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邪恶追索(马修·斯卡德系列之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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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邪恶追索(马修·斯卡德系列之十三)-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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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有什么困扰着你。”
“威尔就在那里,”我说,“一个个地杀了人,又全身而退。我猜困扰我的是这个,尤其是他现在干掉了一个我认识的人。我本来是打算说‘一个朋友’的,只是这样不太精确。不过上回我跟阿德里安·惠特菲尔德谈的时候,觉得他总有一天会成为我的朋友,只要他活得够久。”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喝光剩下的咖啡,抓住侍者的视线,朝着我的空杯子指了指。侍者替我补满咖啡时,我思索着埃莱娜的问题,然后说:“他的葬礼只有家人参加,不对外举行。他的死这么轰动,不这样做的话会有很多人跑来。据我所知,下个月会有个公开追悼仪式,我大概会去。”
“然后呢?”
“然后我大概会点根蜡烛为他祈祷,”我说。
“反正也不会有坏处。”她说,故意学着布鲁克林的腔调。这是一个老笑话里的腔调,我想我笑了,她隔着桌子也回了我一个笑容。
“那些钱让你困扰吗?”
“什么钱?”
“他不是给了你一张支票吗?”
“两千元。”我说。
“而且可靠侦探社那边没给你介绍费吗?”
“死掉的客户不必付钱。”
“什么?”
“那是保镖这一行的一个基本原则,”我说,“有人拿来作为一本谈这个话题的书的书名。威利只拿了一笔小额的聘约金,不过还不够他付给那些保镖人员的时薪。法律上他当然有资格开账单,但他已经告诉过我,他打算自己支付这笔开销。既然他已经赔钱了,我也不会去拿他的介绍费。”
“而且你很乐意不拿,对不对?”
“哦,我不知道。如果他赚了钱,我拿介绍费会拿得安心一点。另外如果惠特菲尔德付给我的那两千元让我感到困扰,我反正退回去就是了。”
“或者想办法去赚它。”
“用追逐威尔去赚,”我说,“或者追逐枪杀了拜伦·利奥波德的那个人。”
“在霍雷肖街。”
我点点头。“惠特菲尔德建议说两件事可能有关,说也许威尔是无意间挑中拜伦,多多少少是为了练习杀人。”
“有可能吗?”
“应该有可能吧。不过也有可能拜伦是被外星人或其他类似的人给射杀的。这是惠特菲尔德说服我拿钱的方式,同时让我随心所欲去调查这个案子。对我来说,这样一来,同时进行两个案子要合理些。只不过两个案子我都没查出什么来,不是吗?”
“没错。这就是让你尝到酒味的原因,因为你没有查出什么来。”
我想了想。啜了几口咖啡,把杯子放在碟子上。“对,”我说,“的确如此。”
出了餐厅,我们等着绿灯时,我挽住她的手。我看着隔着街斜对面的那栋大楼,目光不自觉地搜寻着二十九楼的一扇窗户。埃莱娜也许是注意到我的视线,或者只不过是猜到我心里在想什么,就说,“你知道格林威治村那个枪击事件让我想起什么吗?格伦·霍尔茨曼。”
他曾住在那栋公寓的二十九楼。他死后,他的遗孀莉萨继续住那儿。她曾雇用我,我替她把案子查完之后,偶尔会回到她的公寓里,跟她上床。
埃莱娜和我结婚时,我们去欧洲度蜜月。在巴黎时,我们一起躺在饭店的床上,她说婚后什么都不必改变,我们可以继续当原来的自己、过着原来的生活,我们手上的戒指不会改变任何事情。
她说这些话时,有着明显的弦外之音。我知道有第三者,她似乎在说,可是我不在乎。
“格伦·霍尔茨曼,”我说,“意外被杀死的那个。”
“除非弗洛伊德的理论没错,一切都是潜意识作祟,否则根本没有所谓的意外。”
“我调查拜伦的生活时,也曾想到霍尔茨曼。拜伦也可能是被误杀的。”
“被故意杀死就已经够糟糕的了。”
“嗯,有人曾听到凶手喊拜伦的名字。”
“所以凶手认识他。”
“如果那个证人没搞错的话。”
我们走路回家,没再多说什么。回到公寓里,我一手放在她肩上,将她的身子转过来,我们彼此拥抱、亲吻着,然后我一手放在她的臀部,将她拥紧。
不必改变什么,她曾在巴黎告诉我,但慢慢的,事情当然会有变化。多年来埃莱娜和我之间分享了许多事情。我们初识时,我是个已婚的警察,而她是个甜蜜的年轻应召女郎。我们曾经在一起,然后又多年没联络,直到往事又将我们两个拉到一起。没多久她停止接客,又没多久我们找了一套公寓住在一起,再没多久我们就结婚了。
这么多年以后,我们之间的热情自然不像初识时去她海龟湾的公寓造访那般。那时我们对彼此的欲望又疯狂又急切,而且无法抵挡。现在一切都随着时间和习惯而有了调整。我们之间的爱,从一开始到现在,随着时间变得越来越宽、越来越深,我们相伴的那种喜悦也更胜以往。而我们的热情,就算不再那么狂暴,却也比以往更加浓烈。
我们又吻了对方,这次吻得很深。我们移到床上,褪下衣服。
“我爱你,”我说,也或许是她说的。没多久,我们就陷入迷乱状态。
“你知道,”她说,“如果我们一直这样下去,我想我们会达到某种熟悉的程度。”
“不可能。”
“你是我的老熊,我爱你。你打算要睡了,对不对?除非我在黑暗中发光让你保持清醒。我觉得自己好像可以发光似的。为什么性爱会让女人清醒,却让男人犯困?这是上帝无意间犯的错,还是物种存活的某种机制?”
