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等宋端知道了日常食谱里竟然有烤得黑乎乎的蝗虫,拨了皮的老鼠,没有砸碎壳的蜗牛,甚至还有巨型壁虎(宋端只认识壁虎,就这样称呼),他已经能够一边与身边人谈笑,一边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有一次,他和奇还在枯黄草甸之下,翻找到几枚硬壳的大理石花纹的蛋。宋端回来的路上笑得不行,从年长雄性那里学来的本领知道,冬天可不是带幼崽的好时候,真不知道什么动物会这样蠢笨,在这种季节产卵(宋端只学到一点皮毛,不知道有些动物要特殊看待)。
穴居生活过得甚是平稳。
有一次,雌子们外出猎回了狼。埃里从怀里拎出来一个小狼崽,送给宋端解闷。狼崽还是活的,眼睛才刚睁开,毛茸茸的小小的一团,全然没有攻击性,还会用还没有长牙的牙床去磨他的手指。
这个娇小的,圆滚滚的东西,却没有在宋端怀中活太久。它太小了,还只会吃奶,饿得哀哀地叫唤。
宋端身边根本没有奶能喂他,只好喂了点米汤,晚上睡前还柔软的小狼崽,在第二天早上就身体僵硬,顺势成为部落里早餐的食材,瓦罐里的食物。
宋端躲在角落,悄悄落泪。肉食的气味很香,但无法减缓他心中的罪恶感。
他还从来没有亲眼见证过一个生命的逝去。
埃里坐到他身边,递给他石碗,被宋端推拒。他不明白为什么端在伤心,只知道一定要吃东西,才能活到下一顿开饭。
宋端还很年轻,一大家子人亲疏有别,但都身体健康。
朝不保夕,就是原始人的生活,也是埃里从小到大早已习惯的生存方式。
谁也不敢确定,会不会上一刻还坐在身边谈笑的人,下一刻就成为其他野兽嘴里的晚餐。
这是血腥的狩猎与被狩猎的时代,而不是那一个由三万年后由虫族建立起来的文明城市,可以任由虫族成员安全轻松,恣意放肆地享受生活。
在这个社会里,是否能活到40岁,都是一场奢望。
雌性的狩猎职责,使得他们要面临着更大的失去生命的威胁。
雄性要尽可能的保证让雌性在怀孕的四个月里,平安将蛋生产下来。
但是若只有单独一个雄性,完全无法应对孵育全部过程,说不好会将稚嫩的幼崽折损在手里。雄性只有依靠部落里年长雄性的经验和其他雄性帮助,才能勉强的松一口气。
原始人的生活十分简单,为了下一顿饭活着,为了见到明天的太阳睡觉。大家时常玩闹,唱唱歌跳跳舞,用动物的骨头制成简陋乐器,从喉咙里发出怪异的调子组成这片地域最为平常的一支歌声。
愉快简单的日常冲淡了宋端对于死亡的恐惧。
原始人对于死亡已经看淡了,他们会将濒临死亡同伴抬到宋端曾经去过的山洞最内部,搁置在柔软的皮毛上,留下一点食物后离去。
若他们康复了,就再回到部落里,继续与大家在一起。若是没有康复,那么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宋端想起外出采集,误食毒果的雄子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带头雄子黎和其他几个族人立即跪下身,用手抚摸他的额头,说:“愿你得见俄瑞斯而安息”,随后将手边的泥土一捧捧洒在他身上,拎走他的皮袋,仿佛一切没有发生一样,继续谈笑去寻找食物。
洞穴里孵化的虫蛋到了时间,小幼崽破壳而出,那个小家伙太过雄壮,每次夜里啼哭都声嘶力竭,必然要亲生雄父一刻不停地来回走着哄着。
在他们食物匮乏的那两天,小家伙同样哭喊到嘶哑,雄父也哄不睡,他的声音惹怒了本就一肚子火气的雌子,他直接走过来一把夺过脏兮兮的襁褓,举在手上,狠狠摔在地上。小家伙还活着,依然发出猫一样的声音,最后了结在这个雌子的手上。
六个月的孵化成果毁于一旦。
然而,雄子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他的脸上只有一种“总算解脱”的释然。
那一刻,在一旁目睹了这一切的宋端却感受到了自己异样的平静。
这个对死亡与杀戮习以为常的世界,很可怕。
