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善的被子未被折起,像是他正躺在上面睡觉。水盆内是干净的清水,像是他会随时起床洗脸。衣服整齐地搭在衣架上,像是他会立刻披上。所有的这一切,证实,他真的存在过。
“代国公、潘夫人。”院外传来杨泰的声音,秦雪猛然扭头,从屋内慢慢走出。
潘美一脸颓色,未换新衣,身后的潘夫人眼眶红润,似是刚刚哭过。
“礼物放下,你们走吧。”潘美下了逐客令,对这些小辈并不客气。
“夫人。”秦雪走出院子,盯着眼前这个可怜的女人,心头虽然不忍,依然骗她道:“潘善昨晚托梦给我,要我请杨家之人陪二老过年。”
听了这样不着边际的话,潘美本该听出端倪,却同潘夫人一起愣在那里,眼中虽有疑惑,更多的是期望。
“潘善说,希望二老将他的院子扫干净些,不要当他不存在。他爱干净,每每看到这座院子,心里就不舒服。”
“孩子。”潘夫人掩面,又瞪了潘美一眼,似是责怪他不让给潘善收拾院子。
杨顺拽了拽秦雪袖子,示意她别再乱说。秦雪吐吐舌头,盯着潘美笨拙地安慰潘夫人。
“既然都来了,请他们回屋坐坐也无妨。”潘夫人上前牵起秦雪的手,眼中神色复杂,似是她能同潘善有联系,自己便能一样。
杨泰俯身杨顺一旁,轻声叮嘱几句,杨顺明白点头,并未同众人一起走,反而独自折回天波府。不消多时,便领着一众奴仆捧花提灯的赶来。不消片刻,相国府内已经布满花灯彩带,新联、门贴、红烛、彩糖,一应俱全。宋祥参与其中,玩的不亦乐乎。
潘美从厅内走出,盯着杨家与潘家的人一起挂灯、贴花,心中滋味复杂。他从不恨杨家,因为战场总会有死亡。他只是嫉妒杨家,因为他们的人都还在。抬眼间,潘美瞥向坐于回廊的杨勋,他如今已经憔悴成这幅模样,似是,一阵风便能将他吹走。
“那是‘松骨’害的,三哥得病时,才九岁,辽人如此心狠,同我杨家有不共戴天之仇。”杨顺走至潘美一旁。
“三公子之事,老夫听说过。”潘美不知为何,很愿意同杨顺讲话,想是他的年岁同潘善一般,他见杨顺,犹如见了潘善。
“潘美之事,我们也很伤心。”
“无妨。老夫的孩子,能死在战场上,是一种荣幸。”
杨顺微微低头,“他确实骁勇。”
潘美淡淡一笑,看了眼陪杨泰挂红灯的花解语,“那个孩子,就是花娘?”
“是,潘善很喜欢她。”
“是个好孩子,杨家很有福。”潘美轻叹一声,转身回屋,留了杨顺盯着他落寞的背影,不知该怎样宽慰,这个年,无论有多少人陪着,都无法替代他心中潘善不在的痛失和心疼。即使宋真宗派人送来年礼,独有相国府的,也无法填补他内心的缺失。
圆桌上,众人举杯对饮,潘夫人终于展颜欢笑,刻意要杨顺坐在他一侧,用意应同潘美一般,将他当做了潘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六章】借力使力 胁子在手
【第六十六章】借力使力胁子在手
皇宫内,刘娥宫前的宾客络绎不绝,想是大家看到了宋真宗对她的不一般,觉得攀住这个高枝,定会飞黄腾达。刘娥很懂得官场门道,对待贫贱富贵皆是一视同仁,她端坐正位,点头回礼,终于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李宸妃携子宋受益前来,衣着服饰颇为朴素,同刘娥相比,落了下风,在群臣眼中,却是十分节俭。刘娥自然看出李宸妃之意,浅笑着请她入一旁落座,将宋受益抱入怀中。
“妹妹这些年日日想念姐姐,日日期盼姐姐能够回来,如今,上天终于听到妹妹心愿,让陛下寻到姐姐,为此,妹妹已经摆了香案,还愿诵佛。”李宸妃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时不时的用绢帕擦拭眼角。
“妹妹有心了。”刘娥淡淡一语。回想当年,李宸妃只是自己身旁的一名得宠侍女,宋真宗怀念自己,才将她留在身边封了妃子,她如今模样,倒像是大家闺秀里的亲家姊妹,几年未见姊妹情深一般。
