错在,他虽然得罪了我,但也不过是罚俸杖责罢了,又有什么道理认为我会株连无辜,难道锦衣卫在他们眼中竟如此不堪?”
郑捕头忙道:“不敢。小人不敢,求大人恕罪。”
秋长风环望众人,森然道:“洪武年间,锦衣卫的确乱用权力,滥杀无数。但天子如今重立锦衣卫,却只想维护大明法纪,告诉天下人,刀在人用,可行凶为恶,也可伸张正义。捕快当不好,亦会被人唾骂,锦衣卫当得好,同样可被天下百姓称颂。”
叶雨荷再望秋长风时,目光大不相同,那一刻,她才发现,原来她从没有真正了解过秋长风。
郑捕头有些难以置信道:“大人的意思是说,只打我一顿就行了?”相对株连九族来说,这无疑是个天大的喜讯。
秋长风道:“你等过错可暂且记下,如今有一件事情,要你们去办。”
那些捕快听说只是有事吩咐,纷纷舒了口气。郑捕头更是感激道:“大人尽管吩咐,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郑捕头见秋长风如此宽宏,喜出望外之际,亦有了报答之心,只想这大人无论吩咐什么事情,都要尽力去做了。
秋长风道:“你等来捉人,当然是奉了常熟知县的吩咐……”
郑捕头有些尴尬,只是点点头。
秋长风道:“这知县却应该是受别人所令,前来找我的麻烦?”
郑捕头又是点头,不等秋长风询问,就道:“这位姑娘打的雷三爷叫做雷虎,是华州人。听说他家里有个金矿,富得不得了。这次来到常熟,是想要宴请松江府的荣公子。大人想必不知道,荣公子亦是极富,他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常熟亦有他家的产业。”
秋长风心道,我早知道雷虎要请的就是荣公子,不然何必让叶雨荷打他?你想必还不知,我知道的远比你还要多。但他并不多说什么,只是问道:“这么说,是荣公子见雷虎受辱,这才让知县为雷虎出气了?”
郑捕头默默点头。
秋长风笑了,笑容中带着说不出的肃杀,“荣公子好威风,虽没有半点出身,看起来比知县还要威风。现在你就带我去见他好了。”
那小乞丐脸上露出几分惊异之意。叶雨荷见了,终于有些领悟,感觉一切都在秋长风的算计之中。
秋长风兜了个圈子,原来是想找松江府的荣公子?那荣公子,难道也和排教有关?
叶雨荷思索中,只感觉一切似乎扑朔迷离,但其中线索好像尽被秋长风掌控。她心中还是忍不住地有些奇怪,她以女性特有的敏感察觉,秋长风此刻好像又变得有些不同。
在金山时,秋长风很有些茫然。到了常熟酒楼后,他又恢复了以往的镇定,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但在这客栈见了小乞丐的那封信后,秋长风不但镇定,甚至有些诡异的味道。
那封信究竟意味着什么,空白的信纸什么都没写,为何秋长风看到,就会大不相同?
叶雨荷一路思索,跟着秋长风一行很快来到了荣府门前。
松江布、衣天下,荣家又是松江大户望族,府邸自然不差。就算在一个小小的常熟,荣府亦是占地宽广,看起来比县衙都要大上许多。
秋长风来到荣府门前,只见府门紧闭,便示意郑捕头叫门。郑捕头不敢有违,上前拍门,只拍了两下,朱门便开了,有个管家探出头来。那管家容颜极为苍老,脸上的皱纹直如千年的树皮。他佝偻着身子,驼着背,一肩高、一肩低,正从下向上吃力地望着郑捕头。
那管家看似眼睛都已花了,终于认出了郑捕头,说道:“原来是郑捕头,请进吧。”他也不看旁人一眼,就转身向府中走去。看来郑捕头也是常客,是以管家认得。
郑捕头回望秋长风一眼,略带尴尬。秋长风淡淡道:“既然请你,总要进去看看。”
秋长风反客为主,当先走去,叶雨荷紧紧跟随。郑捕头心中忐忑,但不得不继续跟着。
几人过了庭院,到了前堂,远远就见到有三人围坐品茶。一人身上金光闪闪,如同金子做的,赫然就是那个雷三爷。
雷三爷听到响动,见郑捕头前来,哈哈大笑道:“郑捕头手脚倒快……”正想说这么快就捉了人过来,陡然见到秋长风、叶雨荷均是无恙,不由得张大了嘴巴,诧异无比。
另外一人见到秋长风,霍然站起,脸色改变。
那人正是荣华富,他在秦淮河上见过秋长风,见秋长风前来,顿时不知所措,略带慌张。他听到雷三爷被打,情面上只能帮雷三爷出气,哪里想得到,打人的竟是秋长风?
