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鸣一愣,有些想不清楚其中的关系:“乌龟先生喜不喜欢你,和你像不像兔子、喜不喜欢吃胡萝卜有什么关系?阿顾他不爱吃小甜饼,我还是喜欢他啊!”
阿东看着陶鸣毫无杂念的眼神,说道:“不,你不懂。”然后它耷拉着尾巴,跑到开向后院的那个窗台上,隔着玻璃看着枫树下的乌龟先生。温暖的养过落在它白白的绒毛上,有点儿刺眼,它看着透过叶隙落在乌龟先生身上的光点,呆愣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如果我是一只兔子就好了。”
陶鸣偷听到这一句话,又蹑手蹑脚地走回前廊。他趴在玻璃缸前对同时沐浴着阳光和清水的乌贝说:“即使阿东是兔子,也不是当初那一只兔子吧……乌龟先生一定会和阿东成为好朋友的对不对?乌乌你陪我说说话吧。”
乌贝还是安静地躺在玻璃缸底那层柔软的细沙上面,除了偶尔吐出的闪亮的小水泡可以证明它还活着以外,它似乎不再有半点生气。
陶鸣有些沮丧地把下巴搁在自己手背上,一直盯着乌贝看。
不知过了多久,陶鸣突然听到一把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为什么总是在意这种小事情?在意一只乌龟是不是在想一只死掉的兔子,在意一只流浪猫是不是在路上迷了路,在意一只狗能不能和一只乌龟做朋友,甚至在意一只乌贝说不说话……难道你就没有更想做的事吗?你就不想知道我的贝片里面有没有藏着珍珠?”
陶鸣一愣,然后欣喜地说:“你说话了,而且说了很多!”
乌贝又闭上了嘴。
陶鸣说:“你有珍珠吗?听说长珍珠是因为一颗沙子进到了你身体里面,很疼的对不对?”
“你的想法还是这么奇怪。”乌贝说:“难道你就不想把我拿去卖钱?”
“我有钱!”
“相信我,卖掉我的珍珠,你手里的钱可以多很多倍。”
“可是我的钱已经够用了……”
“这就够了?难道你不想住更好的房子?难道你不想过更好的生活?”
“现在这样不好吗?我觉得很好啊!”
乌贝又不说话了。
这时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陶鸣跑进去一听,是沈顾。
他很有自觉地开始汇报自己的生活,从早上吃了什么到乌龟先生和阿东闹别扭都说得清清楚楚。
乌贝躺在细沙上安安静静地发着呆,它开始在想,也许这个小男孩会是最后一任主人,他和以前遇到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相同,那种贪婪而喧哗的争夺、拍卖、交易,似乎都在离它远去。
这是不可思议的。
从乌贝的身体里开始生长珍珠的那一天起,藏在身体深处的沙粒每时每刻都在给与它们难以忍受疼痛,这种疼痛开始让它们开始不习惯安逸,同类们开始相互吹嘘:“我身体里的珍珠一定最大。”
乌贝从来没有加入它们。
它有一个和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所以它常常会快乐得忘记痛楚,笑得很开心——没当这时候它就会露出它的珍珠。
它的珍珠跟别的同类完全不同,那光泽是黑亮而漂亮的,正在有条不紊地生长着,这种生长似乎永远不会停止,只会越来越大、越来越漂亮,远比整个水域的乌贝的珍珠都要珍贵。
只是它从来不会给别人看见,只会在它的朋友让珍珠露出半个脸。
让它觉得遗憾的是,朋友从来没给它看过自己的珍珠。它总觉得朋友的珍珠应该是洁白而圆润,像它的好性格一样。
乌贝曾经把这个猜测说给朋友听,朋友只是微微地笑着,并不回答。
当一年一次的人类捕捞季节到来时,乌贝被它的朋友出卖了。它被朋友从藏身的地方踢了出来,而朋友终于对它说出实话:“我没有珍珠。”
从那时起乌贝就知道,世界上根本不会有一点不在意自己的朋友是不是富有、是不是优秀的人,你比他优秀太多,他会嫉妒你;你和他相差太远,他会瞧不起你——再好的感情,也经不起“差距”的考验。
为了不被立刻剖开取珠,它张开贝片给人们展露自己的珍珠,它是那么地漂亮,那么地诱人,最重要的是——它还在成长中。
贪婪的捕捞人果然动心了,小心翼翼地把它养了起来,而且他觉得乌贝很有灵性,每次叫它张开贝壳它都像听得懂一样亮出珍珠。
后来有大买家把它买走了,它就开始在不同的人手里没完没了地交易。前段时间是最后一次拍卖,因为它的珍珠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增大!