刘娥将宋受益递还给她,并未赐宋受益吃食用具,反而点了几匹布料给他,说是做年衣用,若是还需什么,则让宋真宗为他们母子二人制备。刘娥十分小心,收礼送礼皆在众人眼前,且都会报备,请接礼的内侍填算清楚。
宋祥处,她并不着急要他回宫,反而派人送去了平日里的衣物,似是有意要他在天波府多住些日子。有太子在此,杨家做起诸事其实并不方便,秦雪能够看出,跑去找杨顺商议,她想要带宋祥回熏骨庄几日。
话还未道完,宫中突然传来消息,李宸妃突染恶疾,性命危在旦夕。
刘娥着人去探看,被以病症严重不易见人给搪塞回去。宋真宗倒是见了李宸妃一面,即刻派人去杨家请百里钰入宫。
事情蹊跷,杨家围坐厅内商量此事,秦雪尤为担忧,若是此事牵扯刘娥身上,也会影响宋祥的地位,如今只期盼李宸妃处无大碍了。
“听说皇后自回宫起,诸事颇为小心,应不会被牵连。”杨业沉声一语。
杨勋摇头,“宸妃以往身子都很健朗,从未患过恶疾,如今,皇后一回宫,她便出了这等大事,且她又有皇子,不免让人将此事同皇后想在一起。”
“皇后不在宫内的那些年,独宸妃受宠,如今皇后已回,宸妃地位岌岌可危,她若是不想些法子,很难保住圣宠。只是,这招太过危险,倘或救不回。”杨永并未道完。
杨勋又道:“自皇后回宫,皇上还未去看过宸妃。如今,她正在病中,听说皇上日夜陪着,很是担忧,可见,这步棋虽险,却是高招。”
院角,秦雪领着奴仆陪宋祥捉迷藏,并未参与关于刘娥同李宸妃的讨论。她心中自然明白,这只是个开始,只是后宫之路的第一步。而刘娥选择重新回来时,应已做好了准备,今后的种种事态,她都要学着应付,学着算计。
“秦雪。”
“什么?”秦雪看向宋祥,见她怒瞪自己,才知该自己找他们了,“这就来,你再藏一处地方。”秦雪有些愣神,更担忧刘娥如今的处境,毕竟她不如李宸妃对宫中熟悉,有些门道,她远远不知。
总觉得心中不稳,秦雪唤道:“小九,我们回‘院子’一趟如何?”
宋祥从屋后露出头,“今日吗?”
“对,今日。”秦雪伸手示意他过来,牵着他向杨业说明后,一起入宫。
刘娥听报,知道宋祥被秦雪送回,情绪淡淡,端坐四角桌前,捧着一本佛经,不知在看书,还是想些别的。
“参见皇后娘娘,祝娘娘新节纳福,容颜永驻。”秦雪跪地行礼,宋祥早已扑入刘娥怀中。
“起来吧,这祝福的话你倒是说得特别,知道旁的本宫也听腻了。”
秦雪冲宋祥吐吐舌头,被他还了个鬼脸。见两人关系特别,刘娥将宋祥推入一旁宫人手中,先带了下去。
她将手中书卷放下,慢慢起身,“你同祥儿亲近,是因为他的太子身份,想要帮衬杨家?还是为别的?”
秦雪抬头看她,又起身低头,并不回答。
“怎么?无所求?”刘娥怎肯相信。
“皇后娘娘恕罪,秦雪亲近太子确实有所求,只是同娘娘想的有些出入而已。”
“说吧,你今日说什么,本宫都不会定你的罪。”
秦雪稳了稳情绪,“回皇后娘娘,秦雪有一弟弟,离世前同太子一般年岁,秦雪见他们性格相同,便将太子当做了亲人,如今所做,只是为了护着自己人罢了。”
“秦楠?”
不知为何,每每被人道出这个名字,都会触动秦雪的情绪,或许内疚太深,秦楠又死,这份亏欠,是要一辈子长在秦雪身上,不得解脱了。有时她会想,即使杀了蒙蛰,杀了那些折磨过他的人,这份隐痛也无法从她身上被杀死。
“是,是秦楠。”秦雪慢慢跪地,“娘娘恕罪。”
“你将他当做弟弟、护做亲人,是对他好,本宫怎会怪你。”刘娥将秦雪亲自扶起,“我同你母亲早年相识,也算姐妹一场,见你犹如见她,自然是一家人。”
“谢皇后娘娘。”秦雪低头,身子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地绷紧。
刘娥转身,坐回软榻,斜眼看了看垂目的秦雪,又端起面前温茶抿了一口,“你今日来找本宫,并非只是拜年吧。”
秦雪又跪,“是,秦雪前来,只是希望皇后娘娘不要出手过重,宸妃娘娘并非善类,若是被逼急了,恐怕会伤了太子。”
刘娥冷笑抬头,“你认为李氏病重同本宫有关了?”
