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邮局工会主席和保卫科长将汪氏二姐妹从机房分别叫到办公室,说要分开来单独谈话。汪亚娟不肯。“我们犯了什么错误,要隔离谈话?你们要谈就谈,不谈我们就走,想分开来办不到。”保卫科长无奈,只好“合谈”了。“你们父母抢局里的房子,你们知道吗?”“听说了。”“你们参加了吗?”“没有。”“那好,你们这几天别上班了,回去做做父母的思想工作,做通了再来上班。”“这几天算什么假?”“这个嘛,看你们做工作的效果,再说……”
星期三→
工会主席等三人前往301做第一次正式谈判。“我们并不是要尹局长的这套房子,”杨婆说,“我们只要求分一间旧房子。我的两个女儿都在邮局工作,工龄都19年了,想分一间旧房子都分不到,而人家不在邮避工作的人为什么能分一大套新房?”“你先搬出来,房子的问题我们再研究。”“这不行,你们不给确切的答复,我死也不搬!”谈判不欢而散。
星期四→
市直机关党委派二人前往301再次“调解”。杨婆交给他们一份连夜写好的书面材料:《尹小亭的行为党纪国法所不容》,里面详细揭露了尹家前后占四套新房共计190多平方的丑行和此次邮电局私分“干部房”的内幕。来人看了材料,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就走了。
星期五→
市纪委打电话给汪海珠,要他立即到纪委去一趟,汪海珠说,我身体不好,走不动啊。便挂了电话。
星期六→
洋州市邮电局的C书记专程赶赴麻将城,在T州邮电局两位副局长的陪同下,亲临前沿阵地,找“占领军”谈判(T州是县级市,受洋州市管辖)。“你身为老党员老干部,带头抢占公房是极其错误的。”C书记对汪老严肃地说。“我们占房子是错误,他尹局长占四套房子就不错误吗?”杨婆抢过来说。“我代表组织和汪老讲话,不睬你!”C书记说。“这房子组织上没有分给你,是分给尹小亭同志的,这是合理合法的……”“他手上有权,他要是把一幢楼都分给自己,也是合法的吗?”杨婆又说。“我不睬你。你说话没有用。”C书记做了一个“去”的手势。杨婆火了,跑回厨房拿来一把菜刀塞到C书记手上,说:“我说话没用,不如把我杀死,我就不说话了,房子也不要,多干净哪!……”
──从此以后,便再没有人上门来“做工作”了。
外面传得很厉害,说杨婆拿刀要杀C书记,今后哪个敢上门她就杀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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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后,战况更趋紧张:又一家老干部杀进了新楼!且一下子撬开了两套住房──401和402。
此人是邮局的第一任老局长,人称“李高干”,按他的级别,理应享受90平方的待遇,可尹小亭一平方也没有给他。他从外地回来听说此事,拍案大怒,当即就拿了锤子钳子等亲自披挂上阵前来攻占401、402高地。家人拦也拦不住。李高干果然身手不凡,三下五除二,两道防线相继瓦解。但遗憾的是:后继部队迟迟未能跟上,贻误了宝贵的战机。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太性急了,太冒进了,过暴露了自己的战略意图……
当时,早有快马飞报尹小亭:不好,李高干也操家伙去抢房子啦!尹小亭大惊,立刻带领部下驱车前往拦截。
尹小亭的车刚到,李高干搬家具的车也跟着到了。尹小亭当机立断,指挥属下先阻击李家车的去路,同时遣人向两位丢失阵地的股长失电话:快来,你们的房子被人占了!两位股长一听哪能不急,忙召集了各自的家兵家将,临时组成了一支“敢死队”赶赴现场……
此刻,坚守401和402的只有四个人:李高干夫妇俩和他们的两个女儿。这一男三女哪是“敢死队”的对手?一阵短兵相接,“高干军”早被打得落花流水。李高干本人眼被打肿,腕上的手表不翼而飞;老伴儿从楼梯上滚下来,浑身的骨头错了位;大女儿的头发至少被拽掉了五分之一,半边脸全是血;小女儿的衣服被人扯开了花,露出了一截白白的腰身──幸亏是冬天,,要在夏天,恐怕早就一丝不挂了。
总而言之,战斗就这样干净利落地结束了。尹小亭又将401、402夺了回来。
他决定用同样的方法,把301、201也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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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局长回到邮局,吩咐秘书起草一份对汪海珠的“处理决定”,再制定一条对占房行为的“补充规定”──在“职代会”上通过一下,这就变成了全体职工的意见了,而不是他和汪之间的个人恩怨了。尹小亭很为自己的这条计谋得意。“职代会”嘛,又名“举手机器”,不过是他尹小亭手中的一张牌,想什么时候打就什么时候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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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之后,《处理决定》和《补充规定》就被局长批准出台了。当天下午,麻将城邮电局召开了“职代会第*次会议”。这次会议的效率非常高,总共只用了四十来分钟。尹小亭作为“职代会”主席在台上宣读了《决定》和《规定》,接着庄严宣布:每发一只搪瓷烧锅。散会。
连举手都免了。
尹局长吩咐秘书将《决定》用大字报抄出来,准备贴上墙示众。这时,忽听有部下来报:“报务组截到一份可疑的电报!”