最可怕的是,他的血液也变冷了。
作者有话要说:现代人吃的水果,都是经由祖先世代择优培育而来的。
原始社会,成人杀死幼崽不需要理由,有时可能就是“他太吵了”
第8章 第 8 章
冬季来临,部落向相邻部落的巫师长老交易了一些据说得到俄瑞斯庇护的草药,宋端怎么看怎么像是随手抓的一把枯草烂叶。
第三场雪飘落的清晨,宋端因为着凉受寒,开始咳嗽不止。
他并不是第一个感冒的人,之前部落里陆陆续续倒下了四五个,雌子雄子,成人幼崽都有。
起初黎以为只是例常的感冒,每逢冷热交换之际,体弱的人总会不舒服几天。直到倒下了两个雌子,久久不见好转,他才感到事情有些不对。
因此用黎去与邻部落的长老做了交易,长老是附近几个部落中唯一生存到五十岁的人,他经验丰富,见识很多,大家都很敬仰他。这次,黎用头猛兽,以及雄子们新打磨出来的工具作交换,获得了那些草药。
他给生病的人们就水喂下去,大人先好转了,但一个幼崽却当夜高热不止,还没见到第二天的太阳,身体已经僵硬了。
黎同样给宋端灌下了草药,干枯草叶咽下去剌痛喉咙,草叶被宋端咳嗽呛出了许多,黎看到地上落下的用部落财产换回来的珍贵草药,心痛不已。
从宋端身体有了异样,埃里一直陪在他身边照顾。
但下雪天是最好的狩猎时机,有些小动物会忍出来寻找吃的,在雪天狩猎一向是埃里的专长,他只好和部落中的雌子们一起出去狩猎。
约莫下午的工夫,宋端的额头热得不行,奇一遍遍用雪给他降温都没用,他的鼻子不停流血,,脸上涨得通红,身上大汗淋漓,明明热得不行,却还连连说冷,说痛。
黎急忙去请来了邻部落的长老,长老一把胡子,看到宋端的样子,问了他两句话,又摸了摸他的温度,摇了摇头,道:“留不住了。”
奇在旁边没忍住,哭出了声。
长老说留不住的人,就从没有活下来的。
宋端头昏脑涨,听不到他们的话,看到白胡子离去的背影,恍惚间似乎也明白了。
埃里刚刚回到洞穴,就听到了长老的谈话。
他手里兔子掉落在地上,转身追出去抓住长老的肩膀,质问他刚才说了什么。
长老并没有生气,只是说,“他的时间不多了。”
“怎么会,怎么会呢?他早上还好好的,一定是你的草药出了问题,一定是!”埃里飞奔回洞口,捡起他的猎回的兔子,“长老,你一定还有其他办法救救他,上次他不也是在你的救治下回来了吗?我可以给你们更多的猎物,只要你能救好他,我都可以猎捕回来的。”
“这次不同,他是感知到了大地的召唤,将要回到俄瑞斯的怀抱,享受永久了安宁与喜乐。上一次,俄瑞斯让他重回到这里,已经是最大的恩宠了。”长老拍了拍埃里的肩膀,“有什么想说的,就去说给他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埃里失魂落魄地回到山洞,却正好看到一个雌子背起宋端,要往洞穴内部走去。
“你在干什么!放下端!”埃里大吼一声,镇住了那个雌子。
“他就快不行了,他要回去了。”雌子口中的“回去”是指回到俄瑞斯那里,他们相信死亡以后的归处是大地之神的神殿,而山洞底部是最接近俄瑞斯神殿的地方。
“他还好好的,你放下他!”埃里大喊。
“埃里,端要回去了。”
“放下,放下他!”
雌子望向一旁的黎,黎点点头,将宋端交给了埃里。
“埃里,端不能继续留在这个洞穴里,否则其他人也会开始发热的。而且长老也说了,他要回到大地之神的怀抱。”
“你们不许把他送下去,我带他走,立刻走出这里,不会留在洞穴里。”埃里把宋端紧紧抱在怀里。
“外面风雪太大,你会迷失在雪中,在外面冻死。”黎望着这个他看着长大的,柔声道。
“不,不会的,神灵喜爱他,不忍心这么早就带走他。我走,我立刻就走,立刻带他走。”
“埃里啊,你是决定要去旅行吗,丢下你的族人,丢开你的庇护,将俄瑞斯的守护远远抛在身后,独自一人踏上未知的旅程?”
“对不起,黎。”埃里紧紧抱着宋端,凝望他发红的脸,不停擦拭他的血。
黎从旁边的小岩洞中拿出石碗,里面是冰雪与泥土调和,食指点进泥浆,印在埃里的额上。周围的人都惊愕地看着这一幕。
“你准备好要去旅行了,是吗?”
