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什么都得给,替她换了卧室,她用我的床单,那些最好的床单,成了家里的女主人。在家里,干活的是我!……她每天威胁我,是个魔鬼!我办法用尽,对她说好话,处处捧着她,但都无济于事……我哪儿有钱呀?你说不是吗?她知道得很清楚……我受了多少罪呀!人们都说我瘦了,连朱里昂也看出来了。我的生活跟地狱一样。要是若热知道了那还了得!……那混帐婆娘今天想把一切都告诉若热!……我像个黑奴似地干活,上午一起来就擦呀,扫呀。有时候我只得自己洗午餐的杯子。塞巴斯蒂昂,可怜可怜我吧,可怜可怜我吧!这个世界上,我没有任何人可依靠!”
说完,又捂着脸哭起来。
塞巴斯蒂昂咬着嘴唇一声不吭,两滴眼泪顺着脸颊滚到胡子上。他慢慢站起来:
“可是,上帝呀,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呢?”
“啊,塞巴斯蒂昂,我说不出口呀!有一次我请到嘴边,想告诉你……可是说不出口,说不出口!”
“你做错了!
“今天上午,若热发现她偷懒,对她发了脾气,要赶她走。可是,塞巴斯蒂昂,若热还一点也没有怀疑!……”她的脸涨得通红,移开目光,“他有时候生我的气,嫌我太喜欢她……可是,今天上午他真的火了,赶她走。若热刚出门,她就怒气冲冲地去骂我……”
“啊,上帝!”塞巴斯蒂昂大惊失色,用手捂住额头,低声说。
“塞巴斯蒂昂,也许你不会相信,连倒脏土都是我干!……”
“这个无耻的女人该死!”他一跺脚。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在客厅踱了一会儿,两只手插在口袋里,宽宽的肩膀向下塌着。随后他重新坐到露依莎旁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把声音压得很低:
“必须把信从她手里夺出来……”
“可是,怎么夺得出来呢?”
“一定得想办法。”
她抓住塞巴斯蒂昂的手:
“塞巴斯蒂昂,那就太好了!”
“一定得想办法。”
他盘算了一会儿,以沉重的口气说:
“我去跟她谈……必须只有她一个人在家……今天晚上你们可以去剧院。”
他慢慢站起身,拿来“商报”,铺在桌子上,开始看广告。
“你们可以去圣·卡洛斯剧院,那里散场比较晚……演《浮士德》,可以去看《浮士德》……”
“我们去看《浮士德》。”露依莎叹了口气,重复说。
于是,两个人在沙发一头靠得更近一些,塞巴斯蒂昂低声说出一个计划,露依莎急切地如饥似渴地听着。
应当给费里西达德太太写封信,请她陪露依莎去剧院……给若热捎个口信,告诉他她们到直布罗陀酒店去接他……可是,若安娜呢?若安娜已经离开了。好。9点钟,那时候只有儒莉安娜一个人在家。
“看到了吧?一切安排停当。”塞巴斯蒂昂笑着说。
真的……可是,那女人肯交出信吗?
塞巴斯蒂昂又持了持胡子,摸了摸额头:
“她不能不交。”
露依莎几乎带着温情望着塞巴斯蒂昂:似乎从他那张正直的脸上看到了祟高的美好道德。她站在他身边,口气里带着忧伤:
“你这是为了我,塞巴斯蒂昂,为了我,而我是这么不好的女人……”
塞巴斯蒂昂脸红了,耸了耸肩膀:
“亲爱的夫人,没有坏女人,只有坏男人,就是这样。”
他马上又补充说:
“我来订包厢。一个观众席上的包厢,嗯?……紧靠舞台……”
他微微一笑,为的是让露依莎定下心来。露依莎戴上帽子,放下面纱,偶尔还抽咽一声。
在走廊里遇到了若安娜姨妈,老太太对露依莎吻了又吻,说她来访是个奇迹,说她更漂亮了,是本街区的一朵鲜花!
“好了,若安娜姨妈,好了。”塞巴斯蒂昂轻轻把她拉开。
“哎呀,别多管闲事嘛!你已经跟她在一起呆了半个多小时,现在她也想跟她在一起呆一会儿!看样子你该有个女人了!找个心眼好的姑娘,长得像白百合花!”
露依莎尴尬地涨红了脸。
“那么,若热先生呢?他怎么样?谁也没有见过他。费里西达德太太好吗?”
