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他指望不上的。可是万一,如果万一有幸,在今天来的贵客中,有一个能读懂他琴音的人呢?
好一时,有笛音婉转传来,与他的琴声应和。就象是一个完全读懂了他的心事,神交已久的老友在与他一唱一合。
欧阳康心神一震,难道他今日,真的遇到了他的伯乐?定下心神,他越发把自己的感情融进琴中,而那笛声也越发柔和温情。可是,欧阳康隐隐觉得不对了,他要的不是柔和的安慰和理解,他要的是能给他一个机会的伯乐。
试着把琴音一转,带出几分慷慨激昂,而那笛声却似不甚赞同的尽力把他往下拉,似乎在说这样蛮干是不行的,只有徐徐图之才有可能。
会是吗?
欧阳康不能确定,于是在一个转折处果断停下了。四周的仆役不知扯动什么机关,周遭高悬的粉色纱帘尽数垂了下来,象是一朵巨大的荷花陡然绽开,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把花心里的欧阳康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有数道讶异的惊呼同时响起,欧阳康愣了愣,茫然四顾,却不知他这副模样落在一些有心人眼里,却是怎样的活色生香。
欧阳锦不动声色的左右一瞟,知道自己精心安排的这出大戏终于没有给那个孽子演砸。早说了让他随便弹首清雅淡然的曲子就好,他干嘛弄得这样苦大仇深?
不过这些话可以以后再说,眼下他却是站起来,带着儒雅得体的笑意,向宾客们介绍,“这是犬子欧阳康,因自小体弱,家母笃信神佛,一直带在乡间养大,不肯说与人知,前不久方才许他入京。”
真能忽悠!欧阳庄在这一瞬间,从父亲隐晦的笑意里看出他的真实企图和打算了。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他只觉得遍体生寒。
这可是他的亲生儿子,还是长子啊!他居然也舍得?
再看一眼这几天还曾被他暗暗妒忌着的哥哥,却只觉得说不出的可怜。
因离得远,欧阳康并没有注意到欧阳锦和他身边那帮子贵客的表情,倒是注意到了一个拿着紫竹笛正向戏台走来的年轻人身上。
他似乎比自己还小上一点,一双圆圆的眼睛非常可爱,尤其笑起来露出一对虎牙,很是讨喜,“欧阳公子好,在下徐子骞,方才看你操琴,一时忍不住技痒,卖弄起来,还望不要见怪。”
“不会不会。”欧阳康连声客气着,心里却有些失落。为什么偏偏是这样一个年轻人读出他的心事?
而台上,大人们也注意到了这位虽然不及欧阳康貌美,却同样清秀讨喜的青年了。
“这是哪家公子?”
旁边一人躬身答话,“下官国子监学正徐少春,那是下官的犬子徐子骞,一时莽撞,惊扰诸位大人了。”
“无妨无妨,令郎既通韵音律,容貌又佳,和欧阳公子站在一起,那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不如叫上前来,让我等细看一番。”
欧阳锦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被叫来见人的时候,欧阳康还毫无察觉,可欧阳锦让他给诸位官员一一敬酒,欧阳康微微有些色变了。
他又不是戏子,为什么见一个长辈就得敬一杯酒?尤其这当中还有他看了就想吐的吕大人。再说,今日的主角欧阳庄可有这样敬过?
见他不动,欧阳锦脸虽笑着,可眼神已经沉下来了,倒是那个徐子骞柔顺乖滑,很快拿起酒杯一一开始敬了。
当欧阳康亲眼瞧着有位大人居然“亲切”的伸手摸向徐子骞白皙细腻的颈脖时,他终于明白过来了。
可这一番明白,却是怎样透彻心扉的寒凉?
再往那边看一眼,却见欧阳锦又狠狠递了个眼色过来,欧阳康竭力隐忍着,可紧握的指节已经开始泛白。
而吕正铭已经眉花眼笑的端着杯酒下来,“贤侄,多日不见,你可是出落得越发清逸了!上回见得仓促,也不及细叙,快到我这边来坐坐,咱们叔侄俩好好聊聊。”
看他伸出那只又肥又腻的咸猪手想要抓住自己,欧阳康终于忍无可忍了。
(呃,为免影响大家过节的心情,在此小小剧透一下。呐谁,福爹绝不会是白莲花,所以大家别生气了。真实原委,会一层层揭开的……)
第106章狼来了
欧阳康很想揍那姓吕的死胖子一拳,可看看周遭的人,他到底还是往后退了一步。可不曾想,身后猛地跟个什么东西撞上,然后发出女子的惊呼。
再转头看,却见一个蓝布包头的青衣女子正端着一盘菜出来,恰恰撞上他的背,那一盘糖醋鱼,带着浓郁酱香的粘稠汤汁,就这么泼在他淡绿色的外衫,油污了一大片。还滴滴答答的,已经没法见人了。
“怎么弄的?”欧阳锦眉毛竖起,脸瞬间就黑了。
他不是心疼别的,而是欧阳康身上那件新衫贵且不说,还是他精挑细选特意准备的。况且,衣裳一脏就得去换,这样大好的机会给弄没了,他今天这番心血岂不就白浪费了?
