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太后安心了,这是她绞尽脑汁为念福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没想到,皇上真的允了。
如今,她可以放心的去了。
只是弥留之际,念福终于来了。目光复杂的看了她好一时,最终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句话。
沐太后的眼睛倏忽被点亮了!
然后,她含着泪,却是欣慰的笑着,溘然长逝。
承平十一年,天子崩。
大梁朝的龙子龙孙们,复姓为陶。
继位的齐王励精图志,继高祖遗风,就此开启了一段辉煌盛世。
而那位传奇的嘉善公主,虽然从此远离了京城,却给整个大梁朝,都留下了一段不可超越的传奇。
不是她,
却源自于她的传奇。
番外一殿前欢
素芹至今还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自己二十五岁。
那是永寿十三年,八月初七。
离中秋没几日了,外头的管事太监早打了招呼,说今日会有花匠带着一批新繁育出的菊花入宫。
这是宫中惯例,每个节令前,都会有花匠带花入宫,在宫里温养一阵子,等到花开时节,由皇上赏给宫中各处装点布置。
如今,因宫中多了那位菊妃,每年的菊花都要得特别多。宫中虽会培育一些,但有些特殊的品种并不是京城的气候能栽种得好的,必须由各地进贡而来。
这让掌管了五年秋花苑的素芹不敢怠慢,不到五更天,就早早起来,收拾好了去宫门处迎候。
天还没亮,四处一片墨紫的蓝。
草叶上还沾着晶莹的露水,清冽的空气闻之令人醒神,芙蓉池上浮动着一层袅袅白雾,在一点一点透出的晨曦中渐渐散逸。
吸一口清新的空气,素芹知道,当完今年这一季的差,她就可以出宫了。
二十五岁的老宫女,既不出挑,又没犯过什么大错,在哪个主子贵人眼里都没挂上号,只要把上上下下打点好了,报一个弱疾,就可以在年前惯例的恩典里,离宫归家。
这是素芹八岁入宫那年就定下的志向,她用了十七年,就快实现了。所以这最后一回当差,更加不能出差错。
随着后头宫门缓缓打开,在宫中当差的御厨花匠们验过腰牌,鱼贯而入,随着各处的统领,分别去到各自的岗位。
人虽多,但除了偶尔的几句低语,是一贯的鸦雀无声。
只是忽地,侍卫从花匠队伍里揪出一人,“你。抬起头来!”
素芹愕然回眸,就这样毫无预兆的撞进一双眼里。
清明,透亮,
象是雨后的晴空。又象是宫中那口偶尔会被阳光直射的井。
那感觉,就好象心里的一扇门,砰地一下被人推开了,又象是脑子突然被抽走一般。让一贯沉稳谨慎的素芹,突然之间就控制不了自己。
“你不是洪安,你是谁?”就算天仍黑着,可侍卫们的眼睛仍是凌厉的。发现这个清俊的小伙子并不是腰牌上的那个花匠,顿时就抽出了长枪。
青年没有慌,手上依然抱着那盆花,老实的答。“我是洪安的徒弟,他在上京前突然生了急病,临时叫我来的。”
按素芹从前的脾气,这样的事她绝不会多嘴,可今天不知为什么。她的脑子还没想清楚,人就上前说话了。
“这事昨儿周管事跟我打过招呼,就通融一下吧。毕竟,贵人的花要紧。”
麻利的一锭银子悄悄塞过去,侍卫冷着的脸缓和下来,“既有素芹姑姑求情,那就下不为例。不过你叫什么。还是得重新登记一下。”
素芹陪着笑,让那青年登记了姓名。
杨喜。
寻常而又土气,一看就是——假的。
素芹什么也没说,带着人进来。一路上,把心门关上,放空的脑子又填满。按照寻常般安排下了事务。
可到底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只是忍不住,偷偷打量了那个杨喜几眼。
虽然他满面风霜,又手粗糙,干起花匠的活来,也是有板有眼。可素芹知道,他是假的。这个年轻人,应该出身不凡。
幸好,宫里不是没有这样的人。有些获罪的官员及其子弟还有被施以宫刑充作阉人的,所以这个杨喜来做花匠也不算太打眼。
只是素芹有点奇怪,他千方百计混进宫,怎么不去更容易出头的几个地方,反而要在花房来,当这一季的花匠?
