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贝尔顿时沉了脸。“你还在眷恋之前那些书本?想为它们做事?”
“嗯,是的。当然。”
朱贝尔笑了。一个残酷的微笑。“那就陪它们一起吧。”
说着他将双手搭到学者胸前,接着猛地一推,狠狠地。一瞬间,学者踉跄着向后倒去,他的眼睛因惊恐而瞪得浑圆,双手死命挥动,像是希望借此脱离身后贪婪的火焰。可他依然被推进了火堆,开始在灼热的火床上痛苦翻滚。他尖叫、挣扎,可身上的长袍却已经被燎着。他试图扑灭身上的火焰,可身上的袖子却依然被烧落。接着,惨叫声停止了。升起的浓烟中夹杂了一股烤人肉的气味,令人不禁作呕。阿泰尔捂住鼻子。站在下面院子里的学者也纷纷掩住了口鼻。
朱贝尔走到他们身边:“不管是谁再敢和他说出一样的话,都会落得同样的下场。还有其他人想挑战我吗?”
无人作答。心生畏惧的众人全都默默地将目光转向捂鼻的手掌。“很好,”朱贝尔继续说道,“你们的任务很简单。进城将剩下的书本收集到一起,堆在街上。等大家做好之后我们会派人把书收走集中销毁。”
学者们走了,眼下院子里空无一人。镶嵌着亮丽大理石的地面被无情的火焰永远玷污了。朱贝尔绕着火堆来回踱着步子,不时驻足凝望片刻。偶尔还会紧张地看向周围,仿佛在仔细聆听。可即使他真觉得自己听到了些什么,也不过是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他的呼吸声罢了。看到下面自以为安全而放松的朱贝尔,阿泰尔忍不住笑了。看样子朱贝尔知道会有刺客来找自己,而且他自以为比来取自己性命的人聪明得多,于是城里街道上派了诱饵——由最信任的贴身护卫保护的诱饵,就为了让别人更加相信他的骗局。阿泰尔沿着屋顶悄悄走到焚书主使人正上方。朱贝尔大概觉得这里最安全吧,躲在伊斯兰大学里闭门不出就不会被人找到了。
可惜他错了。随后,他派走自己最后一个属下,将手上最后一本书扔进火堆。
“唰!”
朱贝尔抬起头,只见手持袖剑的刺客已经飞身扑向了他。太迟了,不等他动身逃跑,袖剑已经没入他的脖子。伴随着一声叹息,首席学者瘫倒在大理石地上。
他的眼皮因痛苦不停颤抖。“为……为什么要杀我?”
阿泰尔抬眼看了一下火中已经烧焦的尸体。皮肉已被烧光,只剩骨头裸露在外,那模样看起来就像在咧嘴大笑一般。“人类有权自由地选择自己的信仰。”说着刺客将袖剑从对方颈部抽出,鲜血顷刻流淌到大理石地上,“不论多不赞同他们的观点,我们无权因为他人的信念而去施以惩治。”
“然后呢?”垂死之人气喘吁吁地问。
“你们这些学者本该知晓这个道理。教育他人、教导他人弃恶从善。只有知识才能解放人的灵魂,而不是动用武力。”
朱贝尔呵呵笑了。“他们不会听的,他们的想法早已根深蒂固。你太天真了。这是病,刺客,要治这种病只有这一种疗法。”
“你错了,因此你必须安息。”
“难道我和你要救下的那些宝贵书本不一样吗?不是一种你不赞同的想法吗?可是你却如此决然地夺取了我的生命。”
“牺牲小我,实现大我。这是必须的。”
“难道不是那些古老的卷轴在激励十字军东征?同时又将正义的愤怒带给萨拉丁和他的百姓?他们的所见所闻威胁着彼此的安全,将死亡带进他们的生活。其实我和你一样,都在牺牲小我罢了,”他笑着说道,“不过现在那都无所谓了。你已经做完了,我也一样。”
他死了,慢慢合上了双眼。阿泰尔起身,环顾庭院四周。在这里他见到了人世间的美丽与丑恶。接着,才听到脚步声在靠近,刺客便离开了现场。越过几个屋顶后,他重新回到街上,再次融进城中。只不过,他是人群中的利刃……
“我有事想要问你。”再见面时,阿尔莫林开口道。如今他已恢复了阿泰尔的最高身份。几经波折,刺客终于再次成为刺客大师。只是他的导师,好像还有事情要跟他确认,确定阿泰尔已经记住教训。
“真相是什么?”他问。
“坚持自己心中的信念。”阿泰尔说。他想以此让导师高兴,让他知道自己确实变了。也让导师看到他向自己施以宽容的决定是正确的。“我们看到世界真实的容貌,并希望有一天,全人类都能看到同样的风景。”
“那世界又是什么?”
