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长风痛苦一分,也先就快乐一分。这世上,很多人的快乐,本来就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
叶雨荷再也按捺不住,颤声道:“也先……你真的会言而有信?”她实在不忍再看秋长风的痛苦,心想就算跪一次,或者立即死了,若能换回秋长风的性命也值得。
也先眼中喜悦光芒闪现,刚要回答,却听秋长风已厉喝道:“叶雨荷,你若跪他就先杀了我!”他厉声一喝,又是剧烈地咳,可双眼中却燃着不屈的火,他少有如此震怒的时候。
叶雨荷一惊,望见秋长风的双眼就知道秋长风的心,她握紧了双拳,激动得浑身颤抖,但终究不再向也先哀求。
也先目光转动,见所有的人都在望着他,嘿然冷笑道:“秋长风,你有种,可我很想看看你还能坚持多久?你放心,我现在不会动你,会让你好好地活,因为我要让你感觉到生不如死!”言罢哈哈大笑,又斜睨了叶雨荷一眼,转身离去。
叶雨荷几次想要叫住也先,可见到秋长风决绝的神色,终于断了这个念头。
日落西山,有个巨大的影子投了过来,黯淡了天地间的颜色。朱高煦不知何时已经回返了帐中,如瑶明月悄然而去,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只有秋长风还站在那影子下,孤单得连影子都无一个。
终于有些艰难地扭过身来,望着同样没有影子的叶雨荷,秋长风挤出几分笑容。“雨荷,你今天做的很好。”
“可是……”叶雨荷恨自己的脆弱,忍不住又想落泪。她本不是这么脆弱的人,她的脆弱不过是因为眼前这人的虚弱。她本来以为见到叶欢后,一切问题会迎刃而解,可眼下才发现,所有的一切比开始时更加艰难。
她有见到离火和金龙诀的希望,但这个希望恰恰让她更加地绝望。
“在这世上,有些事情比生命还重要。”秋长风轻声道。
叶雨荷又有泪盈眼,哀声道:“可是在我的心中,没有什么……比你的命还重要!”
泪水一滴滴地落,如同融化的冰。虽近在咫尺地望,却又如远在天涯。
秋长风的眼中陡然闪过一分激动,突然伸手,一把抱住了叶雨荷,搂得如此之紧,搂得如此肆无忌惮,不顾那不远处,铁冷的兵卫、枪戈的寒锋。
他很少有这样热烈表达自己情感的时候,叶雨荷却自然而然地反抱紧那厚重的背,依偎着那宽广的胸膛,心情激荡,只盼此生此刻,就此凝住。
她真的没想太多,却听到秋长风在她耳畔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调道:“雨荷,你还信我吗?”
叶雨荷感觉到那如火的拥抱,她无力回答,只是嗯了声。就听秋长风又道:“那你就再信我一次,信我不会让你失望。也先是个疯子,但我有对付他的方法!”
秋长风说完后轻轻推开了叶雨荷,大踏步地走入帐篷,只留下叶雨荷孤单地立在黑暗中怔怔地出神。
她耳边只回荡着秋长风的话:那你就再信我一次,信我不会让你失望。
她立在黑暗中,嘴角带着几分酸楚的笑,喃喃道:“长风,我信你,信你就算死,也会让我脱离险境,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可事到如今,你让我怎能还相信我不会对自己失望?”
她知道秋长风能创造奇迹,但此时此刻她实在看不出,她和秋长风的身上还会再有什么奇迹出现。
夜灯亮起,繁星满天。
繁星下,也先立在暗影中,竭力地挺拔了身躯,依旧高傲道:“夕照真的在朱高煦的手上?”
他身后不远的花树旁站着个比花娇的人,却是如瑶明月。
如瑶明月只是望着自己的脚尖道:“这点应该没错。可夕照怎么会在他的手上呢?”
也先一擂身边的花树,恨声道:“朱高煦显然也早知道金龙诀一事,先取夕照也是不足为奇的,怪不得乔三清等人虽杀了陈自狂,但亦无法得到夕照,原来早被朱高煦拿走了。哼……朱高煦以为凭借夕照就可要挟我,实在是痴心妄想。”嘿然冷笑,“可我目前也不必急于和他翻脸……”回头望去,“如瑶明月,我答应你,只要你设法帮我取到夕照,我定会让你和你父亲相会……你当然明白眼下要站在哪一边了?”
