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脑吃罢,果然身热,想着如果把它推广到江南湿潮凉冷的地方去,也不失为一味好的滋补。不过,江南那地方没有好羊肉则是真的,而且怕羊膻,三晋大地上,则有右玉县的好羊,不过在太原,估计也难吃到右玉羊,右玉其实是很好去的,只是在这个冬天没有机会了,来年的夏天,就还要去宁武的管涔山,届时不妨将大同盆地一并去了,倒也是了却一件事情。今天吃头脑,也可谓是吃羊肉羹,我也是看过吕梁山和清徐平原上啃草根的苦难的羊儿,那清徐是个醋乡,却才知也是罗贯中先生的故乡。
第四部分 有些许暧昧些许皇恩在鸭片汤中荡漾第33节 禅意的俘获
冬天的青岛,白日艳丽的阳光斜照德式楼顶的红瓦,黑夜呼啸的海风流浪寂寥弯曲的街道,只有海鲜,那些来自海洋深阔地带的贝类、蟹类、虾类和鱼类,恒久地弥漫着海的气息。穿过青岛的麻石街,看罢天主教圣弥厄尔教堂,伫立栈桥临风眺海,心情就有了几分悠远,甚或是宁静,一个海湾上的岛,风雨与阳光在此驻足,沉积的时间记忆被友人翻起,一些历史斑斓的化石碎片,在脑海里闪烁多种光彩。在青岛,几日的小小逗留,一颗南北奔波的心便若出离世外。
我喜欢海鸥迎风飞翔的姿态,振翅俯仰之间,阳光拂过后掠的翼沿,镀亮一张金色弯弓。无数多的姿态,构成世界的精巧与大拙,如永不止息的海涛,季节令街树——法国梧桐树冠纷杂的三角叶释离橙色意韵。青岛湾,退潮后的海礁,暗绿的海藻披挂礁壁之上,灵动的小蟹疾速退隐洇水的礁缝,些许小的海水,如一滩清泉,有孩童在捕捞虾米,捉鱼摸虾,是童年的天性么。
吃虾是充满程序之魅的,青岛近时流行吃烤虾,是将虾用微波炉烤制,虾壳业已起层,饱满的虾仁略略收缩,艳红的虾因此褪色,是一钩浅红,可以将虾壳也吃掉,失水的虾柔韧耐嚼,减少些许鲜气,添了几丝干香。然一个外客,终是喜欢吃鲜虾,一碟红艳的虾,恰是有无数金钩钓客,望之不可以释然。在青岛吃虾,徒手拈起,摘头,剥壳,蘸酱油调料,送入口中,剔离酱味之后,是甜柔的绵鲜。今番与青年作家刘宜庆兄在金灯塔酒店品饮,这是第二次光顾金灯塔了,它有一个妙处,足有四米高的大厅正墙,全为玻璃嵌制,阳光透过玻璃墙照耀着食者,餐桌托起一片阳光明媚的心情。斟酒,宜庆兄牵了两只虾的长须将虾递送我的碟上,说,牵须一下。忽然一动,牵须?谦虚?东道主待客,大抵要给客人上菜的,牵虾之须得之“谦虚”,便获禅意了。
喜欢这样对桌而坐,讲谈文字,品评青啤,漫不经心地剥虾,或悉心地品味阳光下的精致味道,悠然于世外,如驻心灵驿站的小憩,旅程的风便退却很远。一只金钩的虾,一瓶凉爽的青啤,一位敞开胸怀的文友,也许还有一些阳光,就闪存于记忆之中,从此想念青岛,会有一打的意象铺陈,于漂泊的人生,亦有一个城市可以挂念么?我爱青岛,是一样禅意的俘获。尤是美丽岛的历史碎片,梦时,如是一轮海月的一瞥。
第四部分 有些许暧昧些许皇恩在鸭片汤中荡漾第34节 烩面
我的朋友黄慎如,驾着别克从北京返武汉,路经郑州小憩,郑州那边做领导的同学请他吃饭,此兄忽然想起我写过一篇《合记烩面》,便指明要吃烩面。黄慎如乃湖北蕲春人,是产珍米之地,吃面他至少算半个内行,偏要吃那平民化的面食。果然吃后,他若有所失。我返京路过他那里,他说,郑州的同学请我吃饭,我指名要去烩面馆,那郑州烩面好像没你写的好吃。听罢,我不由的大乐,我说那是平民面食,人家盛情款待,有什么不好吃,你偏要吃烩面?你又不是热爱面食的人,你这不是成心为人省钱么?烩面是人家的传统面食,我这种满天下找食的人去吃的,你以为那是鲍汁扒饭啊?烩面这事物,只有黄河沿岸的人喜欢,不论怎么烩,烩天烩地,仍然是一碗面,价钱不过5元一碗。