“都挺好,若安娜姨妈,都挺好,别再说了!”塞巴斯蒂昂有点不耐烦了。
“看你这着急劲!……谁也不会把这姑娘吃了!……我的天!……”
露依莎笑了;她突然想到还没有人给费里西达德和若热送信,若热还在酒店呢。
塞巴斯蒂昂把她带到下面的书房里;由她来写,他想法送去;他挑了信纸,给笔蘸上墨水——自从知道她的不幸以来,塞巴斯蒂昂对她有求必应,殷勤有加。露依莎先把给若热的信写好。虽然心急如焚,但还是想到费里西达德那件袒胸连衣裙太扎眼,所以在给她的信后面又附上一句:“最好穿黑衣服,不要浓妆。不要袒胸和浅色衣服。”
露依莎走进家里,看见高乔人正在往外搬若安娜的行李。在走廊里就听见姑娘在厨房的楼梯上扯着粗嗓门对上面喊叫:
“我会收拾你!你早晚死在我手里!醉鬼!”
“猫头鹰!猫头鹰!”儒莉安娜在上面吼叫,“你滚到街上丢人现眼去吧!”
露依莎咬着嘴唇听着。这个家成了什么样子!成了市场!成了酒馆!
“等我抓住你!……”若安娜一面下楼一面喊,鼻音很重。
“滚出去!滚出去!你这头母猪!”儒莉安娜声音很尖。
露依莎叫住若安娜,低声说:
“若安娜,你不要到别人家去找活干。后天你就回来。”
儒莉安娜唱起“心上的信”,刺耳的声音里透着狂喜。
不一会儿,儒莉安娜下来了,干巴巴地说了一声“晚饭摆好了”。
露依莎没有回答。等那女人回到厨房,她才跑进餐厅,拿了面包、榅桲果酱和一把餐刀回到屋里,把门关上——坐在放花盆架的角落里吃了晚饭。
6点钟一辆马车停在门前。大概是塞巴斯蒂昂!她亲自蹑手蹑脚地去开门。真的是他。只见他兴致勃勃,手里拿着帽子:把18号包厢的钥匙带来了……
“还有这个……”
原来是一束红山茶花,周围衬着紫罗兰。
“啊,塞巴斯蒂昂!”她怀着感谢的激情喃喃地说。
“有马车吗?”
“没有。”
“我派车来。8点,嗯?”
他走了,因为能为露依莎效劳而心满意足地走了。她用被泪水模糊了的眼光望着他走了。回到屋里,靠在窗前,望着他走了。“多好的人呀!”她心里想。她摆弄着这束花,闻了闻紫罗兰的香味,感到有他保护、有他关心是多么甜蜜、多么快活!
有人用指关节敲门。
“夫人不想吃晚饭了?”门外传来儒莉安娜不耐烦的声音。
“不吃了”
“好吧。”
还不到8点,费里西达德来了。看到她穿着黑色高领连衣裙,戴着绿宝石项链,露依莎心里踏实了。
“怎么回事呀?为什么让你破费呀?我能问问吗?”杰出的夫人马上兴高采烈地问。
一时心血来潮!若热到外边吃晚饭,她觉得非常孤单!……突然想起来去看戏。心里忍不住……两个人要到直布罗陀酒店去接若热。
“接到你的便条时我刚刚吃完晚饭。我想了一下……还想不来呢。”她坐下来,满心欢喜地理了理裙褶,“吃过晚饭胃里堵得慌!还好,我几乎没有吃什么!”
她问演什么戏。“《浮士德》?还好!包厢在哪边?18号。看不到王室的人了,可惜!……比那天晚上的位置更远一点!……”她站起身,在梳妆台前踱来踱去,不时照照镜子,理理刘海,整整镯子,拉一拉束胸衣,目光明亮。
一辆马车停在门前。
“马车来了!”她脸上乐开了花。
露依莎已经披上斗篷,正在戴手套。她看了看四周,心跳得厉害,眼睛里闪着炽热的光芒。不缺什么吧?费里西达德问道,包厢的钥匙?手绢?
“啊!我那束花!”露依莎叫道。
看到露依莎打扮停当要去剧院,儒莉安娜吃了一惊;她一声不响地点上灯,放肆地“咣当”一声把门关上:
“真是不要脸!”
马车跑起来,费里西达德突然敲着车窗玻璃喊:
“等一等,停下!真可恨,我把折扇忘了!没有折扇我可不能去!车夫,停下!”