我脑中翻来覆去想着这个问题,试图找出一个答案,此时我的脸颊感觉到她的呼吸,她的嘴唇轻轻摩擦着我的。
“好好睡吧。”
第08章
 整个周末的轰动新闻就是阿德里安·惠特菲尔德的验尸结果。死因并不令人意外。根据《邮报》的报导,惠特菲尔德服下的氰化钾的量,足以杀死一打律师。(星期一夜晚,杰·莱诺在“今夜”中念出这条新闻,眼珠子往上翻了翻,无言地笑了。)
验尸也同时发现,威尔只是稍稍打乱了自然规律。阿德里安·惠特菲尔德死亡时,已经得了恶性肿瘤,而且癌细胞已经从一个肾上腺附近转移,入侵淋巴系统。威尔最多只夺走了他一年的生命而已。
“我很好奇他自己原先知不知道,”我告诉埃莱娜,“根据《邮报》的报导,很可能事先没有征兆。”
“他去看过医生吗?”
“他的医生出城了,没人找得到。”
“医生就是这样,”她抱怨地说,“惠特菲尔德完全没提过吗?”
“他说了一些话,是关于什么来着?”我眼睛闭了一会儿,“我最后一次跟他谈,就是他喝下那杯毒酒前那次,他说过希望他能有多一些时间,意思是希望我们能有机会彼此熟悉。也说不定他其实没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希望能活长久一点而已。”
“如果他知道——”
“如果他知道自己的病,”我说,“那么在苏格兰威士忌里面放氰化钾的可能就是他自己。这也就解释了威尔怎么有办法穿墙入门自由进出他那套有防盗系统的公寓,因为他根本没去过。惠特菲尔德是自杀的。”
“你觉得是这样吗?”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想。”我说,然后起身去接电话。
是威利·唐打来的,他也问了同样的问题。“那个狗娘养的本来就快死了,”他说,“你看呢,马修?你很了解他。”
“我一点也不了解。”
“哎,老天在上,你总比我了解吧。他是那种会自杀的人吗?”
“我不知道他是哪种类型的人。”
“我能从达尔格伦那边知道的,就是他心情不好。要命,要是换成我接到威尔的公开信,我心情也不会好的。如果我得了惠特菲尔德那种病,我的心情会比他坏两倍。”
“也要看他知不知道自己的病。”
“那就得查他的病历,他的医生正好出城度周末了,明天警方会联络到他,我们就会有进一步了解。我刚刚只是在想象,这个狗娘养的在一个保护他生命赚钱的年轻人面前故意喝下毒药。”
“你知道,”我说,“你一直说他是狗娘养的,但如果他不是自杀……”
“那么我就是在毁谤一个因为我失职没保护好而送命的人,而这么一来,我才应该是狗娘养的。”他叹了口气,“这个世界真是他妈的一团混乱,要是有人告诉你不是这样,你千万别信。”
“我连梦都不敢梦。”
“总之,他是怎么了?搞什么波兰式自杀,故意布置成谋杀的样子吗?”
“通常都是反过来的。”
“有些人是杀了人,故意布置成那些人好像是自杀的样子。干吗要反过来呢?为了保险金吗?”
