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李润兴说道:“我大明中兴,父王功劳巨大,必将名留青史。”
李定国却叹道:“那些事情,为父从来不想的。在我还只有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就跟着别人杀官造反,为的不过是自己能够吃一口饭。快要饿死了,谁能坐以待毙?为父这一生,总归是错乱的,前二十年造反杀人,后二十年抗清护明,有的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都是做了些什么。但毕竟到了今天这个位置,也读了些书,学了道理,便明白了太子的大宏愿便是为父的大宏愿,此后若为父还有二十年,那都是为了实现太子理想而战的。”
李润兴毕竟还年轻,问道:“太子的大宏愿若是实现了,那么咱们大明便不再有饥馑寒冷了吗,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
李定国斩钉截铁,“一定能!”
两父子望着如画河山,心情都是一般激荡。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中忽然微微飘下了零散的雪花,李润兴伸出手来,看雪花落在了自己的手中,略微惊喜,“下雪了。”
然而李定国的脸上却更多是忧色。
因为他们所在的是粤北,已经是大明本土快要最南端的地方,以往都是瘴疠炎热的所在,而现在连粤北都下起了雪来。这个冬天一开始还并不怎么冷,但是越是到了临春近的时节,天气却变得越来越冷了起来。
如果不是大明复国军的各种过冬储备充足,还有厚实的军大衣,在营区都有暖炉,这个冬天恐怕对于他们会很难过。李定国很自然地联想起来,他们军队的条件很好,有赖太子关照,可是普通百姓们呢?广东百姓仍能姑且撑一撑,那湖广的百姓呢,更北方的百姓们怎么办?
李定国是南明的权力核心级别人物,见到的内部文件很多,许多白明修那边有的材料,他这边也都是有的。他曾经就见过一份材料,里面就有太子所写的部分,主题就是小冰河时期。
写报告的人直指崇祯时期的天下大乱乃至满清入关,都与极端的天候变化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而天气转冷、自然灾害频发且严重,就被称为小冰期。里面的学者“预言”,小冰期仍可能会持续几十年的时间,虽然程度上可能没有崇祯年间那么严重了,但是局部可能仍有破坏性。
报告也说了,由于战争导致的人口损失严重,也会在一定程度上降低灾害的烈度,不过国家仍旧不能放松对自然灾害的防控,以及对灾民的赈济。
后面李定国还见过一些文件,有些他没有细读。比如一些培育耐灾作物,加强基层组织的互助和对小农的扶助,全国范围内建立集中供暖系统等,都是太子预计在未来让百姓们能够安然度过小冰期的做法。
可是毕竟现在还是战争时期,太子的诸多天才设想都在纸面上。可是就在春天到来前,酷寒摧残了华夏,李定国有了非常差的预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因为这场寒冬而丧命。
218 流民事件(上)
白明修裹得厚厚的,走在黄浦江边,他眉头皱着,问长江物流的傅山道:“说有些河段甚至出现了小规模封冻的情况,是真的吗?”