“一种幻觉,”阿泰尔回道,“一个我们可以选择顺从——正如大多数人那样——或是选择超越的幻觉。”
“怎样才能超越?”
“认识到法则并非天定,而是理性使然。现在,我知道其实信条并不是在指引我们追逐自由,”恍然间,他真的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而是指引我们走向睿智。”
时至今日,阿泰尔才通晓信条的真谛。想来过去的他一直只知其形不知其神。信条是对疑问的召唤,是为所有努力提供思想、知识与理性的桥梁。
阿尔莫林点点头。“你现在了解圣殿骑士为什么是一种威胁了吧?”
“因为我们有责任驱除幻觉,让他们无法以此统治世界。”
“没错。那些人企图将世界改造成符和他们心意的模样。这就是我派你去窃取他们宝物的原因。也是我将它锁在这里,命你行刺他们的原因。只要他们还有一人活在世上,他们妄想创造新世界秩序的野心就不会消失。你必须即刻找到席布兰德。只要他一死,罗布特·德·塞布尔定将变得不堪一击。”
“如您所愿。”
“一路平安,阿泰尔。”
第二十七章
阿泰尔由衷希望这会是他最后一次去阿卡。久经战火的阿卡城,如今已到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调查好相关情报后,为了拿到导师的标识,刺客再次拜访了联络点的负责人杰贝尔。听到席布兰德这个名字,杰贝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对这个人十分了解,他最近刚被提拔为条顿骑士团团长,负责管理阿卡港口的治安。眼下应该居住在威尼斯人营区里。”
“我还查到不少——更多事。”
杰贝尔抬眼看看他:“接着说。”
阿泰尔将席布兰德如何霸占码头船只的事情逐字告诉给他。原来席布兰德打算用那些船只在港口建立一条封锁线。不过并不是用来防备萨拉丁袭击的。其实这点可想而知。另外据阿泰尔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席布兰德正打算干扰理查德国王的手下,阻止其获得外部供给。这简直是天助之作。圣殿骑士内部开始分裂。一切似乎都变得清晰明朗起来:被盗宝物的本质,将他的行刺目标联合起来的兄弟会的性质,甚至他们的最终目标。但仍有……
仍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在他心头挥之不去。即使是现在,那种模棱两可的感觉依然如清晨的薄雾一般萦绕在他心头。
“据说席布兰德这阵子可被恐惧折磨坏了——被他死期将至的消息吓得魂飞魄散。他已经下令封锁港口,在接他的船只抵达之前一直躲藏在暗处。”
杰贝尔想了想说:“这会使情况变得更加危险。另外我想知道,他们怎么会清楚你的任务目标。”
“因为我之前杀的那些人——他们互相之间都有联系。阿尔莫林警告过我,敌人已经掌握了我的行动。”
“提高警惕,阿泰尔。”说着,杰贝尔将羽毛递过来。
“当然,拉菲克。但我觉得或许这会对我有利。恐惧使人软弱。”
刺客刚要离开,杰贝尔却轻声叫住了他。“阿泰尔……”
“嗯?”
“我欠你一声对不起。”
“为什么?”
“因为我曾怀疑你对我们事业做出的贡献。”
阿泰尔想了想。“不,我过去确实有错。我一度认为自己凌驾于信条之上,所以你不欠我什么。”
“你说得对,我的朋友。路上小心。”
阿泰尔走向码头,犹如穿堂过室一般轻松越过了席布兰德的警戒线。这会儿,他已来到港内,身后是阿卡年久失修的城墙,眼前尽是渡口木板、船只、废船和木头残骸。其中部分船只正在使用中,其余的则是围城期间留下的,它们把泛着湛蓝光芒的海面变成了一片浮着棕色废料的汪洋。
而那被阳光曝晒的灰石船坞便是它们的家乡。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码头工人都一直待在那里——他们生来便是船工的模样。他们性情豪爽、不拘小节,饱经风霜的脸颊上总是带着习惯性的微笑。
不过,在条顿骑士团团长席布兰德的管辖下,他们并不是这样。席布兰德不仅已下令封锁这片海域,还安排重兵守卫,他对于刺杀的恐惧不亚于对致命病毒的恐惧,在整个军队中肆虐蔓延。数队士兵在码头上来回巡视。大家都很不安,双手握紧宽刀的刀柄一刻也不敢松开。大家都很紧张,重铠下的身躯早已大汗淋漓。
这时,阿泰尔发现不远处出现了小小的骚动,他连忙上前一探究竟。其他市民和士兵也都赶了过去。原来是名骑士在对一个圣徒大喊大叫。站在他旁边的同伴看到码头工人和商人纷纷聚过来围观,不禁开始有些担忧。
“您、您误会了,席布兰德大人。我绝不会对这里任何一个人施暴的——更不会对您了。”
原来,他就是席布兰德。阿泰尔仔细打量了这个浓眉利目的黑发男人。他的眼神十分犀利,四处扫视个不停,简直如同发疯的恶犬一般。男人在身上装备了一切能装备的武器。皮带上别满剑、匕首和短刀,背上背着长弓,右肩挂着箭筒。整个人看上去身心俱疲,俨然命不久矣。
“你可以这么辩解,”骑士团团长说得口中唾沫飞溅,“可这儿却没人能替你担保。你让我怎么办?”
