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还有几盒雪茄烟,他的几本书——《我的妻子吉罗小姐》、《处女玛比耶》、《奸刁的女人们——女佣秘密回忆录》、《狗案》和《猎人手册》——,几份《费加罗报》、露依莎的像片和一匹马的像片。
他吐出一口烟,开始考虑他的“处境”,好不沮丧!要不是这桩意外,他本可以一无牵挂地返回巴黎。7年了,好容易过上了舒适的生活,又要带个人去,像一条绳索一样捆住一切,因为那姑娘的情书被偷,怕丈夫知道!太粗心了!归根结底,这次冒险从开始就是个错误!去招惹一个同族的表妹,这本身就是小市民暴发户的念头。来里斯本是为了一笔生意,只要把生意谈妥,忍受一下炎热和中央旅馆的土气,然后乘上邮船,让祖国见鬼去吧!……可是,他却没有这样做,白痴!生意早已谈妥——他这头蠢驴留下来在里斯本受炎热烘烤,花那么多钱乘马车到圣巴巴拉广场,这都是为了什么?为了出这等事吗?还不如把阿尔丰西妮带来呢!
不错,在里斯本期间的这段故事让他开心、兴奋,太完美了:既是通奸又是亲族相奸。只是出的这桩事把一切全都毁了!不行!还是走为上策!
他是在巴拉圭北方的一桩橡胶买卖中发了财的:大胆的投机使他能组成一家公司,有巴西资本入股。但是,巴济里奥和几个法国工程师想收购巴西人的股份,“他们碍手碍脚”,在巴黎成立另一个公司,做生意更加大胆。巴济里奥来到里斯本,与几个巴西人交涉,以巧妙的手腕买下了那些股票。这场风流事拖得时间太长,搅乱了他的生活……现在,既然风流冒险已经索然无味,最好一走了之。
门打开了,雷纳尔多子爵走进来——他戴着蓝色夹鼻眼镜,满脸通红,怒气冲冲。
他从本菲卡区来,热死了,真的热死了!这个黑人的国度,产生了个愚蠢的念头,去看望一个姨妈——这个姨妈让他参加了个什么协会,谁知道是什么托儿所似的鬼东西,对他进行了一通道德说教。也确实是个孩子念头——去看望姨妈,因为,如果世界上有什么东西让他反感的话,那就是家庭的温情。
“你呢,有什么事?我要到澡盆里泡一泡,一直泡到吃晚饭。”
“你知道我出了什么事吗?”巴济里奥站起身来。
“什么事?”
“猜猜看。最愚蠢的事。”
“被她丈夫抓住你了?”
“不,是女佣!”
“糟糕透了!”雷纳尔多厌恶地叫道。
巴济里奥详细讲了事情的经过,双臂交叉,站在他面前:
“现在怎么办?”
“走!”
说完站起身来。
“你到哪儿去?”
“洗澡”
活见鬼,等一会儿嘛,想跟他谈谈……
“不行!”雷纳尔多大自私,大声喊叫,“你到下边去,我完全可以在水里和你谈嘛!”
他出去了,嘴里喊着他的英国佣人威廉。
巴济里奥到了洗澡间,雷纳尔多已经舒舒服服地躺在澡盆里,水中发出鲁宾牌香水味。他美滋滋地躺在水里,大声说:
“这么说,那信被人从废纸里拣走了。”
“别谈这个,雷纳尔多,坦率地说,我现在很为难;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伙计,收拾行李。”
他在澡盆里坐起来,慢条斯理地往干瘦的身上打肥皂:
“跟破了产的家族表妹作爱就是这个下场!”
“噢!”巴济里奥很不耐烦。
“什么?”雷纳尔多满身肥皂泡,两只手扶着澡盆大理石的沿,“你认为这还体面吗?一个女人竟然把厨娘当知心朋友,落到她手里,把信丢在废纸里,现在又哭哭啼啼,要2百米尔瑞斯,还想出逃——这算得上什么情妇?粪土不如!这种女人,哼,是你说过的那种,只配穿上布袜子!”