“电报?”尹小亭吃了一惊:“什么电报?”
报务组长于是移过来,将电报稿呈上。
“北京中。共中央纪委……麻将城邮电局分房问题严重请速来人处理……麻将城邮电局职工田小民……”
“田小民是谁?”
“不不知道,恐怕是个是个化名……”
“拍出去没有?”
“还没有。是我拿下来的。”报务组长表功似地说。
“噢,噢,”他拍拍这位少妇的肩膀,“你先去吧,我晓得了……”
少妇走后,尹局长立刻召来保卫科长,说有一件重要的案子要他去办。保卫科长接电报稿,脸上也倏地刷了色。“这……这恐怕不那个吧……截留电报是、是违法的呀……”
“那也要看是什么电报。”尹局长说,“如果是反动标语口号呢,也拍出去吗?”
保卫科长见局长说到这个程度,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这期间,对汪海珠的《处理决定》也用大字报的形式贴上了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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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海珠在人丛中看完大字报后,气得一把将它扯了下来,一路挥舞着来到老干部局来找他的一个老战友,像挥舞着一面破烂的旗帜。
“唉,我已经帮你反映过了,”他的老战友叹气说,“权在他们手里,我们有什么办法。尹小亭为他们装了不要钱的电话,还有能随身带的电话,你能为他们做什么?……还有,这次分到房子的,不少是市里干部的亲属子女什么的,他们能帮着你说话么?老汪啊,你就认了这个倒霉吧!”
这一声不叫犹可,一叫,汪海珠竟呜一声哭起来。他颤微微地站起身子,将“大字报”折好,揣在怀里,呜咽着说:“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要到省里,要,要到北京,到中南海……”
看他那颠颠狂狂的样子,人们不由得想起了几年前的“赵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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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围困
人们这是怎么了?人们怎么会这样?人们为什么成这样了?人又何止于这样?
──题记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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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天天过去,“301”战役仍处于僵持状态。
眼看春节越来越近了,麻将城的城民们忙过年忙得更凶了。邮局的“新房主”们也越来越心急如焚,他们一是盼望早日搬进新居好准备过年,二是担心夜长梦多,万一给汪海珠告通了,现有的方案一推翻,落得个鸡飞蛋打……这些主任、股长们再也坐不住了,一上班便围住尹局长,纷纷要求对汪海珠实行强硬措施。
尹局长见时机已经成熟,便摊牌说,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是怕事后你们都往后缩。──怎么会呢,大家说,这是大家的事,又不是你尹局长一个人的事。
“那就好,”尹局长说,“要是我们亲自上去揪他们,出了问题不好办。我看,只有去找建筑公司,让他们派那些农民工去干。重赏之下,必有能夫嘛!其实建筑公司那边我已经跟他们头儿打了招呼,就说房子还没有移交好,汪海珠占的房子是建筑公司的。他们已经答应对那幢楼断电断水,再派几个农民工把楼道堵起来。我们的任务就是做好后勤工作,再分别给市里、公检法等部门打些招呼,只要他们不出面干涉,事情就好办了……”
大家听了都说妙,说打招呼的事好办,这么巴掌大一个麻将城,谁不认识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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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停电、停水已经好几天了。301、401阵地成了“上甘岭”。“赵神经”的老伴下楼来提水在楼梯上滑了一跤,把小腿给跌断了。杨婆则买了一大捆蜡烛,准备烧它个十天半月。
这天晚上七点多钟,杨婆吹熄了蜡烛早早睡了。其实她整天都在“睡”,可还是瞌睡得要命。正迷糊着,忽听见楼下有动静,她睡不住了,忙爬起来,将脸贴着窗往下觑──果然看见人影幢幢,手电光乱摇,也不知来了多少人。后面还有汽车,好像是邮局拉邮包的车。好多人从车上往下搬东西,在摇晃的手电光中,依稀见他们搬的是些长凳、草席、棉被之类……怎么啦?莫非谁又来抢房子了?
