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疯的,但是另一个……”巴提的双眼不安地眨着,舌头连连舔着嘴唇,“第二天……第二天,另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人来了。”他停了下来。
“另一个?”索姆等了一会,终于问道。
虽然他们所处的这半边大堂只有他们四人,巴提还是先看了看四周,甚至踮起脚尖看看矮墙的另一边。然后他才开口说话,声音又轻又快。
“他全身黑衣。兜帽拉得很低遮住整张脸,然而你能感觉到他在看你,就像冰柱直插你的脊梁骨。他……他跟我说话。”他缩起身子,咬了咬嘴唇才继续道,“声音就像一条蛇在枯叶上爬过,我的胃都要结冰了。每次他回来,都问同样的问题。跟那个疯子一样的问题。没有人能看见他进来——他就是那样突然出现在眼前,不论白天黑夜,令你立刻僵在当场。人们开始提心吊胆。更恐怖的是,看门人说他从来没有见过他从任何一个城门经过,出或者进都没有。”
岚克制着装出一张空白的脸,拼命咬紧牙关咬得牙齿生疼。马特愁容满面,索姆低头看着酒杯。他们谁都不愿意说出那个词,但是,它就悬在他们之间的空气中。迷惧灵。
“如果我见过这样一个人,一定终身难忘。”过了好一会儿,索姆才说道。
巴提猛摇头:“见鬼,你一定会的。你肯定会。他……他想要的人跟那个疯子一样,除了一件,他说有一个女孩跟他们一起。还有”——他斜眼看着索姆——“一个白发的吟游诗人。”
索姆的双眉“唰”地跳得老高,岚看得出来他是真的非常吃惊。“一个白发的吟游诗人?啊,这世界上上了年纪的吟游诗人多得很。我跟您保证,我不认识这个家伙,而他也没有任何理由要找我。”
“可能吧,”巴提阴沉着脸,“他说得不多,不过我的感觉告诉我,如果任何人企图帮助或者藏起这些人,他会非常不高兴。不论如何,我把我跟他说的话告诉你吧。我没有见过任何他要找的人,也没有听说过他们,是真的。我没有见过他们任何一个人。”他特别加重了最后一句话的语气。突然,他把索姆付的酒钱“叭”的摔在桌上。“你们喝完酒就走,听到了吗?听到了吗?”然后,他忙不迭地走了,边走还边回头看。
“一只黯者,”旅店老板走后,马特虚弱地说道,“我早该想到它们会到这里来找我们。”
“而且,它还会再来,”索姆身体向前靠在桌子上,压低声音道,“我们不如悄悄回到飞浪上,接受杜门船长的邀请吧。那些怪物肯定都把精力集中在搜寻通往卡安琅的道路上,而我们则往一千里以外的伊连去,迷惧灵绝对不会想到的。”
“不,”岚一口否决,“我们要么在白桥镇等茉莱娜和其他人,要么就去卡安琅,只有这两个选择。索姆,这是我们已经说好了的。”
“你发疯了,小子。事态已经变了。你听我讲,不论刚才这个老板怎么说,一旦面对迷惧灵,他会把我们的一切和盘托出,包括我们喝了什么饮料、靴子上有多少尘土。”岚打了个冷战,他想起了黯者那无眼的目光。“至于卡安琅……你以为那只类人不知道你打算去塔瓦隆吗?现在坐船逃往南方是最佳选择。”
“不,索姆。”逃到离黯者千里之外的地方去对岚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诱惑,他不得不强迫自己把反对的话语挤出口,他深吸一口气稳定自己的声音,“不。”
“想想吧,小子。伊连啊!地面上不可能再有比它更宏伟的城市了。还有,大猎角召集!这是近千年来的头一回啊。全新一轮的猎角传奇就要诞生了。你想一想吧。这是你做梦都梦不到的事啊。等到那只迷惧灵查出我们的踪影,你都已经变成灰发老头了,那时候,你早已厌倦照看孙子的生活,就算被它们找到也已经无所谓了。”
岚的表情倔强起来:“你要我说多少遍‘不’呢?不论我们去哪里,它们都会找到我们的。伊连也会有黯者的。还有,我们如何能逃脱梦境?索姆,我想知道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要去塔瓦隆。如果能跟茉莱娜一起去最好,就算没有她,就算只剩我自己,我也要去。我必须找到答案。”
“但是,我说的是伊连,小子!是一条逃脱的道路,沿河南下,让它们往另一个方向瞎找。见鬼了,梦境不会伤害你的。”
岚不说话。梦境不会伤人吗?梦中的荆棘能刺伤真实的手指?他真想把那个梦也告诉索姆。然而,你敢告诉任何人吗?巴’阿扎门出现在你的梦里,究竟那是梦还是现实?暗黑魔神跟你面对面,你敢把这件事告诉谁?