“亲爱的,她可是个挺美的女人。”
对方耸耸肩膀,表示不肯相信。
巴济里奥马上举出证据:描写露依莎身段漂亮,述说他们淫荡的情节。
屋顶和隔板都漆成白色,反射出柔和的乳白色光,澡盆里蒸发的水气使屋里更加温暖;肥皂的清凉气味和鲁宾香水的气味使屋里的空气也甜滋滋的。
“好!你是看上她了。”雷纳尔多又躺到澡盆里,厌烦地说。
巴济里奥把肩膀一抖,表示不同意这粗俗的猜想。
“那么,你说说,是抓着她的裙子不放呢,还是想摆脱她呢?可是,你要说实话,说实话。”
“我——”巴济里奥马上凑到澡盆边,低声说,“要是我能体面地摆脱……”
“哎,你这个倒霉鬼!你有个上帝赐给的好办法!她像个疯子似地跑出去了,这是你说的。给她写封信,说发现她愿意一刀两断,你就不想打扰她了,你要走了。你的生意已经谈妥,不是吗?你不用否认,拉皮尔已经告诉我了。很好,你就体面吧:差人收拾行李,摆脱这讨厌的女人!”
他拿起海绵,让大股水流到头上、肩膀上,他在清凉馨香的水中欢愉地啼嘘着。
“可是,还有……”巴济里奥说,“现在有她女佣那件麻烦事,她毕竟是我的表妹……”
雷纳尔多高兴地伸伸胳膊:
“好个家庭精神!去吧,白痴,告诉她你必须启程,还有生意等等,再往她手里塞上几张钞票。”
“太野蛮了……”
“也够昂贵的!”
于是,巴济里奥说:
“你看,这事也真是活见鬼,可怜的姑娘被女佣抓住了……”
雷纳尔多在水里直直身子,幸灾乐祸地说:
“这时候呀,她们正扭在一起厮打呢。”
他美滋滋地靠在澡盆边上,问几点钟了,说他很舒服,很幸福,只要约翰不要忘记把香槟酒冰上。
巴济里奥捻着唇髭,没有说话。他又看到了露依莎贴着绿色墙纸的客厅,看见了头戴大得出奇的假发、面目狰狞的儒莉安娜……莫非她们真的打起来,吵起来了?那样做太可悲了,确实,他应当走。
“可是,要离开里斯本,我找个什么理由向她解释呢?”
“一封电报,没有比电报更好的了!马上给你在巴黎的人打个电报,拉巴沙德或者拉巴沙德特,随便叫什么吧,让他立刻给你打电报来:‘请启程,生意坏……’等等。这是最好的办法!”
“就这么办。”巴济里奥站起身,非常坚决地说。
“我们明天动身?”雷纳尔多大声说。
“明天”
“经马德里?”
“经马德里。”
“一言为定!”他在澡盆里站起来,兴高采烈,弓着瘦瘦的身子跳出来,裹上土耳其浴衣。他的佣人威廉马上轻轻走进来,跪下,把他的一只脚捧在手里细心擦干,毕恭毕敬地给他穿上绣着铁锚的黑色绸袜。
第二天上午,接近12点,若安娜去轻轻敲露依莎卧室的门,低声说——自从露依莎晕倒之后,她一直像对康复中的病人那样低声细语:
“夫人,你表兄来了。”
露依莎大吃一惊。她还穿着睡衣,眼睛哭得通红。她赶忙搽上一点粉,理理头发,走进客厅。
巴济里奥穿一身浅色西装,凄凉地坐在钢琴凳上。他神色庄重,没有转弯抹角,张口就说,尽管她头一天生了气,但他还是认为一切跟从前一样。他来这里是因为此时此刻他们不能不作任何解释就这样分别,尤其是要彻底解决那封信的问题……他表情凄楚,眼睛里几乎含着泪水:
“亲爱的,因为我必须离开里斯本!”
露依莎看也没有看他一眼,无声地微笑一下,笑容里含着冷冷的轻蔑。巴济里奥马上补充说:
“当然,时间不长,3个星期或者一个月……不过无论如何得走……要是只为了我自己的利益就好了!”他厌烦地耸耸肩膀,“还牵扯到其他一些人的利益……这是我今天上午收到的电报。”
他把电报递过去。露依莎没有打开,拿了一会儿,电报纸随着她的手颤动。
“念念吧,我请你念念!”
“为了什么呢?”她说。
但是,她小声念起来:“请回,问题严重,绝对需要。立刻动身。”
她叠上电报纸,递给他:
“你要走,嗯?”
“不能不走。”
“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
露依莎猛地站起来,伸出手:
“好,再见!”
巴济里奥嘟嘟囔囔地说:
“露依莎,你太残酷了!……没关系!不管怎么说,有件事必须办完。你跟那女人说过了吗?”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她把眉头一皱,回答说。
巴济里奥抓住她的手,口气近乎庄严:
“亲爱的,我知道你很骄傲,但我请求你说实话。我不愿意让你处境困难。跟她说了吗?”