“我、我就是一普通人,大人。跟您这儿所有穿制服的人一样,我们从不给自己惹麻烦。”
“也许吧,”他闭上双眼,却又忽然睁开,“也许他们不认识你是因为你其实不是神的仆人,而是一名刺客。”
说时迟那时快,席布兰德已经将那名教徒向后猛推一把。老人没站住,摔倒了。“我不是。”他坚持道。
“你们穿的长袍是一样的。”
现在,圣徒彻底绝望了。“如果他们真的伪装成我们的样子,那也只是为了制造不安与恐惧。您不能因此轻易退让。”
“你是在说我是懦夫吗?”席布兰德喊得嗓子都快破了,“你想挑战我的权威?还是说你想挑唆我的骑士背叛我?”
“不,不。我、我只是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什么也没做错啊。”
“我可不记得我有说你做错了什么事,只不过你的表现异于常人罢了。你现在难道不是在不打自招吗?”
“可我根本没什么好招的。”圣徒回道。
“啊,都到最后了还敢挑衅。”
圣徒惊恐万分,越说越错。“你什么意思?”一瞬间,阿泰尔看见种种表情在老人脸上变换:恐惧、疑惑、绝望、无助。
“威廉和加尼尔就是太过自信才会招来杀身之祸。我可不会犯同样的错误。倘若你真是神的仆人,那造物主肯定会保护你。你就让他来阻止我吧。”
“你疯了!”圣徒哭喊着看向围观的人群乞求,“谁来阻止他?他已经被恐惧迷了心智——一味驱赶着根本不存在的敌人。”
他的同伴笨拙地一点点向后退,一声不吭。围观的百姓也是。大家只是绝望地看着他,不说一句话。其实他们都明白,这个圣徒不是刺客,只可惜他们的想法根本无足轻重。他们唯一想的就是庆幸自己没有成为席布兰德的发泄目标。
“看来大家都同意我的观点,”说着,席布兰德拔出了宝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阿卡。”
只听一声咔嚓,席布兰德已将剑刺进教徒的内脏,接着他用力一转剑柄,抽出利剑,擦拭干净。老人在地上挣扎几下,死了。席布兰德的手下将他的尸体抬起来,直接丢进水中。
席布兰德目送尸体缓缓漂走。“给我睁大眼睛看好,各位。发现任何可疑人物,必须马上向守卫报告。我怀疑这附近还有别的刺客。一群废物……马上给我滚回去干活!”
阿泰尔看着他和两名守卫一起朝划艇那边走去。尸体被扔出去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停泊的船只,弹了一下跌入水中,现在已经和水中残骸一起漂远了。阿泰尔凝望着海面,不远处一艘更大的舰船正停在那儿。那儿大概就是席布兰德平日里的藏身之所了,刺客心想。再看他现在乘坐的小划艇,船上骑士团团长正聚精会神地扫视周围的水域,找寻刺客的踪影。他不断留意着,好像那些杀手会随时从水里钻出来袭击他似的。
而这正是眼下阿泰尔打算去做的事。打定主意后,刺客走向旁边一艘废船,跳上去,两三下便穿过停泊的船只和筏艇,径直走近席布兰德的大船。这会儿席布兰德正往主甲板上走,眼睛还不时地排查周围的情况。阿泰尔听见他命令士兵去底层甲板上看守,自己则朝船旁边的平台走去。
就在这时,一个哨兵发现了刺客!他刚要举弓,却连箭都没来得及拿到,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