郑州烩面,我记得它十分长,像唱豫剧的人唱拖腔长得转好几道弯去,一碗面就一根面,或者两根,有二指宽,有羊肉烩,有海鲜烩,总之可以任意烩,且不论外人喜欢与否,当地人总把烩面挂在嘴边,我是《跨世纪》杂志的编辑朋友带去吃的。以烩面之长而令人不忘,如果要将面整条夹起来悬吃,得架起梯子站上去。我觉得吃确实含有形式主义成份,如果烩面做得不长不短呢,那当然不会给我留下那么深的记忆。
吃过黄河边《合记烩面》,我到黄河边的循化县,循化烩面不是郑州做法,这里叫面片,也擀成二指宽的面条,揪了寸长扔锅里煮。循化面片,羊肉汤加木耳煮,也加上一些青菜之类。我以为,循化这地方煮面片算一景。我第一次吃面片,在一位老乡家,擀好了面,两个年轻女人揪面片,铝锅里水煮开以后,她们站立在离锅大约1米五5的距离,笔直地站着,循化的女人,站得特别直,跟阿拉伯的1似的,她们左手捏着面条,右手纤指一揪,顺势往锅里一掷,两个人此起彼落,面片蝶一般从指尖飞入锅里,那姿势很舞台化。依稀记得,她俩一个戴黑头巾,一个戴绿头巾,撒拉族规矩,戴黑头巾表示已婚,戴绿头巾表示未婚。男人们坐在边上喝茶聊天,女人们利索地揪面片往锅里掷,面片揪完,也煮熟了。
循化的烩面,应该算最短的烩面了,它只有寸长一片,煮得热乎乎,盛起来一大碗,我们开吃。循化的麦子地都在黄河边上,感觉他们的面特别白,是新鲜的麦子,西部阳光照耀过的麦子,循化段黄河水,又是极其清亮,我沿着黄河来的时候,在那赤红或靛蓝的山冈下,黄河像一条蓝飘带,弯弯曲曲向着东流去。大约有了这样一种感觉,有些糊状的面片吃起来,心情十分的爽。撒拉族不吃大肉和饮酒,一些餐馆都写有禁止饮酒字样,他们的食物主清淡,曾在商店看到康师傅方便面,上面印着清真二字。合起来,是一个洁净民族的美食取向,男人们穿白衣,戴白帽,农民身无泥星,村落的街上干净得没一根杂草,或落叶。他们自称先祖在700年前,随着一匹白骆驼从中亚跋涉而来,留下了超短烩面的记忆,在一条黄河上,吃烩面的两种讲究,比较之,我以为循化面片好,尤看那纤纤细指翻花飞蝶般揪下面片投掷锅中的过程,是一个极佳的美术过程。
第四部分 有些许暧昧些许皇恩在鸭片汤中荡漾第35节 宁武大烩菜
宁武在吕梁山北麓,是晋西北一个县。宁武含宁兵息武之义,从汉朝起,到魏、西晋都叫楼烦县,北宋置宁化军,明成化年建宁武关,雍正三年建宁武县至今。所谓宁兵息武,以国人取名之反义去理解,这里久远的历史中兵不宁武不息,一个延续数千年的古战场,五胡乱华,宁武是重要关口,晋西北偏关、雁门关、宁武关三大关口之一。北部有内长城,长城在宁武乡民口中,不叫长城,一律称边墙。宁武有边墙,出关与入关,同等险要,李自成克宁武,方得北京。
宁武境内有两座大山,管涔山和芦芽山,管涔山海拔2603米,芦芽山为宁武诸群山最高峰,海拔2739米,山中有四纪冰川遗留的万年冰洞,原始次森林82万亩,以高山草甸为主的天然牧场60万亩。有两条名河从此发源:黄河最大支流——汾河发源于宁武东寨镇,汾河源水清甘冽,聚溪而河;管涔山下有天池,由数个高山湖泊组成,它是桑干河的源头。桑干河在宁武境内叫做恢河,少时读过丁玲的小说《太阳照在桑干河上》,不知桑干河起源于宁武。桑干河出管涔山向北流经大同盆地再往东汇入海河。
宁武莜面属三晋大地最好的莜面,在高寒地带生长。宁武农作物以杂粮为主,计有山药、莜麦、豌豆、胡麻等,宁武人至今保持天然纯朴的饮食习俗,吃水磨面而不愿吃电磨面。我随作家徐建宏先生从太原到宁武,听张石山说,汾河源在管涔山,就想来管涔山,那天喝得比较醉,有韩石山、张石山山西两山,有徐建宏、徐大伟山西两徐,以《白银谷》声名再热的成一话语较少。徐建宏说他要到宁武,我说带上我。张石山说,那好,你就去吧,那里莜面和羊肉都不错。汾河从前有大水,据说早年可以乘船溯流而上,比方说隋炀帝,他领十万人的船队浩浩荡荡抵达天池,在天池边修建汾阳宫。明朝修北京城,从管涔山取木,木扎成排走汾河至河津入黄河,南下,潼关东转,抵山东聊城再走运河北上至北京通州,这是绕一个U形大弯,却是当时最佳交通设计。