她把手抽出来,越来越不耐烦了:
“一切都办好了,一切都办好了!……”
巴济里奥显得非常尴尬,脸色甚至有点发白:他从口袋里取出钱包;
“无论如何,可能……当然……(我们不知道要同谁打交道)当然会有其他要求……”他打开钱包,从里面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小信封。
露依莎涨红了脸,看着巴济里奥的一举一动。
“所以,为了你更好地跟她谈,我觉得给你留下点钱总会好一些。”
“你疯了?”她叫道。
“可是……”
“你想给我钱?”她的声音颤抖。
“可是,毕竟……”
“再见!”她生气了,要走出客厅。
“露依莎,看在上帝份上!你没有明白我……”
她停住脚,好像急于结束这一切,匆匆忙忙地说:
“我明白了,巴济里奥,谢谢你。但是,没有必要,没有。我情绪很激动,这是真的……我们不要再拖下去了……再见……”
“可是,你知道,我不久就回来,3个星期……”
“好吧,到时候再见……”
巴济里奥拉住她,在她嘴上吻了一下,发现她的嘴唇冰冷,僵硬。
这冷淡的态度刺激了他的虚荣心。他把她搂在胸前,尽量让声音里带着激情:
“你连吻都不想吻我一下吗?”
露依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轻轻的光亮。很快地吻了他一下就往后一退:
“再见。”
巴济里奥望了她一会儿,轻声叹息了一声:
“再见!”到了门口,他又转过身来,满脸凄凉:
“至少常给我写信。你知道我的住处:圣弗洛伦廷大街22号。”
露依莎走到窗前,看见他在街上点着了一支雪茄烟,对车夫说了句什么,跳进马车,用力带上车门,没有朝窗户再看上一眼。
马车跑起来。车号还是10号。再也见不到他了!两个人的心曾同样为爱情而跳动,犯了同样的过错。——他高高兴兴地走了,带着对这次冒险的浪漫的回忆;她留下了,永远品尝过错的苦涩。世界就是这样!
突然有一种孤独和被遗弃的刺心的感觉。她形影相吊,生活好像一个无边无际的陌生平原,草原上漆黑一片,危险四伏!
她慢慢走进卧室,倒在沙发上:看见头一天为私奔准备的柔革袋在脚下。她把口袋打开,慢慢掏出头巾、绣花汗衫——找到了若热的像片!她把像片拿在手里,望着若热那忠厚的眼神、善良的笑容。——不,在这个世界上她并不孤单!有他在,他爱她,永远不会背叛她,永远不会抛弃她!她把嘴唇贴到像片上,激情的亲吻把像片弄湿了,随后猛地趴到沙发上,哭成了泪人儿,嘴里不停地说着:“饶恕我吧,若热,我的若热,我亲爱的若热,我灵魂里的若热!”
晚饭以后,若安娜走过来,小心翼翼地说:
“夫人,你看是不是最好去打听打听儒莉安娜太太?”
“可是,你想到哪里去打听呢?”
“她有时候到一个女友家去,那女友是个介绍人,住在卡尔莫一带。也许她出了什么事,得了病。可是,从昨天上午,也没有捎个口信来……有这种事!我可以去问一问……”
“好,去吧,去吧。”
儒莉安娜的突然失踪也使露依莎心神不安。她在哪里呢?在干什么呢?她觉得在离她远远的地方正在秘密策划着什么事,这件事会突然地在她头上轰然爆炸……
天黑下来,她点上蜡烛。这样独自一人在家,她有点害怕,于是在卧室里来回踱起来,心里想着,这时候巴济里奥正在桑塔·阿波罗尼亚火车站高高兴兴地买票,坐进了车厢,点着雪茄烟,过一会儿,火车就会喘着粗气把他送往远方,一去不复返!因为她不相信什么“耽搁3个星期,一个月”之类的话。他逃走了,永远不再回来!尽管讨厌他,但感到由于这次分离内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并且在痛苦地流血!
快9点钟的时候,门铃急急地响起来。她以为是若安娜回来了,端着烛台去开门——看到的竟然是脸色发黄、怒气冲冲的儒莉安娜,马上倒退了一步。
“夫人能给我句话吗?”
儒莉安娜跟着露依莎走进卧室,立刻大发雷霆,高声怒吼:
“这么说夫人以为这事就算完了?夫人以为你那情夫跑了这事就算完了?”
“怎么啦,你这个女人?”露依莎呆了。
“夫人以为你那情夫跑了,就算没事了?”她咆哮道。
“啊,你这个女人,看在上帝份上!……”
她的声音太伤心了,儒莉安娜停住了嘴。
可是,过了一会儿,她把声音压低一些:
“夫人很清楚,我把那些信保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