可是这次怎么会遇上陶鸣这样的主人呢?乌贝有些想不明白。
就在这时,它的思绪突然被一阵沙沙沙沙的声响拉回现实。抬眼看去,花园里那棵大树的奇特叶子正在阳光下舒展,仿佛也在闪耀着动人的光辉。
接着它就听到大树开口了:“你没有你自己想象中值钱,如果陶鸣需要的话,卖掉我远比卖掉你更有价值。”
乌贝不服气:“你凭什么这么说?”
“你虽然稀少,但也不是没有其他同类可以代替,但在国内,我们这种树只有我和小树两棵了。要论珍贵,你不算什么。”大树看了他一眼:“有片远处飘来的树叶告诉我,你一直在怨恨你的朋友,是这样吗?”
乌贝惊讶地张大眼,不过它一向尊敬比自己强的人,所以它愤怒地把自己的遭遇统统告诉大树。
时至今日,它说起那时的事仍然愤愤不平。
大树听完后缓缓说:“你觉得你的朋友做得不好,你就做得很好吗?你不向你真正的对手们展示你的珍珠、争取它们的尊敬,只想着借着朋友的庇护过快乐的生活,自以为比别人谦虚是吧?——那你为什么又总是向你的朋友炫耀你的珍珠呢?肯定不光是想和它分享自己的喜悦吧?你只是看不起其他同类,只愿意和你的朋友一较高下。”
乌贝沉默下来。
“从你现在的性格看来,那时你肯定对其他同类不屑一顾,尤其是没有珍珠的那些,你连眼神都不会施舍半个。”大树的枝叶随着风轻轻拂动:“所以你的朋友从来不敢跟你坦白,你每一次炫耀,都会刺伤它的心,而你作为它的朋友,却从来没有注意到它其实并没有那么坚强……所以,难道你就没有错吗?”
乌贝觉得身体里的珍珠在摩擦着它的内脏,它第一次体会到一种无比清晰的痛楚,第一次觉得这不是它的骄傲,而是它的劫难。
阳光很温暖,让它周围的水微微发热。
难道它真的没有错吗?有没有珍珠,是不是真的很重要?在它们都没有珍珠的时候,不也在那片水域中快乐地生活在一起?自己后来为什么一定要穷追不舍地让好朋友把珍珠拿出来给自己看?
如果能早一点发现的话,早一点的话……会不一样的,真的会不一样的。
但是不可能永远早一点了。
***
你有没有很要好的朋友?你是否曾经不经意地向他炫耀过你的成功——在他遭遇失败的时候?
希望当你和某一个人成为朋友的时候,你可以在和他分享你的喜悦的同时,也和他分担他的忧愁。
第13章 关于不良少年的故事
不知不觉天气就转凉了,大树又把叶子统统放走,光秃秃地站在花园里享受寒风和大雪。陶鸣吃力地把电视移向窗外,让大树可以和乌龟先生、阿东和乌贝一起看电视。
入冬以后乌贝好像越来越喜欢睡觉,陶鸣问乌龟先生它到底怎么了,乌龟先生依然很喜欢嘲讽:“它啊,就是闲着没事瞎难过,有些事情可不是后悔一下就可以挽回的,更不是难过一下就可以抹掉的。”
阿东一向是不插话的,只是在乌龟先生说话的时候用毛绒绒的尾巴把它裹着,生怕它冷着。
他们一边看着电视上的新闻,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陶鸣说他有点想念沈顾了,乌龟先生说他没有钱坐飞机,乌贝突然冒了个泡泡,说:“没有钱可以赚啊。没有怕什么,就怕不承认自己没有,死要面子活受罪。”
陶鸣不说话。
这时一只松鼠敲响了陶鸣的窗,说:“陶鸣陶鸣,大灰受伤了,你可以去看看它吗?”
陶鸣认识这只松鼠,它是流浪猫去隔壁镇的半路碰上的,那时候森林遭了大风,倒了不少树木,松鼠攒来过冬的松子也掉了一地,流浪猫帮它捡好的。自那以后,它就常常带上一把野生的葵瓜子来看流浪猫。
所以说,流浪猫有很多朋友。
“灰灰它受伤了?”陶鸣跳起来:“在哪里啊?我这就去。”
“带上背包,里面有急救药和零钱。”乌龟先生提醒。
“哦哦。”陶鸣连连点头,伸手套上小外套,背上小背包。
背包是沈顾准备的,从药品、零钱到食物、水到一应俱全,勒令陶鸣出门时要带上,用掉了要补完,韩东生看见的时候忍不住讥讽:“你是陶鸣他妈?”