杨婆也不敢睡了,忙着搬出桌凳抵住房门。想想不放心,又到厨房摸出那把菜刀攥在手里,心想哪个敢来冲门就先让他吃一刀!
可进攻者并不急于冲门。他们把长凳、草席横在楼道上,打开铺盖,就地“宿营”了。──从一楼到四楼,横七竖八全躺着人,男男女女闹成一团。
杨婆在门后脚都站酸了,握菜刀的手也冻得发麻。她还没有摸清对方的战略意图。就这样一直站了许久。后来杨婆实在站不动了。她放下菜刀,回到屋里。刚坐下,忽听门被“砰”地撞了一下,声音之大,把她震得跳了起来。屋里没灯,也不知道门坏了没有。等她重新披好衣服抓起菜刀站在门后严阵以待时,敌人又不见动静了。
就这样反复“佯攻”了好几次。杨婆终于明白对方的用意了。
最后杨婆忍受不住了,她打开厨房窗子,伸出头对楼道里喊话:“师傅们,你们上了坏人的当了,他们叫你们干的是坏事!他们叫你们来作贱我这个老太婆算什么能耐?文化。大革命关走资派还让人家睡觉呢!没见过这样没人性的!……”
在冬夜的寒风中,她的嗓音显得格外凄凉,传出很远很远,在夜空中回荡。
杨婆用手帕擦了擦眼泪,还想喊些什么──她憋得太久了,太难受了。可这时她听见楼下的邮包车里一个人也在喊:
──喂,你们去敲门没有?不能让她睡觉!
“敲了。我们敲着没停。……老婆子刚才还说话呢,没睡觉!……”
下面的人又小声关照了几句,发了几条烟,然后才将“指挥车”开走了。
杨婆知道了对方的诡计,也不在门后守了,而是躲到了床上,将头捂在被子里睡觉。眼睛是闭上了,然而她哪里能睡得着?
好容易熬到天亮,杨婆起来一看,外屋的门早被踢坏了,呲牙咧嘴地敞在那儿,什么人都可以任意出入。他们至所以没有进入,可能是他们还没有接到进一步的命令。门外走廊上睡着四五个农民工,其中还有两个女的,歪七竖八的倒在一块儿。旁边撒着一地的麻将。杨婆悄悄从他们身上跨过去,他们也没有醒。二楼,四楼,到处都是睡的这些农民工,足有二三十号人,将整个楼道都堵死了──外面的进不来,里面的出不去。真是一个古怪而强大的阵容。
301、401成了名符其实的“上甘岭”。
上午,邮局的邮包车一连送了两顿饭,一顿是烧饼油条豆浆,一顿是肉包。中午,这些农民工又分批撤回去吃午饭。杨婆的老伴以及女儿女婿们一直被堵在楼底下上不来。杨婆在楼上没吃没喝,连洗脸水都没有,又急又气,竟发起了高烧,病倒了。
午饭后,有几个酒气熏熏的农民工把铺盖搬到了杨婆的门里面,说是要睡午觉。还有个家伙拉开厕所门,蹲在里面解起大便来。杨婆躺在床上,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冲他们说:“你们,就不怕,把我折磨死了,拿你们,去坐牢……”
“你别冲着我们啊,”解大便的家伙说,“我们前世无冤近世无仇的。我看你不如拿把刀把你们那个局长砍了,也省得受这份洋罪。”
──“不讲理的怕不要脸的,不要脸的怕不要命的,”另一个家伙说,“要是我啊,早就豁出去跟他拼了!”
杨婆听了,弄不清他们说这话的目的,就说:“你们这些人也是,我和你们无怨无仇,你们为什么要和我作对呢?我们受坏人的欺负,你们不做好汉打抱不平,反面去做他们的帮凶,做人怎么好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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