如瑶明月轻咬红唇,半晌才道:“朱高煦孤家寡人,秋长风随时会倒下,我当然知道王子才是最值得信任的人。我故意接近示好他们,不过是听从王子的吩咐罢了。”
也先嘿然一笑,竭力地止住了咳,恨声道:“秋长风不会这么容易倒下的,我也不希望他倒下,那样未免太过无趣。他喜欢玩,我就陪他好好地玩!”
如瑶明月略感奇怪地道:“秋长风真的不要命了?我很奇怪他为何不让叶雨荷为他求离火?”
也先冷笑道:“不要命的人通常因为知道无命可要,不得不拼的。秋长风不要离火,却是多半已知道,眼下离火也救不了他的命了。”
如瑶明月吃惊地道:“王子是说……秋长风再无生机了?”
也先摇头道:“他只剩下最后一个机会,就是启动金龙诀改命。”嘴角带着几分猫捉老鼠的戏弄,“他既然来此,就说明他要命,也在等待金龙诀救命。而他也知道机会求不来,因此一定会在金龙诀改命上玩花样。”
如瑶明月有些不解地道:“王子为何不索性断了他的机会?难道真是怕朱高煦翻脸?我真的不懂朱高煦为何一定要护住秋长风?”
也先的嘴角带着几分冷笑道:“朱高煦和秋长风也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真到了生死关头,我敢肯定,以朱高煦的性格,一定会放弃秋长风的。”见如瑶明月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也先狞笑起来,“难得有这么好玩的事情,我若弄死秋长风未免太过无趣了。我会给秋长风耍花样的机会,这样才好玩,你说是不是?”
如瑶明月看到也先嘴角残酷的笑,心中陡然泛起股寒意,透过那笑容,她仿佛看到了命运之神在狰狞地笑——笑那命运早定下却还在蒙昧挣扎的众生!
长夜漫漫,终究有破晓的时候,就和日头升起,亦有落山的那刻。
天地间,自有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转眼间两日过去。这一日,红日升起,给天地间带来了勃勃的生机,秋长风却是益发衰弱,看起来站立都难。
叶雨荷衣不解带地终日守在秋长风的身边,焦急却无奈地等待艮土的消息。她心中其实也有困惑,暗想艮土本来应该在青帮帮主之手,脱欢居然也能搞到,实在是神通广大。
午牌时分,脱欢帐下那文士突然入帐道:“汉王,秋长风,太师请你等过去一叙。”他看了叶雨荷一眼,可有可无的表情,显然觉得叶雨荷无足轻重,去亦可,不去也行。
叶雨荷到如今已知道,那文士叫做孔承仁,是脱欢手下的第一谋士,听到脱欢要找他们谈事,期待的同时又带了几分紧张。
人的期望越大,失望通常就越大,叶雨荷已经难以承受太多的失望了。
几个人到了脱欢的金顶大帐前,帐外不但银甲武士依旧驻守,甚至比他们当初来时还要多了几分肃杀和戒备。
秋长风见此心中暗想,以他和朱高煦目前的这种情况,脱欢当然不用再搞什么阵仗来威吓他们几个,难道说,这种阵仗是摆给来送艮土的人看的?想到这里,向朱高煦望去,正逢朱高煦望来,二人目光相对,随即错开,跟随孔承仁进了大帐。
大帐内,金甲力士威武不减,蒙面的三戒和尚和龙虎双骑亦在。那个威猛的、最先假扮脱欢的壮汉亦立在帐下。此外,还多了几个人手,看似普通,但秋长风一望就知,那几人的身手绝不简单。
叶雨荷只看出这些人不好对付,秋长风却知道那几个人的来头不小。
脱欢手下最剽悍的骑兵有五支,分别称为龙骑、虎骑、豹骑、熊骑和狼骑。龙虎双骑的头领眼下均在脱欢帐内,那威猛的壮汉应该是脱欢手下熊骑的首领。而当初在观海劫杀他的,应该是也先从豹骑和狼骑中选出的高手。
琢磨间,他跟随朱高煦到了脱欢案前不远处站定。脱欢的目光咄咄逼人地望过来,嘴角却带着几分笑意道:“汉王,你的夕照……可以送来了。”
朱高煦冷冷道:“可本王还未见到艮土。”
孔承仁见状就要呼喝,脱欢一摆手,笑道:“按照约定,艮土即刻就到。”话音未落,就听到脚步声响,有兵士急匆匆进入金帐,跪倒禀告道:“太师,北元鬼力失请见。”
脱欢闻言哈哈大笑,道:“请进。”
那兵士急急退出,脱欢望向朱高煦道:“汉王,你可知道鬼力失是谁?”