傅山点头回答道:“是的,江南少数地方出现了封冻的情况,扬州那边前三天降雪很重,积雪有数尺。”
白明修有些揪心,这次突然的雪灾和严寒让他有些措不及防。酷寒可能导致一部分农作物减产甚至绝产,更让许多百姓生计出现问题。
内阁首辅大臣唐北庐说道:“江南各府已经提高了紧急状态,并且发动各级基层组织,展开赈灾防灾活动,好在我们日前从澳洲拉过来一批用于发电和炼钢的煤炭,现在理政院已经紧急通知生产部门协调出燃料,分发给各地民众用于取暖。粮食总公司也已经在准备对抗饥馑,我们现阶段已经准备好了第一期的储备粮,但是我们对于可能消耗多少还没有一个准确的预估。粤桂滇黔四省的情况要好很多,四川方面则基本上没有太大问题,人口太少了。”
白明修问道:“处理这些事务,会对我们接下来的战争造成多少影响。”
唐北庐坦诚回答:“实话是,影响不会很大,因为我们并没有动用军方的任何物资,江南这边因为一些河流封冻,可能影响物流速度,不过我们已经让百分之七十的物资到位了,有影响但影响有限。”
白明修点点头,说道:“希望如此。”
在粤北,李定国准备接下来的战争到了最后的时刻,大明复国军三大军区联动,华南军区这边要一部出粤北入湖广,另一部出潮汕入福建。之前的雪下得并不厉害,在粤北并没有积多少,只不过近日来温度都很低,大家日子并不好过。
李定国视察了营区之后,忽然看到一个正装的中年男子,面色严峻地等在营区外面。他认识这个人,他叫相行田,是锦衣卫的指挥使,也算是太子身边的重要人物。
“晋王,有要事相商。”相行田拜见过后,简单地道。
李定国没有跟相行田单独深入聊过什么,他只知道这个锦衣卫的指挥使手中掌握着非常惊人的力量。
两人来到一间安全的办公室中,相行田快速地向李定国说道:“有一个重大的情况,这次寒冬雪灾,给河南、湖广一带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后果。北面冻死了不少人,庄稼也有很多冻死在了地里了。很多活不下去的老百姓一面伐木取暖,一面又因为食物不足,向南边迁徙,形成了一股流民潮。我们判断这股流民潮的背后应该是有人推动的,现在一部分流民涌向了江南,还有一部分流民正在涌向广东,我们锦衣卫的特工判断,以现在的速度,三到四天之内,第一波的流民就会抵达粤北韶州府。”
李定国眉头一皱,“什么?雪灾居然还出现流民了?”
相行田叹了一口气说道:“因为满清战败,战事吃紧,所以对于老百姓的盘剥更加严重了,三饷加重之后,甚至导致了非常多的自耕农破产,更不要说那些佃户了,本来许多小农自家储备的口粮都只能维持他们吊着一口气,现在一闹极寒雪灾,更没办法了。我的手下给我的汇报中,字里行间都充满了凄凉,说向南向东的流民经过的道路,没几百步都可能有一具冻僵的尸体,而很多流民甚至在这样的天气中衣不蔽体,唉岂是一个惨字能够道尽。”
李定国听到了这些情况,反而变得有些沉默,他年少的时候也经历过类似的局面。当年遭灾的时候,人相食的悲剧他亲眼见过,人为了活着是不择手段的。这乱世中本来就是人命如草,他已经听多了见多了。只是他在白明修建立的新国家下面,看到了太过欣欣向荣的变局,让他充满了希望,离那些过往都远了,只是这一次的灾害又将他拉回了过往。
“殿下有什么指示?可是要推演进军的时间?”
相行田回答道:“暂时我们还要看看究竟流民潮的情况怎样,殿下其实在很久之前就做过严重自然灾害的处置方案,虽然并不一定能够完全套用,但多少我们也都有准备。广东省这边自然要调集物资以保障灾民的生计,可能要抽调部分军力进行治安的维持。如果短时间内无法疏散掉这么大批的灾民的话,太子决定将灾民转移进交趾省、琼州府和台湾府。”
相行田认真地对李定国:“晋王,维持住广东这边的安定局面是第一位的,灾民在进入我控制境内后,一定要将他们全部控制起来,不能到处迁徙,造成纷争和动乱。地方和军方都会加紧调派物资,包括粮食和取暖物资保证灾民的生计的,初步我们设置了十多个大型安置区,可能都需要华南军区抽调部分军力协助。”
“那北伐的事情怎么办?”
“还是看太子的安排吧,太子应该也不想要放弃自己准备这么久的一场战争。唉,清廷甩给了我们这么大的负担,我们猜测背后应该有洪承畴的一番手脚的,毕竟这次的灾害不至于造成这种规模的流民潮,极有可能是清廷故意用这种手段来拖住我们。”
李定国恨声道:“如果是这样,那就更不能让建奴奸计得逞。”
相行田对于接下来的应对还是有些忧虑的,他再三叮嘱李定国道:“晋王,请你一定让部下们警惕起来,我总感觉这次的流民事件不会那么单纯的,清军现在已经不可能在正面战场上对我们取得什么优势了。所以下三滥的手段是不能不防。”
“本王省得,也多谢相指挥使的一番告诫了。”
相行田道:“我这边有管理灾民的一系列的方阵和临时撰写的手册,负责这一块的部队赶紧组织学习一下,到时候是一定用得上的。总之,一切还是小心为上。”
219 流民事件(中)
大批大批的流民穿过了明清实控边界,从北边流浪到了广东境内。一条边界,展现出来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在流民潮显出雏形的时候,南明方面就开始了周密的研究准备,并且启动了不算是预先制成的应急预案。不仅大量的物资汇聚起来,而且军地各部门开始协调进行工作。
广东省政府、韶州府政府、南雄府政府,连同华南军区派出了大量人力,在边界地带建立流民接收站。其中,军方大约出动了六千名官兵进行配合,地方上则招募了一部分义工,与政府公务人员一并参与安置行动。
在安置站的大门之外,十几个复国军士兵、公职人员、志愿者都以非常大的嗓门在喊着话。
“乡亲们,进入安置站,我大明政府会向你们发放冬衣,给你们提供暂时居住的场所,现在进入,就能领到粥饭冲击,大家一定要有秩序,不要推挤,不要制造混乱。入站时要接受检查,不能携带危险物品,要进行消毒!”