才要发火,那青衣女子却怯怯的道,“对不起,欧阳大人,奴婢回头就去陆家厨上领罚。”
欧阳锦一口气提上来,忽地又生生憋了回来。他忽地想起,今日可不止有自家奴仆,还有陆家借来的人,这些人可得罪不起。
于是只得拂袖瞪一眼欧阳康,“冒冒失失,还不快下去!”
欧阳康退下的时候,好几位大人还着急着喊,“换件衣裳,就让他快回来吧。”
回来你个头!欧阳康忍气离场,不料那青衣女子忽地转头吐舌一笑,圆圆脸上漾出一对小酒窝,“你不去谢过我家小姐么?”
欧阳康一怔,什么小姐?
那女子顽皮的指向墙角一位和她同样装束的高挑女子。“要不是我们小姐让我过来救你,你当我真有那么笨手笨脚?”
“紫姜,休得无理!”那女子已听到她的话了,忙上前给欧阳康见礼,“欧阳公子,婢子顽皮,请勿见罪。”
看这女孩眼眸清润,神态正直,尤其身上也带着和念福一样烟火气,欧阳康不由就生出三分好感。“多谢姑娘。”
那女子一笑。“公子琴声清正,没有半点靡靡之音,本就不是那等俗人可以攀附的。只是这京城繁华,易迷人心。还望公子记着今日抚琴时的心情。不要失了这一份真性情。”
她转身携着女婢走了。只留下欧阳康站在那里心中,只觉五味杂陈。
蓦然回首,就见那徐子骞已被灌了许多。有些不胜醉意。可他的父亲在一旁不说拦着,反而帮着那些大人,竭力让儿子再喝。
欧阳康看不下去了,正待要走,忽地就见欧阳廉没头没脑的闯进来。欧阳锦本已十分不悦,可见着他却似又眼前一亮,重又笑盈盈的抓了他上前应酬那些客人,才十三四的孩子,倒显得比自己还油滑。
可这样就能挣出所谓的前途?欧阳康素着脸,也不在意身后的那大片油污,就这么茫茫然的出门走了。
远远的,那青衣女婢回头看一眼,问她家小姐,“您向来不爱管闲事的,怎么今日倒是特别?莫非是瞧上了这位公子?”
那小姐嗔道,“休得胡说!我的心意难道你还不晓得?方才听他琴音是一方面,也是听欧阳大人说他是乡下来的,我才决定帮他。唉,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小姐,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就不要再想了。”
叹息着,二人走远了。
※
不知不觉,欧阳康也不知自己到底走了多久,却终于还是回到了欧阳家的那个小角门前。
唇边勉强扯起一丝苦笑,除了这里,这京城之大,他又能去哪?
可不意间,却见门前不远的墙根那儿坐着一个女孩,就那么可怜兮兮的抱成一团,象是等待主人的小猫小狗。
欧阳康心头忽地一酸,突然有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这京城虽大,可真正能相互依靠相互取暖的也唯有眼前这个女孩了。
咬了咬牙,把心里的酸涩压下。欧阳康快步上前,根本就没有多想,第一次喊出在心中打转千百回的名字,“念福,你来了?”
女孩眼中含着泪,满怀愧疚的望着他,“欧阳康,你骂我吧,想打也行。我,我把事情搞砸了……”
不需要过多的语言,几句话讲清了整个骗局。
念福没有半分推诿,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头上,“全是我的错!我会想办法还钱给你的。你,你别吓我,先说句话吧!”