朱高煦沉默了片刻后望向了秋长风,秋长风的脸色有几分异样,半晌才道:“北元鬼力失?难道是北元国师阿鲁台手下的第一谋士高手?”
脱欢抚掌笑道:“阁下博闻强记,果然不差,竟然连这人都知道。”
叶雨荷却是心中奇怪,暗想脱欢无疑是在等艮土,为何闻鬼力失前来却如此欢愉,难道说鬼力失和艮土有关?可艮土一直在青帮,又怎么会和北元有关?
思索间,叶雨荷就见金帐入口处有两个人走了进来。
两个怪人!
叶雨荷一见走在前面那人的脸就吓了一跳,实在不敢相信那是个人。
也先心态扭曲,但无论如何看起来还是个人,然而那人周身上下看起来没有半分人味。
那人长袍罩身,僵硬地走进来,关节不动如僵尸般。可那人最怪的不是他的动作,而是他的脸,那人的脸倒是五官俱全、极为端正,可一半脸皮惨白如雪,另外一半脸皮却是漆黑如墨。
这种脸,更像是鬼脸。
这种人白天乍一看都让人以为见鬼了,晚上若是见了只怕鬼都胆寒。
叶雨荷只看了那人一眼就不想再看,暗想道,难道这个人就是鬼力失?倒是人如其名,只怕鬼见到他都会浑身发软无力的。将目光落在那人的身后,又是一怔。
那鬼一样的人让人实在人鬼难分,可那人身后跟着的就让人根本不知道那是人是鬼。
跟着的那人,全身罩在桶状的袍子里,最怪的是他的头上戴着个套子,套子上有三个窟窿,露出了那人的一双眼和一张嘴。
除此之外,那人再无半分让人看到的地方。
鬼一样的人和套中人走过来,不但叶雨荷错愕,就算脱欢眼中都带了几分错愕,他案旁的龙虎双骑和熊骑首领均是暗中戒备,更多的精力反倒用在套中人身上。
看不到的东西总是最神秘;看不清的人素来更危险。
众人虽被鬼一样的人所骇,但心中都想着一个问题,那套子中的人是谁,为何这般神秘?
金帐中蓦地走进这两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来,霎时便充斥着一股诡异气氛,让叶雨荷浑身发凉,感觉此处非人间,不自觉地向秋长风靠近了些,亦望向了秋长风,见秋长风收回了目光,心中突然有些奇怪。
秋长风竟没有太留意进来的那两个人,他留意的好像是龙虎双骑的方向。
这时候,秋长风为何反倒对那面更有兴趣?叶雨荷奇怪诧异,不待再想,就听脱欢道:“鬼力失,艮土可带来了?”
脱欢竭力让口气平淡些,但谁都听得出其中包含的热切。
改命一说实在有难言的诱惑,脱欢显然也难以抗拒其中的诱惑,眼看着夕照、离火、艮土就要齐聚了,金龙诀改命在即,他如何能不激动?
那阴阳脸的怪人桀桀笑道:“太师相召,我怎能不把艮土带来?可我实在奇怪,太师如何知道艮土在我手上?”他的声音又尖又细,听起来就和铁锯锉木一般,让人心中极不舒服。
脱欢微笑道:“本太师自然知道,本太师也知道,只有个艮土并无半分作用。”
鬼力失反驳道:“可没有艮土,金龙诀亦无半分作用。”
叶雨荷一听,就知道这鬼力失和朱高煦一样,都是金龙诀启动的关键人物,鬼力失是借此在和脱欢讨价还价。她猜到这点后心中反倒有了几分喜意,局面复杂了起来,但对他们并没有坏处,因为他们的形势实在已坏得不能再坏。
脱欢淡然笑道:“不错,不然本太师让你来何用?还不知……艮土如今何在呢?”他不屑在细枝末节上浪费功夫,只想直奔主题。
鬼力失的脸上始终是那种诡异的神色,倒让人看不清喜怒哀乐,他尖锐地道:“这里是太师的地盘。”
脱欢反问道:“那又如何?”
鬼力失锐利道:“中原有句俗话,叫做‘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艮土我是拿来了,但太师如何保证实现对我的承诺?”
叶雨荷不禁侧耳倾听,这个问题亦是她担心的问题。
脱欢脸现不悦,孔承仁喝道:“太师金口玉言,说过的话怎能不算?”
鬼力失冷笑道:“我和脱欢太师说话,怎有你插嘴的地方?”他口气极为自负,显然是因为本身在北元地位极高,并不把孔承仁放在眼里。
脱欢并不动怒,缓缓道:“那依你之意呢?”
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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