乌龟先生还是有点不放心:“阿东你和乌贝看家,我和这家伙出去。”
阿东有些不情愿,可乌龟先生的话它又不能不听,只能耷拉着脑袋趴在软垫上。乌贝见状冷笑:“白痴。”
阿东来精神了:“你说谁白痴!”
乌贝毫不犹豫:“说你。”
于是两个心情不太好的家伙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
阿东和乌贝的战争当然影响不到乌龟先生,它趴在陶鸣肩上出门,口里嘟囔:“你的肩膀怎么瘦了?有点儿咯人。”
陶鸣反驳:“哪有,是你长胖了吧,我一直是这样的。”
乌龟先生不应声了。
松鼠跑在别人家的围墙上引路,不时回头看看陶鸣和乌龟先生一眼,又回头看看大树所在的陶宅一眼。有那么一瞬间,一种奇怪的感觉氤氲了它的心,它居然觉得森林再辽阔、天空再宽广,却始终不如在陶鸣身边瞧见那么一隅天地。
松鼠突然就明白为什么习惯流浪的大灰始终没有远离这里。
就在松鼠忙着想事情的时候,乌龟先生突然说:“那只灰猫在那里!有情况,先别过去……”
陶鸣停下脚步,朝乌龟先生指的方向看去,猛地看到几个染着各色头发的少年窝在那个巷尾。为首的少年顶着一头灿烂金发,而且乱蓬蓬地往上翘,看上去乖戾无比。
可不正是以前见到沈顾就绕道走的那几个不良少年。
奇怪的是那金发少年袖子少了一块,而他们围在中央的流浪猫腿上多了一根布条,瞧那模样,包扎得还挺专业的。
地上的雪已经积得挺厚,陶鸣走在上面根本没发出声音,因而几个不良少年并没有注意到陶鸣,自顾自地说话:“老大,你怎么为了一只猫把衣服撕了,我们自己也没衣服了啊。”
金发少年说:“今年学校不给留宿了,不过老二和老三家还能住人,你们分散点去借宿。”他翻出皮夹,掏出一把钱分了过去,“这里的钱是大伙平时攒下来的,你们去找个理发店,把头发染回来,到别人家以后装得乖一点,别让老二他们难做。”
其他人急了:“那老大你呢?”
金发少年脸一板,哼道:“我?我用得着你们操心吗?滚滚滚。”他自顾自地抱着流浪猫往巷尾的热水供应点走去,慢悠悠地扭开水龙头给流浪猫清洗带着血迹的长毛。
其他几个人到底也只是半大少年,看着“老大”站得笔直的背影、想起“老大”平日里的神通广大,也就点点头:“好的,我们这就分头去找老二和老三。”
金发少年叮嘱:“先把头发染回来。”
少年们连连应声:“好!”
听到身后没了动静,金发少年才转过身靠着水池,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抽了起来。他用长着粗茧的手按着流浪猫的脑袋揉了揉,深深地吐出一口烟气:“平时看你好像是没主的,有什么好地方推荐?暖和一点的。”
流浪猫被车子压伤了腿,眼皮耷拉着抬不起来,不太想理人。
陶鸣已经跑到金发少年面前,一把抱起流浪猫,又往后缩了缩,迟疑地邀请道:“……要不,来我家吧。”
流浪猫睁开眼:“呆子,你知道这家伙是谁吗?他是隔壁那家垃圾学校最垃圾的学生,平时犯事最凶最狠的就是他,你敢把他往家里带?”
陶鸣又缩了缩,可是想到刚刚看见的眼神,他又坚定起来,对金发少年说道:“我们家很大的,你知道吧,出了巷子转角的那一家……我爸爸不在家,很多空房子,你可以来住。不过我不会做饭,有时候是出去吃,有时是去沈妈妈家吃,不能管你的饭。”
金发少年拎着陶鸣的领子仔细瞧着他的脸,过了半饷才说:“你就是沈顾警告过不能靠近的家伙……”见领子被收紧的陶鸣憋红了脸,少年吐掉了叼着的烟,抱歉地说:“我近视,要凑近一点才看得清。”
陶鸣:“……配眼镜。”
金发少年:“没钱。”
陶鸣“啊”地一声,打开背包翻出一张小小的卡片,高兴地说:“我有眼镜店的免金卡,可以免费配一副的!今天是活动的最后一天,我们赶紧去吧。”
金发少年觉得自己没办法跟上陶鸣的节奏。等他反应过来,对面的验光师已经笑眯眯地给他下达指令了,他僵硬着身体,按照对方的指示一步步完成动作。开什么玩笑,戴眼镜不是只有那些他最瞧不起的书呆子才干的事吗?他怎么跑进眼镜店