“除非他最近投了保,才会合理。保险条款都规定投保要超过一定年限,否则自杀不理赔的。”
“通常是一年以上,对吗?”
“应该是吧。免得想自杀的人先去投保,故意诈骗保险金。不过你要是投保了二十年,那保险公司就不能因为他沮丧而趁地铁进站时跳下月台,就逃避他们该负的责任。”
“我不知道,”他说,“这几年我们接了很多保险公司的调查工作,所以我相信保险公司会尽可能地逃避任何责任。最糟糕的就是他们会对我们开的账单细目一一提出质疑。大概是出于习惯吧。”
“说到账单,如果到头来确定他是自杀的——”
“干吗,我可以要求从他的遗产支付?我们签了约要保护他,可是我们居然防不了他把自己给干掉?我宁可自己吞掉这笔损失,也不要费尽心思去收钱。”
媒体的关注多到一定程度,你就无处可躲。到目前为止,威尔好像还对付得了,但菲利普·布辛大夫就没有这种躲避的本领了。他去美加边境的乔治亚湾钓鱼,一些工作积极的记者找到了他。
布辛是阿德里安·惠特菲尔德的医生,主要是内科——埃莱娜指出,“内科”这个名词会让你觉得好像涵盖了皮肤科之外的所有一切了。关于医生和病人之间对病历的保密原则,他的原则显然只限于活着的病人,因此他就放心地说出他已经在春天诊断出阿德里安·惠特菲尔德的肿瘤,而且已经进行过和病人沟通病情这个悲伤的任务。
惠特菲尔德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布辛医生回忆说,惠特菲尔德好像把他当成一个有敌意的证人对待。他逼着布辛医生承认,开刀或者化学疗法都不能根治他的病,而且也逼医生估计了他还剩多少时间可活。六个月到一年,布辛医生告诉他,而且介绍他去斯隆凯特林医院找一个癌症专门医生。
惠特菲尔德·打电话找过那位罗纳德·帕特尔医生预约,也去看了医生。帕特尔确定了布辛医生的诊断,而且提议替他做放射线和化学治疗,他认为这样可以替病人多争取一年的寿命。惠特菲尔德谢过他后离开了医院,从此再没跟帕特尔医生联络。
“我猜他想听听其他医生的意见。”帕特尔说。
如果他想听意见,在这个城市最适当不过了。每个人都有意见,到了星期二早晨,我觉得自己好像听遍了所有意见。一般舆论似乎都认为惠特菲尔德是自杀身亡,一名这方面的权威人士形容说,这是一个机会主义者的自毁行为。我懂他的意思,不过这个陌生的名词让我特别印象深刻。
很多人对他所选择的自杀方式感到不解,因为以其他的先例来说,这种死法太惨了——或者可以说,对惠特菲尔德来说太惨了。氰化物所带来的痛苦难以忍受。你不可能朦胧的陷入梦乡再也醒不过来。唯一的好处就是,的确,死得非常快。
“不过,”我告诉埃莱娜,“要离开这个世界的一般方法不太多,而且会选择崎岖道路的人多得出奇。很多警察会饮弹自尽,这种事寻常得简直会让你以为枪管沾了巧克力。”
“我想可以拟个声明,不是吗?‘我用值勤的警枪自杀,所以杀了我的是这份工作。’”
“很恰当,”我表示同意,“不过现在我只觉得这是某种传统。而且这样自杀又快又准,除非子弹乱飞,结果只是击伤了自己的手。”
一个当地电视台的名人引用了多萝茜·帕克①的诗:
①多萝茜·帕克(Dorothy Parker),美国作家、诗人。
剃刀太痛,
河流太湿,
氰化物让人变色
药物引起抽筋:
枪支不合法,
上吊怕绳子断,
瓦斯味道不佳——
所以你还是活着好了。
可以想见,这些话引来了常青社团①一位女发言人反驳,她认为必须指出帕克写这些诗句的年代已距今遥远。她很乐意向大家报告,还有许多快乐的方式可供大家选择,其中有两种似乎是她最偏爱的,就是关在车库里吸一氧化碳中毒而死,或者套在塑料袋里面窒息身亡。
①Hemlock Society,成立于一九八〇年,是美国成立最早的支持安乐死的社团之一,目前有成员约二万五千人。
“不幸的是,”她说,“不是人人都有汽车。”
“很可悲,但是却是事实,”埃莱娜对着电视说,“幸运的是,无论如何,每个人都有塑料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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