很快,素芹就知道了。
因为,这个小小的花匠,竟然利用去对菊堂送花的机会,跟菊妃娘娘吵了起来。
或者更应该说,是他把菊妃娘娘骂哭了。
“……象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妇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有脸来赏菊,简直是玷辱了菊花的高洁!”
素芹真的不是故意要偷听二人的墙角,只是生性谨慎的她已经习惯了控制住自己名下一切不该发生之事。
杨喜是她领进宫来的,他要是闯出什么祸事来,她也一定会被连累。
所以,就算会得罪人,她还是硬着头皮从假山后头走出来。压低了声音道,“快别说了!这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
若是你们实在要吵,我替你们找个地方吧。
幸好,倍受宠爱的菊妃娘娘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很快就收了眼泪,匆匆离开了。
素芹带了杨喜回去花房,犹豫了半天,也不知要怎么劝他。
可骂了人的杨喜显然也不好过,呆呆的坐在那里,突然问她有没有酒喝。
素芹在心里叹了口气,“宫里的人,是没有资格想醉就醉的。就算菊妃娘娘,也不例外。”
明面上千娇百宠的女人,真的就过得很风光很如意吗?
她享有堪比皇后的待遇,可宫中的老人都知道,沐氏其实是个没有正经封号的妃子。
可笑吧?
因为当年她的进宫,引发了帝后之争。孟皇后阻止不了成帝硬是把个能做孙女的小姑娘弄进宫来,但她身为皇后,却有拒绝给后妃册封的权力。
所以,在先帝那一朝,虽然菊妃就已经有了皇上的圣谕,给了妃子的称谓和待遇,但那只是皇上单方面承认的,却并不能载进后宫史册里。
至于到了本朝——
素芹苦笑,一个强占了老爹小妾的儿子,好意思给这个后母大张旗鼓的封号么?
所以菊妃这个后宫中最显赫的存在,也是最卑微的存在。
有时想想,素芹觉得她还不如自己。就算自己身为一个奴婢,也是名正言顺的,可她……
有些话,素芹没办法说,她只能低低告诉那个满脸悲痛的杨喜。
“我进宫这些年,从来没听说菊妃娘娘主动要过一盆菊花。每年这些花。都是皇上赏赐过去的。给什么,她就收着。别的东西,也是这样……”
君恩浩荡,之于愿意接受的人来说。自然欢喜。可对于不愿接受的人来说,却是痛苦的钢刀,就算伤得再深,也只能生生捱下。
素芹不知道她的话有没有起到效果,但杨喜至少不再那样针对菊妃娘娘了。只是眼神中更加多了一抹沉痛之色,看得人心酸。
民间的菊花,重阳之后就渐渐凋零了。
可宫中因要四时鲜花不断,就算一直入了十一月,雪落下来的时候,花房里还得保有新鲜的菊花供应。
不过此时的数量已经渐渐少了。毕竟人力胜不过天。
素芹知道,只要自己撑到冬花苑的梅花水仙开了,她就可以功成身退,离开皇宫了。虽说如今外面的世道也不太平,可出了宫。毕竟能过几天舒心日子。
对于没什么野心,只求能安心吃饭睡觉的人,足够了。
这一天,又是一场大雪落下,去冬花苑看那早梅已经打出了花苞,素芹心里是真高兴。
回到花房,那样的喜色连旁人也看出来了。一个劲的打趣。“月姑姑这走了,只怕是要立即嫁人生子了吧?家中可有相好的哥哥等着你?”