索姆似乎明白了,他的面容柔和下来:“就算是那些梦,伙计,它们也不过是梦而已,你说是不是?马特,为了光明,你跟他说说啊,我知道你肯定不想去塔瓦隆的。”
马特脸红了,半是尴尬,半是生气。他避开不看岚,反而对着索姆怒目而视:“你何必在这里瞎忙活?你想回到船上去?那你就回去好了。我们能照顾自己。”
吟游诗人无声地笑了,瘦削的肩膀一抖一抖,但是,他的声音却因生气而绷紧:“你们以为你们对迷惧灵的了解很深,可以自己逃走,是不是?你们已经准备好自己走路到塔瓦隆,把自己交给艾梅林殿下?甚至,你们知道如何分辨艾塞达依之中不同的结吗?真见鬼,小子,如果你们以为你们能自己到塔瓦隆去,那么你告诉我,我走。”
“走吧。”马特吼道,一手滑进斗篷里。岚震惊地意识到他手里正抓着Shadar Logoth 的匕首,甚至准备要使用它。
分隔大堂的矮墙另一边忽然响起了沙哑笑声,一个轻蔑的声音大声说话。
“半兽人?你不如去穿上吟游诗人的斗篷吧!你喝醉了!半兽人!那不过是边疆人的大话。”
这些话像一壶冷水把怒火都浇灭了。连马特也半转过身看着那堵矮墙,睁大双眼。
岚从墙上露出半个头往那边看了看,心里一沉,立刻缩下身子。佛罗然?戈伯在墙的那边,就坐在他们进门时看见的那两个客人的桌旁。他们虽然取笑他,却愿意听他说下去。巴提正在擦一张脏得不行的桌子,没在看戈伯和那两个男人,只不过,他不停地擦着同一个地方,身体像那三人倾斜得几乎要摔倒。他也在听。
“是戈伯。”岚重重坐回原位,说道。其余两人立刻绷紧了神经。索姆迅速打量了一下他们所处的这半边大堂。
墙那边,另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不,不,以前有过半兽人。不过在半兽人战争期间被杀光了。”
“是边疆人的大话。”第一个声音坚持道。
“我说的都是真的。”戈伯大声争辩,“我曾经到过边疆,见过半兽人,它们就像坐在这里的我一样真实。那三个人声称半兽人追赶的是他们,但是我知道真相,这就是我不能再留在飞浪上的理由。我从以前就开始怀疑贝乐?杜门了,不过那三个人也肯定是暗黑之友。我跟你说……”他后面的话被笑声和粗鲁的取笑淹没了。
究竟还要多久,岚在心中猜测,旅店老板才会听到戈伯说出“那三个人”的样子?如果,他还没有说过。如果,他不会立刻联想起他刚刚才见过的三个陌生人。要离开大堂,只有一道门,必须经过戈伯所在的桌子。
“也许上船的主意不是那么差。”马特低声说道,可是索姆摇了摇头。
“那条路不再可行了。”吟游诗人的话语又轻又快。他把杜门船长给的皮钱包取出来,草草将钱分成三份。“戈伯的故事不用一个小时就能传遍整个镇子,不管人们信不信都好,类人随时都会听说此事。杜门明天早上才开船。运气最好的情况下,他到伊连的路上一路都会有半兽人在追赶他。他为了某个理由对此也早有预料,只是,对我们却没有任何好处。我们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有逃跑,而且,要拼命逃跑。”
马特飞快地把索姆推到他跟前的硬币扫到口袋里。岚则慢慢地捡起自己的一份。茉莱娜给他们的银币不在其中,杜门给的是同等重量的其他银币,但是不知为何,他宁愿要回艾塞达依的银币。他一边把钱放进口袋,一边询问地看着吟游诗人。
“这是为了防止我们走散,”索姆解释道,“我们尽量留在一起,但是如果真的走散了……嗯,你们俩能照顾好自己的。你们是好孩子。只有一点,为了你们的性命着想,远离艾塞达依。”
“我以为你会跟我们一起走。”岚说道。
“我是的,孩子,我是。不过它们越来越近了,只有光明才知道以后会如何。啊,不管了。也说不定会没事发生。”索姆顿了顿,看着马特,“我希望你不介意我继续跟你们在一起吧。”他淡淡说道。
马特耸耸肩,逐个看了看另外两人,又耸耸肩:“我只不过是神经过度紧张罢了。我好像没法控制自己。每次我们刚停下来喘口气,它们就又追来了,就好像有人在我的脑后一直监视着我们似的。现在我们怎么办呢?”