可叶雨荷目光落处,脸色竟变得比荣华富还难看。
她手已握住剑柄。
前堂三人,有雷三爷、有荣华富,还有一人背对庭院而坐,白衣缓带,虽看不清容貌,但其气度从容,举止潇洒,叶雨荷只从背影,就已认出那人。
她那一刻的震撼可说是无与伦比,因为她怎么也想不到,他们认定的凶徒,居然就在荣府。
那人正是叶欢!
第二章 真 相
风萧萧,有落叶凋谢,似乎被荣府中隐泛的杀机所催动,静然屏息地落在院中的青石砖上。
晚秋,更寒。
叶雨荷心冷,手更冷,纤细冰冷的五指紧握冰凉的剑柄,警惕的眼神中带着分疑问。
叶欢怎么会出现?这本来是个圈套?他有什么目的?荣府究竟有什么玄机,让秋长风刻意来此?
有略带暖意的手,轻轻按在叶雨荷的手背上。
手是秋长风的手。
秋长风望了叶雨荷一眼,只是低声道:“你自己小心,我只怕照顾不了你了。”他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向前堂走去。
踩着那枯黄的落叶前行,落叶轻轻地呻吟,似乎已预见山雨欲来的变天。日头高照,但照下来的阳光,似乎都带分冷意。
叶雨荷心中却暖了起来。当她看见叶欢时,极为震惊,感觉落入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迷局之中。这个迷局牵扯之广、诡异迷离,是她无法想象的。她原有的孤单、迷惑,甚至惊惧,都随着秋长风的一句话化作过眼云烟。
她不再感到孤单。她知道,无论如何,秋长风总是和她在一起。
那一刻,不知为何,她就知道——秋长风原来一直都在关心她。可他为何从来不说,反倒压抑自己的情感?
飞快地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背,感觉手背有些热,脸也有些红。叶雨荷长吸一口气,紧紧跟在秋长风身后。那小乞丐亦是不远不近地跟着秋长风,眼中满是肃杀之意。
叶雨荷见了,不由得暗自为秋长风担心。她早就看出小乞丐绝非等闲人物,那么他跟来此地,又是为了什么?
叶欢终于转过身来,一样的散漫不羁,一如既往地略带倨傲。见到来人居然是秋长风,他竟没有半分诧异,只是笑道:“秋兄,一别多日,一向可好?”
他似乎对金山一行,全然忘记。叶雨荷若非亲历了金山血案,又推断出叶欢可能和忍者是一伙的,怎么也想不到这人竟是狠辣如斯。
秋长风竟然也笑了,笑容中带着分说不出的暧昧,“自从与叶公子金山一别,真可算是日思夜想,不曾想今日能在荣府再度重逢,实乃幸事。”
叶欢还是安然坐在那里,见秋长风走到他身前丈外就站住,笑问道:“不知秋兄想我作甚?唉……当初金山之乱,我真没想到会惹祸上身,如不趁乱赶快开溜,不然真要死的不明不白了。不知后来怎样了?”
他态度平和,很是茫然的样子,叶雨荷见了,几乎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若叶欢真的是凶手,怎么还会这么淡定自若,难道事情还有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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