素芹笑骂着,但嘴角翘得怎么也收不住。
外头没有相好的哥哥在等她,却可以找个老实厚道的男人过日子。在宫里呆了这么久,心性多少比寻常人要豁达明白些。只要一家人心在一起,苦点累点她都不怕。
至于那个人。素芹悄悄看过去一眼,心下有些黯然。
就算那男子如今落魄得成了比她还不如的花匠,也不是她能肖想得起的。
或许,这辈子能遇上这么个人,已经算是幸运。
素芹不是十六七岁。满怀憧憬的小女孩了,她知道自己能要什么,不能要什么。
只是素芹没想到,听说她要走的消息,杨喜主动找到了她,踌躇了好一会子,才第一次开口求她,“能不能,帮我再见她一面。”
如果是以前,素芹说什么也不会答应这样的请求。可看着他的眼睛,她还是鬼使神差的答应了。
可她没想到,自己一时的心软,却惹来一场祸事。
景帝的文皇后可不比成帝的孟皇后明白事理,她恨菊妃,恨这个跟自己女儿一般年纪,吸引了自己丈夫全部注意力的女人。
所以,当被她的爪牙,发现菊妃私会一个花匠时,就算他们什么都没做,连话也没来得及说,还是迅速被文皇后当作罪状紧紧抓住,不仅把杨喜打得皮开肉绽,还要对菊妃动刑。
素芹没办法再明哲保身了。
这是两条人命啊,如果拖不到皇上前来,今天他们全都得死在这儿。
“皇后娘娘,全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想着要出宫了,想多攒点银子,便让小杨催开几盆花,弄个小戏法,想哄菊妃娘娘开心,好骗点赏赐,全是奴婢的错。”
文皇后还想发作,可菊妃手下机灵的宫女也高声喊起了冤。说是素芹说动了她,让她请了菊妃娘娘过来走走,却不知有此一出。
再拖延一时,皇上赶到了。
文皇后没了办法,却也因此恨毒了素芹。
当然,如果那个时候,素芹想要离开,也不是不可以。可她思之再三,还是留下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杨喜那双眼睛。在被毒打之后,一直没有睁开过。
如果她走了,她知道,无人照管的他一定会死。而菊妃为了避嫌,纵是有心也无力。
素芹劝自己,就算错过了今年,还有明年。
可她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这样一年一年的,蹉跎了下去。
因为杨喜不想走。
素芹知道,他伤好之后,悄悄又去见了菊妃。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他都能高兴上一整天。
菊妃故意不理他,还打发人来叫素芹赶他走。
素芹知道这是为了他好,可在她要狠心下手时,却不意看到菊妃在御花园里又被文皇后欺侮,默默的站在树下掉眼泪。
那天,杨喜也看到了。然后一整天做事都心不在焉的,剪坏了好几盆花。
素芹如果想赶他走,这就是最好的时机。可她心里实在是说不出的难受。
素芹努力说服自己,这不是你能管得了的事。你应该快些想法离开才是。可她又清楚的知道,一旦自己离开,杨喜就算留下来,也绝对没办法再跟菊妃往来了。暗中的,小心翼翼的都没有机会。
如果再自私一点,素芹应该因此要挟菊妃,或者杨喜妥协一些事。有好几回,杨喜都这么暗示她了,主动把他微薄的月钱交了上来,菊妃也悄悄打发人赏赐了东西下来。可无一例外,都被素芹一一退回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坚持着什么,或者说,在坚守着什么。
可菊妃固执的顶着骂名活下来,杨喜固执的不肯走一样。她也固执的守在宫中。
就这么不上不下的又混了几年,景帝崩了。
换了哀帝,不过这个名头是后人加的,那时的他,可不是这个名号。
杨喜的脸上,难得一见的露出了光彩。
他想逃,带了菊妃一起逃。
为了这一天。他连药都买好了。反正文皇后一直想杀她,到时就说菊妃误听流言,潜逃出宫好了。总不信,皇家还能大张旗鼓去捉拿一个这样身份尴尬的逃妃。
素芹忽地有些莫名的酸意。
这些年来,杨喜已经把她当成亲姐姐一样对待,什么事都不瞒她。他甚至还说。“等我们离了宫,我会好好奉养姑姑一辈子的。”
等等,他在说什么?素芹惊问,“我们?”
“是呀。”已经不算年轻的男人带着眼角的淡淡笑纹道,“如果姑姑想寻回亲人。我自当送你回去,你若愿意跟我们一起,自然要拿你当亲姐姐一样看待。到那时——”
他的话没有说完,可那双诚恳又满是喜悦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到时会把一切和盘托出,他是真心要善待素芹。
可素芹要的,是这样的报恩吗?
心里的酸涩更重,她只说,“能走得了再说吧。”
一语成谶。
和菊妃年纪相当的哀帝在即位后,在大周朝已然风雨飘摇的情况下,没想着怎么励精图志,收拾河山,他作为大周皇室的第三人,再度强占了菊妃。
甚至逼迫菊妃母家,沐氏全族,那些从来不许执掌重兵的文弱公子们上阵迎敌,去剿杀他们的亲人。
沐氏百年世家,姻亲众多,天下成气候的几路反贼,哪一家不跟他们连着儿女姻亲?为了一个大周朝,他们得杀多少亲人才够?
沐氏不肯,哀帝便把沐氏全族老幼幽禁在升平坊中,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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