因为安置站的内外是以一层缠了铁丝栏分开的,所以从外面是能够看到里面在做什么的。来到这里的流民能够看到,大门口的工作人员,在搜索流民的身上,进去之后就是施粥的场所,流民们排着长队,脸上带着渴望表情地望着施粥的大师傅,他们取上一个木子或木质的餐盘,大师傅给他们盛上一大勺粘稠的米粥,再给他们两样咸菜。
明明十分饥饿,但是却仍旧忍耐着排着队,这场景十分令人震惊。至少站在外面的流民是不太能懂的。其实也不是没有流民们一拥而上想要抢夺食物,只是站在施粥大师傅旁边的是一排高大的复国军士兵,他们手中端着步枪,步枪上是明晃晃的刺刀。
吃过东西的另一边,则是发放冬衣和被褥的,现在的气温还是很低,大部分贫困的流民是衣衫褴褛的,尽管安置站发放的衣服也不怎么好,但至少算是保暖。说起来还是要感谢澳洲那边强大的纺织业,澳洲出产的大量棉布来到广东,被制成成衣。仅仅几个月时间,基本上当地的大小布商就要破产。好歹省政府方面召集其纺织行业者,普通手工业者家庭转化为纺织厂工人,布商、裁缝铺等则转轨工厂等等。
当然最显眼的地方,就是安置站的中心,几十个剃头师傅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剪刀,任何进入安置站的男人,都要把脑袋后面那条金钱鼠尾给剪掉。
对于这个,流民们心情大体稳定,这毕竟不是清末,中国人还没有病态到对金钱鼠尾产生什么感情,大部分流民不过才有着难看的发饰没多久时间,此时也恨不得剪掉了。
“要剪辫子啊。”面有菜色的青年周忠望着那边,略有担忧。
他的兄长周达则有气无力地道:“还是活命要紧,这一路咱们逃难过来,不知道看了多少倒毙在路边的尸体,冻死的、饿死的,真是作孽啊。好歹来了广东,这边是大明朝的地界了,还是旧朝廷好,在这边有施粥的,总算咱们兄弟二人能保住一条命。”
周忠可惜道:“剪了辫子,就回不去家乡了”
周达呸了一声,骂道:“老二,你脑子是不是读书读傻了。回家去我们兄弟吃什么喝什么,能在广东先活下来再说。等到那个时候,说不定太子的兵马就杀到了咱们老家,把鞑子都赶跑了,那个时候回乡去也就不用要什么辫子不辫子了。”
周家两兄弟年岁相差七八岁,是周达一手把弟弟周忠拉扯大的,可谓是长兄如父。周达甚至还省吃俭用给弟弟积攒了束侑,给弟弟拜了先生让他读书,希望弟弟能够有出息,而他本人却是大字不识的农民。只是周忠天性柔弱,读书也不怎么成就。日常在家中都比较敬重大哥,大哥说什么他都不敢还嘴。
周忠无奈,叹道:“只可惜了嫂嫂和我那侄子侄女。”
周达脸上带着寒霜,更是悲悯。他原本已经成家生子,可是一场大灾,他的一对儿女感染风寒就病死了,他那还有点姿色的老婆为了活命,去跟乡里的地主勾搭在了一起,周达和周忠甚至房产也给人夺了去,两人只得跟着流民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