眼看欧阳大少听完事情经过,脸色发白的站在那儿,念福心里更难过了。
可欧阳康似是忽地醒过神来,“啊,是这样啊。没事没事,不就是上当受骗了,也怪我不好,要不是我说喜欢那所宅子,又告诉人家今天没空,也不会给人钻了空子。不关你的事,别哭了啊。”
看他这么容易就原谅自己,念福更加自责了,“欧阳康,你别这样,你打我骂我吧,那样我会好受点……”
欧阳康伸出冰凉的手,却是温柔的落在她的头上,“傻丫头,本就不是你的错,我打你骂你做甚么?是那骗子可恶,又不是你存心骗我,我怪你干什么?对了,你忙活一早上还没吃饭吧?肚子饿不饿?”
念福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她原以为,搞砸这么大件事,欧阳康就算是不怪她,肯定也会气得不轻,可他怎么会这样轻言细语的跟她说话,还问她饿不饿?
“走,咱们先去吃饭,吃了饭再想想应该怎么办。”完全忘了旁人的眼光,欧阳康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牵着她的手,出了小巷,进了最近的一家小饭馆,点了两人爱吃的菜。
念福原本还犹豫着不太敢吃,可看见欧阳康带头捧起一大碗饭开始狼吞虎咽,她把眼泪一抹。也拿起了筷子。
饭一入口,才觉出自己是真的饿了。等到两大碗饭下肚,两人同时长出一口气,只觉心中安定不少。然后目光对视,竟是同时轻笑起来。
欧阳康从怀中取出丝帕递上,念福有点不好意思的取出自己的,“我有。”
可看她胡乱擦了半天,也没擦对地方,欧阳康唇角笑意更深,忍不住伸手替她揩去脸上的饭粒。“跟小孩子一样。”
听着这样轻轻的嗔念。念福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没来由的心跳也乱了。忍不住暗暗唾弃,自己这是怎么了?眼下这是什么时候,脸红心跳个毛啊!
倒是欧阳康很快换了话题。“那所宅子能住人吗?”
听着正事。念福忙点了点头。“可以的。就是破了点,但地方够大,高爷爷说。住人不怕的。不行,他也可以搬来作伴。”
高爷爷?那是谁?算了,这个回头再问。只要确定那边的房子可以住人,欧阳康就做了决定,“那行,咱们收拾收拾,这就搬过去。”
哦,念福应了一声,忽地错愕了,“咱们?”
欧阳康又笑了,“花这么大笔钱买的新房,我要不去住岂不太可惜了?当然要一起。走吧!”
他率先出门,念福才注意到他那件淡绿色新衣背后大片的污渍。这是怎么回事?
等回到欧阳家,欧阳锦他们还没回,但意外的是遇到了刚刚到家的墨云。
还来不及上前倾诉他离家这些天的惊险刺激,欧阳康拍拍他肩,“回来就好,赶紧面把咱们的马车牵出来,准备搬家。”
什么?墨云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就很习惯成自然的去干活了。
欧阳康转头跟念福道,“你是先去徐大婶家收拾东西?还是先进来帮我收拾?”
“那我还是回去收拾吧。”念福不知道欧阳康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可她决定无条件的服从。
因为这个时候的欧阳康跟平常有点不一样,他也许不是拯救事件的英雄,也不能扭转眼下糟糕的局面,但此刻他坚定从容的态度却给了念福莫大的鼓舞,好象只要跟他在一起,就什么都可以面对,什么都不用怕了。
只是在才要迈步的时候,念福突然觉得自己裙子似是被什么东西勾到了。
低头一瞧,一只灰色的小小毛团正揪着她的裙摆,企图往她身上爬。
这是个什么东西?念福好奇的弯腰抱了起来,毛茸茸的小家伙见被抓住了,突然就歪着小脑袋睁着乌溜溜的圆眼珠子看着她。
好萌好可爱!
女生天生的母性陡然暴涨,正当念福露出笑容,想再仔细看看这只小东西时,冷不丁它突然就扭头在她手背上咬了一口。
呃,居然不疼?小东西估计还是乳牙期,根本不具备攻击力。可它却还是很执着的咬着那个地方,还各种变换角度。
念福被它咬得有些发痒想笑了,忽地就见欧阳康大喝一声,“狼!”
念福吓一跳,手一抖,就把小家伙摔了下去。
幸好小东西咬人不会,但反应够快,四只小短腿没头没脑的一顿乱扒,顺着念福身上滚了下来,倒也没怎么摔着。只是不满的冲欧阳康低嚎了一声,然后继续扒念福的裙子,似乎要再接再厉,再去咬上一口试试。
这真是个狼?念福瞧着这个呆货笨德性,深表怀疑。
可欧阳大少已经奋不顾身的堵在了她前面,一脚把小狼从念福裙边拨拉开来,“你快走!”
念福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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