从太原上路,出城路面上有白色粉末随风飘起,如同公路冒冷气。出了晋阳盆地,过忻州再过原平,天空飞起了雪花。透过雪花看沿途村庄,平顶屋舍有淡淡炊烟。旷野立着摘过玉米的枯玉米秆,晋北叫玉米为玉茭,亦土亦石的山,皆土黄色,雪花凝在公路上,沿途蜗牛般蠕动许多运煤大卡车,有一种斯太尔卡车,车厢接近火车厢,它可以拉60吨煤,超重可拉100吨,在这些巨无霸的卡车中间穿梭,我坐的长城赛影就如在群列巡洋舰中漂泊的小汽艇。小小雪花阻慢了行程,抵达宁武县城已经下午1点,搁下行装就直奔县招待所餐厅,上菜,喝酒,用大号玻璃杯喝,宁武平均海拔2000米高,冷啊。一路饥饿和寒冷,人饮酒如饮入一股暖流,凉菜上来一扫而空。接着,一道宁武大烩菜热气腾腾地上来,无汤之面。连面也不是,土豆粉条,加上五花肉片、白菜、豆腐、葫芦条,故有青有白,土豆粉条白似汉白玉,一锅烩了,五彩缤纷。土豆粉条有弹性,夹起时会如橡皮筋弹起。宁武猪肉,皮薄,不油腻,味清甜,想像中它是一头玉树临风的猪。
我一下子不能接受,天天早上在太原喝羊肉汤,应该在宁武也喝羊肉汤,面对着豪华亲热的大烩菜,土豆粉条做,有弹性,味觉上是绵柔与清鲜,还有爽口葫芦条,渐渐才进入大吃。张石山说过,高寒地带土豆好吃,莜面好吃,惟没有用心去听,山西人民会做许多稀奇古怪的面食,反正只要能把它做成条状食品,山西人民把它称做面。然面又不说是面,剔尖、拨烂儿、搓鱼儿、碗脱、拷佬佬,这些动宾词组结构的事物,都是面食。
一番发奋向上地吃,腹中温度提起来,暖意开始升腾,雪花儿在窗外飘。像理不清又搅不顺的丝丝缕缕历史藤蔓,大烩菜被风卷残云之势吞去,同桌们均未示弱,烩是一种凑起来吃的现实主义。宁武大烩菜,将土豆粉条味、菜味、肉味、豆腐味等来自五湖四海的味道端到一桌。但是,大烩菜到底是一种什么味道呢?真不易说明白,它就什么味道都有一点,在视觉上也如此。
吃了若干大烩菜,猛然打住,心想千万别吃一肚子土豆粉条,以后什么也吃不下去,世界上最大贪官就是人的胃,吃在碗里,看在桌上,等着厨房新菜上来。然此一念,想到粉条烩菜在其他菜系中也有,诚如武汉炒米粉、广州炒沙河粉、意大利精烩通心粉,它们在美食文明性别属于同构,惟宁武大烩菜来得新奇,有视觉之悦,像一道陌生风景,在我初到宁武时相识。
第五部分 芦芽山野山蘑第36节 芦芽山野蘑菇
芦芽山属晋陕黄土高原苍凉之上最广大的原始次森林,计有82万亩,顶峰海拔2739米,有着高山草甸和冰洞,动物中有珍贵的褐马鸡,据称鹰类不是它的对手,过去的皇帝拿它的羽翎来奖励勇猛取胜的战将。去芦芽山的路上,天空飘落了雪花,到了管涔山上的天池和芦芽山麓的汾河源,没能进到神秘的原始次森林。在临别宁武之前,品尝了一味芦芽山野蘑菇,该是亲近芦芽山的一种美好形式吧。
一个奇迹,在宁武关以北的广大地带,以及在宁武关以南的晋中大地,或者吕梁山和太行山,都未见到原始森林,满目大片大片的苍凉土地,据宁武人士、《山西经济日报》孙瑞生先生介绍,在芦芽山有小片的茶树,山人采茶揉制,也称毛尖。茶的产量不大,山人采了自饮,特别有助消化,凡吃莜面而不得消化者饮之,一切皆解。孙瑞生先生便有这样的毛尖,惜之搁在太原,我与他会面在朔州,这样大雪,气温零下15度。我印象中,北方无茶,较北的地方,陕西汉中一带,青岛崂山上有茶,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产量。茶叶重要产区仍在长江地质带上。
芦芽山野蘑菇是简单烩的,没有佐上其他物质,干蘑菇浸发烹制,勾了点薄芡。其间,宁武人刘先生能叫出一种小白蘑的名,余者长短大小有异,凭感觉便知道野蘑菇莫属。我喜欢野蘑菇,它是植物中的山珍野味,其味之鲜,亦为植物之王,号称素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