“您已经为我点上了泥印,我注定要离开这片土地。”
黎拥抱埃里,亲吻他的脸颊。
“我真不明白,我的孩子,你为什么不肯放下端,让他安然归去,回到神灵的怀抱?”
“不不不,我不能放下他,别人碰他我会发疯。”埃里笑着说,泪从眼眶里流淌下来。
“向前走吧,不要回头,不要后悔。”
埃里接过族人给的属于他的包裹,走出洞穴。
奇望着他的背影,突然跑出去,追上埃里,把手中的骨笛交给他。
“端以前就很喜欢我的骨笛,我答应做给他,但还没来及给他做一支,”奇望了望缩在埃里胸前的宋端,想再摸摸他的脸,却被埃里挡下了。
“我这支骨笛就送给他,埃里,以后端好了,就回来吧。”
“我不会回来了,早晚都想带走他了。”
“埃里,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知道黎只是在顺着你的意思说话,他不是让你永远离开我们,你还是要回来的!”
“我知道黎在想什么,但是我不会再回来,我会去往南方。
我不喜欢别人碰端,也不喜欢别人碰我,我不适合这里。
我以前听别的部落的人提到了南方,那里是一雌一雄,我想那里才是适合我们的地方,”
“埃里!那种随口说说的奇怪地方,你怎么能信?再说,现在端随时可能死去!”
“奇,谢谢你。赶快回去吧。”埃里刻意避开奇的最后一句,错身而过。
奇望着埃里的背影,只见他一步步走入风雪之中,白雪覆盖了他最后的身影。
第9章 第 9 章
宋端醒来,眼前时一片刺目的白色,白色的床,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百合。
旁人见到他醒来,关切地询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宋端张开口,嗓子却异常沙哑,雌父喂给他一杯水,温度适宜。
水润了喉,他才得以说话,“雌父。”
“你醒了就好,都昏睡三天了。”
有人推门而入。
“孩子醒了?什么时候醒的?”
宋端的雄父手里拎着饭走过来,放在桌上,摸了摸宋端的额头,“果然已经不热了。”
“雄父,雌父,我发生了什么?”
眼前一切现代化的机械器具,那样熟悉却又陌生。
没有风雪,没有草原,更没有原始部落。
“埃里弗和我说,你喝了你雄父的樱桃酒导致过敏性休克,送到医院抢救后你却一直不醒,昨晚又发了烧,打了退烧针才好。”
宋端隐隐想起一些记忆,他的父亲们向来不允许他接触一点酒精,可是那天他打开了雄父藏酒的酒窖,选择了一瓶图案好看的,喝下去没多久就浑身奇痒无比,胸口双手像僵尸那样血丝蔓延,又恶心想吐。
他开始还撑着脾气不肯给埃里弗通讯,后来实在受不了,临昏过去以前,才拜托了小区的保安送他到医院。
然而,他却想起了在原始部落的记忆,埃里宽厚温暖的胸膛,他的意识渐渐模糊,却听到他不停说:端,你再坚强点,你会撑过去的。
很抱歉,埃里,我撑不过去,无法继续和你在一起了。
宋端黯然。
“我刚才就和埃里弗说你醒了,他怎么还不过来,你晕倒他急得跟什么似的,你发烧的晚上他可是彻夜未眠,给你擦身降温。”雌父道。
“我刚刚买饭回来,埃里弗在走廊之外,我还以为埃里弗已经和你说过话了。”雄父接口道。
宋端把头偏向一边,望着窗外。
埃里弗早已不属于他,而他现在连埃里也失去了。
“雌父,你帮我转告埃里弗,他的离婚协议我会签的。”
“什么?!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离什么婚,是不是埃里弗做了对不起你的事,雌父帮你教训他!”刚才还软语的雌子瞬间怒发冲冠。
雄父安抚了他的伴侣,“孩子,当初是你选择的埃里弗,结婚离婚可不能这么儿戏。”
“雄父,埃里弗早已不爱我了。”宋端说着这句话,眼泪不受控制流了下来。
“啊?怎么可能?他半个月前还向我打听你喜欢什么,说要在你生日时给你个惊喜。”
“他有了别人,为了那个人他要和我离婚,连协议书都拟好了。”
雄父给他擦拭眼泪,浑然不知道要怎样安慰自家哭泣的孩子。在他的记忆里,宋端从小生活的无忧无虑,天真活泼,见了谁都不吝啬一番笑意。他和伴侣也尽力为他维持一个相对单纯的环境,只为了维护他的笑容。
“他总是避开我,每天都留在公司里,他不愿意和我说话,也不想和我笑。”
另一旁,门悄悄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