“秦雪知道娘娘心善,无心害人。只是为了太子,娘娘或许会做出冲动之举。”
“你想多了。”刘娥插言,“李宸妃的病症,皆是平日不注意调养,同本宫无关。”
“皇后娘娘。”秦雪顿了顿,“娘娘这招借力使力用得极好,只是,用的太轻。”
刘娥微眯眼睛,将手中杯盏磕在桌上,惹出一片水渍,“大胆。”
“娘娘说,今日无论秦雪作何错事,都不会降罪于我。秦雪斗胆,道出心中所想,若是触怒娘娘,秦雪愿意受罚。”
“‘借力使力’?”刘娥狐疑看她,“秦雪不如解释一番,本宫有些不明白。”
见刘娥面色恢复如初,秦雪大着胆子道:“宸妃娘娘何等小心之人,患病应是她自己故意为之,想要将皇上骗至她身边,已达到她的目的,只是,她所用药应不足以下床不起,如今的岌岌可危,想是皇后娘娘要惩戒她,特意在她的药中加了些分量,才会让宸妃娘娘病重至此。”
刘娥微微挑眉,淡淡浅笑,“果然够聪慧,没错,我是加了些力气帮她。若是按照她调配的药力,陛下也只会去看看她便离开,如今,陛下已陪她有几日,岂不是好事。或者说‘因祸得福’。”
“皇后娘娘如此做,秦雪能理解,只是,百里钰如今前去医治,一定会查出宸妃娘娘所服食的药物有问题,而皇上自然会选择相信皇后娘娘,认为是旁人暗害,此事,皇上一定会查,皇后娘娘就当真放心宸妃娘娘不会反咬您一口,恰恰命中吗?”
刘娥垂目细想,“你想的不错,李氏极有可能这样做,只是,事已至此,也管不了其它。李氏曾想害我皇儿,如今本宫重新回来,也要让她尝些苦楚。”
秦雪不禁庆幸,刘娥并不如李宸妃狠毒,没有加害宋受益,对李宸妃出手虽然重了些,也未真正害她,不然,宋祥日后在这宫中的日子,便会真见刀影了。
“秦雪有一主意,可解去娘娘嫌疑,也可让宸妃娘娘求皇上消了查证此事的念头。”
“说。”
“皇后娘娘可借此机会,将宸妃娘娘之子养在身边,胁子在手,待她病好后,再让他们母子团聚,如此一来,即使宸妃娘娘猜中此事的前因后果,也不敢撺掇皇上去查,反而会劝皇上将此事压下。”
“‘胁子在手’?亏你能想出这么个主意。”刘娥点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办。至于祥儿,你先将他带回杨家,有你这么聪明的丫头看着他,本宫很是放心。”
“是。”秦雪叩身一拜,退出。
她今日所献计策只是想保住刘娥在宋真宗心里的温婉贤良,让宋祥这个贤王当得实至名归,却未想到,刘娥将宋受益从李宸妃处抢了过来,却未再还回去,那个‘胁子在手’整整被她用了一辈子。
而刘娥自将宋受益接入自己宫中后,想起诸多往事,回忆起宋祥这般年龄时便失去了她,而自己对他未尽过一天做母亲的责任,慢慢的,将宋受益当做了幼时的宋祥,多了些母爱在他身上,对他竟真如亲子一般,甚至要下人唤他作‘小九’,比作了自己失去的那个孩子。
辽境,耶律金对杨顺念念不忘,几番要求萧太后再和亲大宋。然而,大宋受了上次的亏,怎会轻易再信,萧太后也想到这里,便对耶律金所求没有应允。
耶律隆绪听闻秦雪做了宋将,且屡立奇功,心中滋味复杂。他佩服这个大宋的女子,知她非池中之物,即使在辽,活得也颇为精彩,甚至是由这些皇子们陪着长大之人,那副奴隶的身份真的只是身份,却无人再将她看做奴隶。
她在大辽慢慢积攒的地位,虽有耶律泉的帮忙,却也有他耶律隆绪的功劳,他乃大辽天子,对秦雪总是以礼相待,客气有加,这些,他认为秦雪都知道。当然,秦雪确实知道,却不足以感激涕零。以至于,突然接到耶律隆绪的一封信件时,毫不犹豫地驳了他的面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七章】雪心有属 金困宋城
【第六十七章】雪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