“晚了,亲爱的,用我的吧,给你!”露依莎急忙说。
一通喊叫搅动了费里西达德胃里的暧气,打嗝了!太好了,感谢上帝,赞美圣母,她打出嗝来了。
在希亚多下坡的时候,她非常高兴。黑压压的人群里有人指手划脚,在灯火辉煌的哈瓦那酒店门前看得更清楚。一辆辆马车朝驯马场那边飞驰,华丽的车灯一闪而过,照亮身穿佣人白长衫的人们。费里西达德把她那张兴奋的脸贴在车窗上,享受着橱窗里的灯光和冬天的空气,看到直布罗陀酒店穿红色裤子、手托帽子的侍者迎上来开车门,她更是高兴。
她们说要找若热。
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话,望着台阶边上发出柔和的光亮的灯饰。费里西达德饶有兴趣地看着“酒店的生活”,发现一个女熨衣工提着一篮子衣服进去了。后来又看到一位夫人,在她看来此人“长得不像样子”,却穿着晚礼服,下台阶时露出了一双白缎子圆头鞋。看到几个在马车旁经过的人向车里投来羡慕的目光,她笑了:
“他们想知道我们是什么人物。”
露依莎一直没有吱声,手里紧紧握着那束花。若热终于在台阶上头出现了,正在兴致勃勃地跟着一个很瘦的人谈话,那个人帽子朝一边歪着,裤子非常瘦,两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嘴角叼着一支大雪茄烟。他们停下来,比划着,低声交谈着。最后,那人握了握若热的手,凑到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轻轻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非让他再抽他一支雪茄不可——接着把帽子一推,去跟侍者说话去了。
若热跑到马车前,笑着说:
“怎么,如此奢华?剧院,马车……我不能不要求离婚了!”
看样子他兴奋异常,只是可惜没有换衣服……坐到包厢后面吧。——为了不弄皱她们的衣服,他坐到了车前头。
第13节
八点刚过,马车停在圣·卡洛斯剧院门前。一个小孩子跑过来把车门打开,只见他穿件没有扣子的外衣,用别针别起来,并且不住地咳嗽。费里西达德太太笑容满面,走过包厢通道的时候分明感到绸子裙摆在考究的地毯上拖着的声音。
幕布已经拉起来。在幽暗的灯光下,舞台上出现了练金术士牢房的古典布景。浮士德裹着一件僧侣袍,蓄着浓密密的花白胡须,因年老体衰而不住地颤抖。他怀着对科学的失望唱起来,用手捂着心脏,手上的一颗宝石闪闪发光。汽灯的气味悄悄在空中弥漫。这边或那边不时传来咳嗽声。场里人还不多,观众还在往里走。
在包厢里,费里西达德夫人和露依莎因为坐位低声争执,推推让让,眼里闪着乞求的目光。
“哎呀,费里西达德夫人,这是谁跟谁呀!”
“我在这儿挺好……”
“我不同意……”
最后,费里西达德太太坐到最好的位置上。露依莎在她后边,正在戴手套;若热则正摆放他的外衣,帽子一连掉了两次,很是恼火。
“费里西达德太太,有脚凳吗?”
“谢谢。有。”她的脚动了一下,“太可惜了,看不见王室成员。”
定座包厢里出现一个个高得吓人的假发,垫得高高胸脯上白衬衫闪闪发光。有人朝观众席上走去,走得很慢,理理头发,显出懒洋洋的神气。后排座位上一伙穿短外套的年轻人发出嘈杂声。门口的看台上有军人警戒,武装带锃亮,警察戴着深色无檐帽,灯光下配刀柄寒光闪闪。
乐队奏出金属般颤音,让人毛骨悚然。浮士德像风中的灌木一样抖动,响起一阵像晃动洋铁皮发出的那种响声。梅菲斯托费勒斯身穿一身大红衣服出来了,每走一步都高高抬起腿,两条眉毛扬起来,胡子放肆地往上翘着,好一副骗子的神气,好一个随心所欲的绅士!他用粗嗓门向博士问候的时候,帽子上的两根羽毛像是自吹自擂一样不停地晃动。
露依莎朝前挪了挪,随着椅子的响动,观众席上许多脑袋转过来贪婪地望着她,肯定是觉得她太美了。她呢,有点尴尬,装作非常严肃的样子望着舞台:玛格丽特戴着双层面纱,像幻影一样出现了。她身穿白色衣裙,在雪亮的灯光下仿佛是一尊石膏像,而费里西达德太太却觉得她很漂亮,可以与圣女比美!
随着小提琴的颤音,幻影消失了。唱过一段之后,浮士德一动不动地站在舞台靠后的地方,过了一会儿,才在长袍里和大胡子下挣扎起来,变成了一个丰满的年轻小伙子,身穿紫丁香花色衣服,脸上搽着厚厚的脂粉,不停地梳理头发。舞台的灯光越来越明亮,乐队奏起欢快的乐曲。梅菲斯托费勒斯控制了他,贪婪地把他拖着穿过布景。帷幕飞快地落下来。
观众席上发出缓慢的嗡嗡声。费里西达德太太有点自惭形秽。她们仔细看了看观众里的一家一家人,有的穿戴讲究,笑着说她是“最典雅的之一”。
在各个包厢里,人们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