隔壁爆出一阵笑声,又再次被戈伯打断。他大声说服那两个男人自己说的是真话。岚心想,到底还要多久呢。巴提迟早会把戈伯说的三个人跟他们三个联系起来。
索姆推开椅子站了起来,驮着背以免墙那边的人看见。他示意两人跟着,轻声嘱咐:“保持安静。”
从他们这边壁炉两旁的窗子看出去,是一个小巷子。索姆仔细观察其中一扇窗户后,把它拉起一点,刚好够他们挤出去。窗户只发出了轻微声响,在矮墙那边的一片笑声和争执声中,三尺以外就肯定听不见它的声响了。
一爬出巷子,马特就往街上走,索姆赶紧抓住他的胳膊。“慢点,”吟游诗人说道,“先想清楚下一步怎么做。”他从外面尽量把窗户关好,转身打量巷子。
岚跟随索姆的目光看看四周。另一边是一个裁缝店,巷子中间只有几个雨桶,地面干涸,铺满灰尘。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马特又问,“如果你离开我们会安全得多。你为什么要跟我们一起?”
索姆久久地看着他。“我以前有一个侄子,欧文,”他疲倦地说道,脱下身上的斗篷,开始把行李堆在地上,乐器盒子被仔细的安置在最上面,“他是我兄弟唯一的儿子,是这个世上我唯一的亲人。他惹上了艾塞达依的麻烦事,而我当时忙于……其他的事,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然而当我终于动手尝试去帮助他时,已经太迟。几年以后,欧文死了。你可以说,是艾塞达依杀死了他。”他站起来,没有看他们,声音仍然很平淡,但是,他转过头时岚瞥到他的眼里含着泪水。“如果,我可以保护你们俩远离塔瓦隆,也许就能减轻对欧文的愧疚。你们在这里等着。”他依然避开他们的目光,匆匆往巷子入口走去,在接近入口前慢下脚步。迅速扫视了一下外面,然后装出很随意的样子走了出去,不见了。
马特迈了半步想跟上去,又停住了。“他不会留下这些东西不要的,”他说道,轻抚着装乐器的皮盒子,“你相信他刚才的故事吗?”
岚耐心地在雨桶旁边坐下:“马特,你怎么了?这不像你啊,我好多天没见你笑过了。”
“我讨厌像兔子那样被人追杀。”马特粗鲁地打断了他,又叹了口气,仰头靠着旅店的砖墙。就算是这样,他看起来还是绷紧了神经,还是警惕地转动着眼睛。“对不起。接连不断的逃亡,遇到这个那个陌生人,还有……所有的一切。我变得神经质,每次我看着某个人,就会不由自主地想他会不会向黯者告发我们,或者想欺骗我们,抢我们东西,或者……光明啊,岚,这些事不会令你紧张不安吗?”
岚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短促的大笑:“我早已经吓得不知道什么叫做紧张了。”
“你猜艾塞达依对他的侄子做过什么事?”
“不知道,”岚觉得心神不安,就他所知,男人只会因为一个理由惹上艾塞达依的麻烦,“我想,跟我们不一样吧。”
“我想也是,不会跟我们一样。”
两人靠着墙壁,沉默了。岚也不知道他们静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吧,感觉就像一个小时般漫长。他们在那里,等索姆回来,等巴提和戈伯打开窗户指认他们是暗黑之友。然后,巷口出现了一个男人,他的个子很高,斗篷的兜帽拉得很低遮住脸孔,尽管天色还亮,他的斗篷却像黑夜一般漆黑。
岚慌忙爬起来,伸手紧握塔的宝剑,指节发疼,口里干得冒烟,拼命吞口水也无济于事。马特也站了起来,一手伸进外套。
男人走得更近了,岚的喉咙随着他的脚步攥得越来越紧。突然,男人站定了,一把扯下斗篷的兜帽。岚双脚一软几乎跪倒。是索姆。
“啊,既然你们俩都认不出我,”——吟游诗人咧嘴笑道——“这个伪装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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